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茗山距離楚州城三十里,平日除了初一、十五,少有人來。
今日熱鬧,品茗大會正式開始的第一天,無數文人雅士、品茶大家全部匯集於此。山腳下的茶棚人滿為患,順著蜿蜒山道一路攀登,每每路過一個較為平坦的岔路口都能瞧見不少散戶茶商列具茗斗,贏了便呼喚四處游山的茶童拿來一塊木牌,寫上自家茶品的名字,算是晉了一級。越是往山上走,茶的品級便越高,制茶的茶行也就越有名氣,將近山頂,隨手扯出一戶都是不相伯仲。方、付、陶、胡四家自然不必多說,近年湧現出的幾戶新貴,也都持有精湛的制茶工藝以及一雙泡茶好手,各個不容小覷。
飛檐翹角的八角涼亭隱在茗香繚繞的雲霧之中,一陣風來,吹得雲開霧散,金光耀頂。
王秀禾一襲素荷長裙站在山腳,身旁是絳藍大氅的付尚毅,還有慈眉善目臉如佛陀的陶大當家,陶士康。
陶老先生年歲最長,位於三人中間,樂呵呵地看著遠方,「胡家的子孫還沒來?」
付尚毅說:「還沒到。」
胡家的家主前兩年病殞,如今的當家與方澤生同輩,據說家中瑣事繁多,耽誤了上路,怕是要再等幾天才能過來。
陶先知昨晚沒有睡好,今日又起了一個大早,趕來聿茗山跟著他爺爺一起迎接京里來的大人物,付景軒站在他旁邊,看著今早才出現在王秀禾身後的一位藍袍公子,若有所思。陶先知避開陶老先生扭過來的目光,躲在付景軒身後打了個哈欠,悄聲道:「也不知道方澤生怎麼樣了,醒了沒有。」
他們一行人先後離開方家,這兩日又一起住在雲鶴樓里,方澤生眼下是死是活,無人知曉。王秀禾嘴上說著掛心不已,卻從未見她抽出空閒回去看看,還刻意支開了方家所有外人,獨留重病的方澤生一人躺在床上,不聞不問。
陶先知目睹全程,多少為方澤生感到不平,陰陽怪氣道:「王秀禾這兩天心情大好,可算盼著方澤生一病不起,等著給方宅換匾了吧?」
付景軒沒出聲,右手拿著扇子,一搭一搭地敲著左手手心,他掌心中的傷痕已經快癒合了,陶先知昨日瞧見還問他是怎麼弄的,被他隨口糊弄了過去。
陶少爺打完哈欠,從付景軒身後繞了出來,見他一直看著左前方,也跟著看了過去,「那人是誰?」陶先知所指便是王秀禾身後的藍袍公子,瞧著側臉是一張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付景軒說:「不清楚,若是沒猜錯,該是王秀禾請來的點茶高手。」
「點茶高手?這世上還有哪家的點茶高手是咱們沒見過的?」怪不得陶少爺言語狂妄,普天之下最頂尖的那幾位煮茶高手,全都駐在茶商會的四大家中,如陶先知的表叔,程惜秋的表弟,原本方家最會點茶的人是方澤生的母親謝君蘭,如今謝君蘭早就隨著方昌儒葬身火海,再也不能提壺煮茶,為聿茗山鋪蓋滿山芳茗。
萬不得已,王秀禾只得四處尋訪隱士名家,以保全她如今在茶商會的地位。只是,隱士不少,名家卻不多,先前柳如煙也為付景業尋訪過許多名師,到頭來,最有本事的那幾位還是在茶商會裡。
眼前這位藍袍公子十分面生,看起來只有二十一、二歲左右,能讓王秀禾如此看重請來幫忙,莫非真的有些本事?
付景軒沉吟半晌,眼睛盯著這人,耳朵卻聽著付尚毅等人聊天。
這些人明面上都是正正經經的茶行大家,說起旁人的閒話卻是沒完沒了,柳如煙說得最為起勁兒,似乎早就將胡家那點糟心破事打聽的清清楚楚,就連旁人不知的胡家家主還有個私生兒子,都在光天化日下抖摟了出來。
那位藍袍公子原本沒什麼表情,聽到此處倏地雙拳握緊,咬起了牙根。
付景軒挑眉,讚許地看了眼柳二娘。
巳時三刻,日照當空。
眾人等了許久,王秀禾請的那位大人物還沒有出現,陶先知正想抱怨日頭駭人,就聽一陣「踏踏」的馬蹄聲傳了過來,圍聚在一起的幾位茶行主事急忙散開,紛紛整理著各自的著裝,迎了上去。
片刻,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停在聿茗山的山門前,車上走下一人,正是前採買司的大司官,宋坤宋大人。
宋大人六十有一,鬚髮皆白,一雙布滿皺紋眼睛神采奕奕,笑著跟王秀禾微微拱手,和藹道:「王夫人許久不見,先前見你,還只是個剛入楚州城的小姑娘。」
王秀禾忙行側身大禮,「宋大人遠道而來,快請茶亭歇歇罷。」
宋大人擺手,先後對陶士康、付尚毅點了點頭,望著滿山茗士,笑著說:「不歇了,我來就是要瞧瞧這盛世情尚,聞聞這百里茶香,不可耽誤,不可耽誤。」
正如方澤生所料。
王秀禾請來的人物果真是採買司的宋大人,陶士康與付尚毅似乎也猜到了這一點,相對看了看彼此,跟著王秀禾一起陪著宋大人登上了聿茗山,山上儘是散戶,需要晉級幾日才能輪到四大家的諸位列具茗戰,幫著敲定品級。
宋大人今日不用做評,攀上了半山腰便折了回去,由王秀禾帶著一同住進了雲鶴樓。
夜裡。
十幾戶茶行主事與宋大人同桌吃飯,王秀禾忙於端酒布菜,無暇顧及其他。付景軒在酒樓大廳跟著陶先知小酌幾杯,先一步上樓,沒回房間,而是站在房間門口,等待著什麼。
少頃,今日得見的那位藍袍公子從另外一間客房走了出來,付景軒上前幾步,直接擋住他的去路。
那人一愣,皺著眉問:「你是誰?」
付景軒自報家門,而後拿出兩張帶字的白紙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知胡少爺可否隨付某進門,閒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