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楚州城落了一場秋雨。閱讀
天氣忽而轉涼,一顆顆桂樹經過了夜雨的洗禮,壓了碎金滿枝,簇簇含苞待放。
方家內宅的石桌上放著一個白瓷水盂,一青一紫的兩條燕子魚躲在碧綠的碗蓮下來回嬉戲,早已脫離了險期。
啞書一早便去了廚房。
三寶跟他忙了一會,等著太陽出來,跑到屋裡拎出一個雀鳥籠子,掛在石桌上方的樹杈上,樹杈隨著鳥籠搖搖拽拽,不堪重負地落下兩片半截泛黃的綠色樹葉,一片落在水盂里,一片落在石桌上。
付景軒還在睡,半個人壓在方澤生的身上,抱著他的肩膀。
昨晚那場大火,燒盡了王秀禾的心血,也摧毀了她的野心。貨單的事情歸根到底只是一個契機,王秀禾留在方家多年,本就起了歹心,只是那時還有一絲良知,還知道方家對她有恩,不該奢求太多。
只不過貪嗔痴念,最是貪海難平。
她睡過雪地,自然不想再去感受那般寒冷。她口口聲聲不願離開方家,便是不願離開方家的高床軟枕,富貴衣裙。她想得越多,便越是懼怕方家人將她趕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著那次機會,為自己找了一個藉口,徹底掠奪方家。
她內心深處或許一直在刻意躲避真相,想要通過那場誤會,為自己的醜惡嘴臉蒙上一層遮羞布。
方澤生艱難地睜開眼睛,只覺喉嚨沙啞,眼眶生疼,抬手輕輕碰了碰眼角,一陣陣刺痛。眼周圍似乎腫了起來。
他恍惚了半晌,將昨晚的記憶拼湊完整,微微轉過頭,靜靜看著睡夢中的付景軒。
這段時間他們日夜相處,他卻從未這樣心無旁騖地看著他,如今心口落了一塊大石,便想仔細看看他,看看他與年少時變了幾番模樣?
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眼前人僅僅褪去了少年時的稚氣,稜角更鮮明了一些。
方澤生蜷了蜷手指,試探性地碰了碰付景軒的鼻尖,見他沒醒,又撫了撫他的臉龐。
原來他光潔的額頭上多了一道淺淺的疤,睫毛也似乎更長了些。眼尾處多了兩條很淺很淺的細紋,他這樣愛笑,若是再過幾十年,怕是還會再多一些。
對了,耳垂下方那顆極為隱秘的小痣呢?
方澤生碰了碰他的耳垂,看到那顆圓乎乎的褐色圓點還藏在那裡,又把手挪到了他的額頭上,極輕極輕地猜測道:「摔倒了?」
「不是。」
睡夢中的付景軒突然開口,提前握住了方澤生的手腕,讓他的手指繼續留在了那道疤痕上面。
他沒睜眼,如夢話一般低語:「編鳥籠的時候被鐵線劃了一下,不太疼,但留了疤。」
方澤生原本嚇了一跳,見他沒睜開眼睛,蜷縮的手指又舒展開來,緩緩地在那道疤痕上摩挲許久,「為什麼要自己編鳥籠?」
付景軒哼道:「還不是付景業那廝,明著鬥不過我,就跑去我院子裡搗亂,我那年剛買了兩隻金翅鳥,還沒新鮮夠本,就被他偷偷放走,還踩爛了我的鳥籠。」
方澤生鬆了一口,問道:「那付景業如何了?」
付景軒閉目挑眉,「你不是應該問問我心情如何?」
方澤生道:「你心情自然不好。」
「哈哈。」付景軒說:「何止不好,那時都快氣煞我了。」
方澤生見他嘴上說著生氣,眼角卻上挑飛揚,也跟著舒展眉心,問道:「你是如何做的?」
付景軒說:「我派人送了他幾本春宮小冊,待他關上門看得面紅耳赤時把我爹引了過去。我爹雖然旁事不行,管教起付景業還是很有一套,當即抽出戒尺將他打了一頓,還罰他抄了百遍茶經。」
「你二娘得知真相,怕又記了你一筆?」
「自然,她這人就是偏心。」
方澤生道:「親疏有別。」
「是啊。」付景軒道:「雖然我與她不對付,卻能理解她的所作所為。誰與她利益相衝,誰便是她的敵人,也不能說她險惡,頂多不算善人罷了。」說著又往方澤生身邊擠了擠,「不過這世間人心,少有半數都是同她一樣,我也一樣,若非王氏動了我心上人,我何須千里迢迢拉她下馬。」
方澤生聽罷,面上一紅,垂了垂眼角,又想把手往回縮。
付景軒鬆開他,盲人一般仰著臉問:「我能睜眼了?」
方澤生遲疑了半晌,應了一聲,待他掀開眼皮,剛好與他四目相對。
良久。
付景軒爬到他的身上,坐在他的膝蓋上方,問道:「你的腿上真的沒有一點感覺了?」
方澤生平靜道:「先前還會有些刺痛,現在不會了。」
付景軒點了點頭,學著大夫的手法在他兩條腿上摸來摸去,方澤生沒有知覺,便任由他胡作非為,不曾說話。
誰承想付二爺居心不良,竟越摸越往上去?最後竟要摸到他兩腿之間,還要扒他的褲子?!
方澤生當即一驚,急忙用雙手捂住那處,「你做什麼?!」
付二爺一本正經,「當然是幫你檢查一下,瞧瞧你這裡能不能站起來。」
「能。」
「嗯?」
方澤生斬釘截鐵道:「能站,不勞二爺費心。」
付二爺向來好說話,見他不願鬆手也不強人所難,悄聲問:「如何站的?」
「......」
「是想著我站的,還是想著旁人站的?」
「......」
「若是想著我,我當時什麼樣?是穿著衣服的,還是沒穿衣服的?」
方澤生的臉本就有些泛紅,此時更是紅得充血,連白皙的脖子也跟著紅了起來,他闔了闔眼,竟還真的想到了幾幅畫面,趕忙甩了甩頭,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又怕雙手離了那重要部位,再被付景軒扒了褲子。
左右不是辦法,只得憤憤不語,置氣孩童一般瞪著他。
付景軒被他這幅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笑得險些從床上滾到地上,方澤生急忙騰出一隻手扶他,扶穩了又再次板著臉捂著那處,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躲他遠點。
這時,啞叔急匆匆地從門外跑進來,見此番畫面先是一怔,又不小心瞧見方澤生雙手捂在何處,頓時尷尬的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方澤生急忙扯過被子,連同付景軒一起裹進來蓋在身上,問道:「何事?」
啞叔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忍了忍,指著門外比劃了兩下。
付景軒在被子裡悶得發慌,費勁地擠出了一顆腦袋,剛好瞧見了啞叔的意思。
他與方澤生對視片刻,從被子裡爬起來,穿上鞋來到窗口,打開了一扇窗。
窗外的院子裡跪著一個人,一襲翠色裙裝,背著包裹,手上捧著一條白綾。
正是王秀禾的貼身婢女,翠兒。
付景軒只看了她兩眼,便抬頭去看今晨晴朗的天色,暢快道:「方澤生。」
「嗯?」
「今日天氣不錯,我們外出走走,踏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