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茗斗當天。
付景軒一早醒來洗了洗臉,穿上昨晚準備好的衣服,來到窗前。
方澤生比他醒的早些,披著一件深色外氅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的枯景,臨潢府天寒地冷花木難活,僅有幾棵蒼翠松柏,立在奇石堆成山景當中擺動枝椏。
付景軒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坐在窗欞下的一把木椅上面,方澤生隨意找來一把桃木梳,來到椅子後面為他束髮。
「年少時你同我交換的那塊玉佩呢?」付景軒拿著方澤生送給他的玉兔木簪轉了幾轉,突然想起了那個物件,反身騎坐在椅子上問道。
方澤生眨了眨眼,像是一時間沒想起來,「哪塊玉佩?」
付景軒取下腰間的掛飾,在他眼前晃了晃:「這一塊的另一半。」
方澤生遲疑半晌,原本可以直視他的眼睛閃了閃,「放在家裡了。」
家裡?
付景軒不信,看著他遮遮掩掩地咳嗽一兩聲,狐疑地眯起眼睛。
辰時三刻。
昭容台響起了茗斗的角聲。
無數異族子民圍聚於此,靜靜等著前來比試的茗士登台。
蕭衡請來了幾位常年在臨潢府走商的中原商人,又找來幾位愛飲茶的異族子民,安排他們坐在一起為這場茶局做評。倒也不怕這些人喝不懂好茶,茶湯的好壞以及湯色的品級各大《茶錄》古集當中都有記載,只需他們對照古集幫忙觀出湯色好壞便能分出輸贏。
方澤生對於這個決定沒有任何異議,畢竟身在臨潢府地請不來宋大人那般人物,蕭衡還能找來幾位中原商人做評,已算極為公證地舉動。
胡云杉今日還需上台,他要先和王璞比試。若是贏了王璞便和蕭衡比試,若是輸給王璞便由方澤生登台,蒲凌一直站在他旁邊轉來轉去,堪比自己提壺還要緊張,兩人早就在這一年的相處當中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互相關心彼此幫扶,技藝上面也共同成長不少。
胡云杉見他擔心,安撫道:「無妨,就算輸了也還有我師父在。」
蒲凌說:「不會輸不會輸,雖然蕭衡深淺尚未知曉,但王璞肯定是不如你的。」
胡云杉點頭,暗暗攥起拳頭,他如今沉澱不少,更是發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個異族王子尚且對中原茶事如此上心,他身在萬千芳茗之中,又怎能借著一點天分便飄忽不定?回去還當認真習茶,萬萬不可再被一個外族人比了下去。
三聲號角之後,蕭衡帶著李耷、王璞姍姍來遲,這三人看起來皆沒睡好,一個個頂著碩大的黑眼圈,也不知夜裡做了什麼。
番邦之地沒有年歲小的茶童,只有一位身披狼毛的威武大漢舉著一塊紅字木牌,站在人群當中高喊一聲:「今日茗斗正式開始!」
「第一試,品茶局!」
所謂品茶便是觀湯、識色、嘗鮮、斷味,用不同水質沖點茶葉,最後斷出此茶出自哪家哪戶,這局比試跟品茗大會的規矩相同,但李耷為了炫耀技藝,便增加了一些難度,最後兩局要求蒙眼遮目,由前來圍觀的異族子民挑選五種茶品混合一起,屆時誰品出來的種類多,便算誰贏。
他原先不知道付景軒就是去年品茗大會上的品茶魁首,心覺肯定能贏,如今知道了,多少有些沒譜,不過昨天他與王璞、三王子通宵抱了抱佛腳,今日之試怎麼也不會差到哪去。
加之中原人膽子都小,像那個蒲凌,每次看他一眼都要嚇得手腳打顫,這付景軒沒比蒲凌高出多少,若也能被他眼神嚇退,那便再好不過!
