付二爺這兩句話說得甚是狂妄,說完酒勁上來了,「嘩啦」一聲,毀了半場棋局,趴在棋桌上呼呼大睡。閱讀
方澤生看了他些許,抬手將棋盤上疊在一起的兩枚棋子藏在手心,又把手臂放在棋桌上,歪著頭緩緩地趴在上面,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付二爺睡著了,倒是多了幾分說不上來的憨然可愛,紅著臉龐,嘴上嘟嘟囔囔說著不明不白的夢話。方澤生聽不清,便微微抬了抬耳朵,仔細聽他說道,「我跑壞了三雙鞋……吃了半個月的涼饅頭……你竟然躲起來不見我……你可真是!」說著聲音高揚,忽而半眯著眼睛坐起身來,方澤生還以為他醒了,才想收斂目光,就見他胡亂指著花格窗欞,醉醺醺道:「你可真是好有本事……」
說完又要向下倒,整張臉直愣愣地對著棋盤上散落的棋子,眼看就要砸上去時,一隻骨節分明的白玉手穩穩地托住了他的額頭,隨著他落下來的重力,一併貼在了棋盤上。
啞叔站在門口,見屋裡的燈光越發昏暗,使了個動靜,推門進來要換盞燈芯,方繞過屏風,就瞧見木榻上那兩人隔著一張棋桌一趴一坐,方澤生手掌朝上,墊在付景軒的額頭下面,幫他擋了幾枚棋子。
啞叔眼周的皺紋擠在一起,笑著比劃道:二爺這是喝醉了。
方澤生半倚靠在一個方枕上,點了點頭。
啞叔又笑著比劃道:二爺自小貪杯,愛偷酒喝。
付景軒酒量不行,卻又愛多喝兩杯,太過辛辣的喝不了,只能喝一些花果釀的甜酒,少時程惜秋對他管得嚴厲,讓他多品茶少飲酒。付尚毅也不喝酒,說喝酒誤事,所以家中連個酒罈子都見不著。付景軒有時想嘗嘗酒味,就數著日子等著方澤生過來找他,方昌儒那時每年都要帶著方澤生外出幾次走訪各家。時常鵲踏枝頭,方澤生便穿著一身素白繡金的錦緞長袍,提著一小壺甜酒邁進付景軒住的小院,跟他一同躲在梨花樹下,看著他捧著茶盞小口小口地偷偷飲酒。方少爺每次帶來的酒都很少,三兩口就能喝完,付景軒只能眼巴巴地看他,求著他下次趕緊再來。
酒帶得少並非方澤生摳門,只是有次付景軒喝多了些,第二天頭疼嘔吐,臉色慘白,病歪歪地趴在石桌上話也不說,急得方澤生又氣又惱,便不許他在再多喝了。
如今付二爺酒量堪長,更是沒人管他,自然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明早,煮一碗醒酒茶。」
棋桌上的燈芯快燃滅了,啞叔聽方澤生說完,比劃著名點了點頭,問道:要把二爺送回主屋嗎?
方澤生淡淡應了一聲,讓啞叔叫來三寶,一同攙扶著付景軒回了主屋。
次日。
付景軒昏昏沉沉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隨手摸過床邊的一碗參茶灌進嘴裡,才算有了些精神。三寶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早飯,一碗白粥,兩碟小菜,怕他宿醉難當,又多煮了一壺參茶,放在兩個茶碗裡涼著。付二爺伸著懶腰瞥了一眼,穿上衣服洗漱一番,拿了杯茶水漱漱口,端著粥碗,拿著竹筷,直接去了書房。
巳時三刻,晴日當空。
說早不早,說晚也不算太晚,本以為方澤生已經吃過飯了,卻沒想啞叔端著碗筷剛剛進門,與付景軒在門口撞了個正著。付二爺咧嘴一笑,邁進屋子,坐在了方澤生的對面,硬是跟他湊了一桌,還搶了他一碟小菜。
方澤生態度如常,冷冷淡淡,像是昨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啞叔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話想對付景軒說,抬手比劃了兩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比劃,最終只得嘆了口氣,默默地退了出去。
方澤生吃完便放下碗筷,抬手轉著車輪,慢慢來到了桌案前。
付景軒也吃完了,喊來三寶撤桌,正想回去小睡,就聽方澤生開口叫了他一聲。
這倒有些稀奇,付二爺挑了挑眉,晃著摺扇走了過去。
桌案還是如昨晚一樣凌亂,白天看得更加清楚,筆墨灑的到處都是。方澤生拿起一隻黑檀木的狼毫筆,當著付景軒的面,一字一句地寫了一封休書,遞給他。
付景軒接過休書,幫著吹了吹上面未乾的墨跡,不氣不惱,竟還笑道:「我就知道,你主動叫我,准沒好事。」
方澤生沉默些許,決絕道:「你我之間早無任何情誼可言,你無需留在這裡浪費時間。若是當年我與你過於親近,讓你有所誤會。那如今,我們就斷了這份交情,從此以後,不要再來往了。」
付景軒聽他說完,跟著點了點頭,一雙笑眼彎成了月牙,晃了晃手中新鮮的休書,當著他的面,折了幾折,撕成了碎片。
方澤生一怔,沉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付景軒隨手一揚,休書灑了滿桌。他向前傾了傾身,扇骨直接挑在方澤的下巴上,斜乜道:「你不會當我喝多了,忘了昨晚的那場棋局吧?」
「你記得?」
「當然。」付二爺收回扇子,站起來道:「你昨晚說了不讓我趟這趟渾水,我也不是不能答應。」
「只是,當著你的面,你還能瞧見我是死是活。我若是背著你一猛子扎進渾水裡,是嗆死還是淹死,可就不得而知了。」
方澤生藏在寬袖下的雙手微微蜷起,半晌才道:「你威脅我。」
「哦?」付景軒展顏一笑,搖著扇子露出一口白牙,活像個山匪勒著自己的脖子,「那還要看大當家,願不願意,受這份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