四四方方的高台之上擺著兩張束腰長桌,桌上擺著三杯沖點好的茶湯,李耷與付景軒同時登台,相互拜了拜禮。
李耷那廂瞪著銅鈴一般的眼睛,惡狠狠地說:「若是不想輸得太難看,還是儘早下去,你中原茶道早已經被我學了個遍,再也挖不出什麼新鮮東西了。」
付景軒挑了挑眉,笑吟吟道:「還未開局,又怎就能斷定,一定是我輸的難看?」
李耷沒想他竟是這種反應,一巴掌拍在長桌上面表情更兇惡了一些,他這番擠眉弄眼故意作狠的模樣頗有些付景業的樣子,付景軒一時玩心大起,從頭到尾打量他的著裝,與他正式對局。
第一局兩人不分上下,李耷本事不小,甚至每一盞茶的名字都能先付景軒一步說出來,這若是放在品茗大會他興許已經贏了,可他偏偏加了蒙眼這項,憑白給了付景軒機會。付景軒始終不緊不慢,即便遮住了眼睛,嘴角也是微微上揚,先前王氏就拿這種辦法試過他的深淺,如今李耷不過算故技重施,哪能難的倒他?茶味入口,便已知混了哪家哪戶,好似茶局還未開始,便已經接近了尾聲,付二爺摘下眼罩時李耷那邊還在嘬味細品,此局定了時限,在此時限之間不可隨意喊停,付景軒不等了,拿過紙筆寫下五家茶品的名字,下台前特意來李耷身邊轉了一圈,才抽出別在後腰的聚骨摺扇悠哉悠哉地回到方澤生身邊。
方澤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如小時候見他搗蛋那般點了點他的額頭。
李耷在黑暗之中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還有一味茶沒有品出來,這茶的回甘不算特別,光是類似的味道就有十七八種,一時斟酌難定,只得又嘬了一口,還未嘗出味道,就聽台下有人竊竊私語,隨即聲音越來越大,最終變成哄堂大笑!
李耷皺了皺眉,剛要放下茶盞摘下眼罩,就感下盤冰涼,一陣寒風吹動大腿腿毛!
難道是……褲子掉了?!
李耷急忙扯下眼罩低頭,果然看到腿上的褲子正在往下滑,已然滑到了小腿根上!
「別笑了!都別笑了!」李耷那廂扔了茶盞提起褲子就要往台下跑,付景軒隨著眾人的笑聲在台子底下提醒:「李兄還沒有寫下茶品的名字,可算是棄權了?」
李耷聞聲急得跺腳,一邊揪著褲子一邊返回茶桌匆匆寫下了那五種茶品的名字,而後紅著一張大臉,衝著付景軒罵了幾句跑下台去。
牧族子民不穿長衫,多是穿些方便勞作的半臂短打,雖說近年來都城內的富貴人家也開始效仿中原子民改穿長袍,卻還是有許多人覺得麻煩,只穿短襖長褲。
李耷今日便穿了這身,短襖遮不住屁股,生生被人看了個精光!
台上笑聲不絕,直到第二試點茶局開始,才漸漸安靜下來。此局沒有什麼懸念,王璞不敵胡云杉,胡云杉最終還是沒有勝過蕭衡。方澤生早就料到如此,一步步登上高台,站在蕭衡對面,與他拜了拜禮,說道:「方才是我家夫人頑皮,還請三王子多多見諒。」
蕭衡顯然看到李耷的褲子是付景軒使壞弄掉的,並沒有放在心上,「無妨,卻是李耷挖苦在先,有辱中原茶道,令夫人出手教訓,也有情可原。」
方澤生道謝,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蕭衡點了點頭,「其實比起李耷出醜,我倒是更想瞧瞧方少爺的技藝到底如何,早些年就聽聞方家少爺的提壺技巧精巧無比,不知道眼下,還能否有幸一見?」
方澤生說:「恐怕會讓三王子失望,方某這些年顯少提壺,若跟以前相比,退步許多。」
蕭衡見他不像謙虛,忐忑了幾天的心臟終於落回了原處,笑著說:「只是比試終歸還是比試,還請方少爺全力以赴,萬不可有半點鬆懈。」
方澤生淡淡點頭,「那方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