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證據。」曾永諾突然開口。
蔡閆猛地一驚,曾永諾掏出段嶺交給他的兩份試卷,就連牧曠達亦踉蹌站了起來。
「今天早朝前,諸位大人都看過了。」曾永諾說道,「這是當年在上京之時,段嶺與蔡聞之弟蔡閆的兩份答卷。卷末有印鑑為證。」
曾永諾朝眾人出示試卷,蔡閆的臉色瞬間變得刷白。
「只需對照太子手書,一看便知。」曾永諾說,「雖說內閣、御史台已見慣太子字跡,但仍須調出核對。」
「使節進殿——!」太監唱道。
金鑾殿外,四國使節齊聚,拔都、赫連博、耶律魯與丹增旺傑進入殿內。眾臣紛紛讓開一條路。
丹增旺傑經過段嶺身後時,順手交給他一物,段嶺便不露聲色地收進袖中。
韓濱說:「聽說太子當年與這其中的兩位,都是同窗。太子認得他們麼?」
蔡閆顫聲道:「布兒赤金……拔都,赫連博。」
「蔡狗,你居然還記得我?」拔都笑了起來,說,「也罷,看來你是不會忘的,下來,咱倆摔個角玩玩?你既要冒充段嶺,就知道當年赫連博是段嶺摔角的師父,來兩手?」
蔡閆萬萬沒想到,拔都居然會讓他摔角。
「你既然說你爹是李漸鴻,那麼那一夜,」拔都說,「是陳國皇帝與段嶺,幫我父子二人連夜離開上京,使節團第一次前來拜訪陳國之時,這裡有不少大臣也是聽見的,你當時也點了頭,是不是?」
蔡閆回歸西川後,元國使節確實前來拜訪,並提到當年李漸鴻與段嶺協助奇赤、拔都逃離上京的救命之恩,當時蔡閆並不知情,只得點頭。
「我記得確實有此一事。」牧曠達說。
蘇閥說:「當時老夫也在場,太子親口承認過的。餘下程大人、王大人,都可做證。」
「現在還記得麼?」拔都問。
蔡閆看著拔都,一時間不知點頭還是搖頭。求救般地看著郎俊俠。
「自然記得。」郎俊俠雲淡風輕地答道。
拔都說:「離別之時,贈予你的信物,是什麼?」
蔡閆說:「一把匕首。」
「阿木古讓你出示匕首,你是怎麼說的?」拔都說,「你說丟了,是嗎?」
「烏洛侯穆為我找到了。」蔡閆說,「就在東宮。」
「讓人去找出來看看?」拔都在殿內踱了幾步,又說,「臨別時的最後一夜,你與我在什麼地方見的面?」
這下蔡閆答不出來了,他索性把心一橫,說:「你是元人,我是漢人,我說什麼都是錯,我爹已死,你爹也已不在人世,還有證人不成?!」
這時候,史官找出了蔡閆的手書,將試卷與手書並排放在一個木盤上,端著盤子,依次給群臣看過,兩卷的字跡一模一樣。
「字跡出賣了你。」拔都說,「你在上京時叫蔡閆,不叫段嶺。你就是蔡家的孩子,你與南陳,有著抄家滅族的血海深仇!」
牧曠達身後,費宏德點點頭,說:「當年老陛下正是用了我的反間計,陷你全族於絕境,一念之差,沒想到釀成如此苦果。可你這又是何苦來?」
蔡閆喘息著看郎俊俠,期待他說句什麼。郎俊俠卻主動道:「是,不必再找什麼信物了,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群臣瞬間譁然,就連蔡閆也沒想到,郎俊俠居然認得如此地乾淨利落。
「你……郎俊俠!」蔡閆怒吼道,「你答應了我什麼!」
韓濱放聲大笑,說:「有意思,看來今日翻供的,可不止你一個吶!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你……烏洛侯穆!」蘇閥怒道,「你隻手遮天,蒙蔽了朝廷這麼多年,連已故的陛下,先帝在天之靈,你都敢誑言欺瞞!烏洛侯穆!你置這天下人於何地?!置大陳於何地?!」
「各位大人。」郎俊俠認真道,「你們與元人當年殺我的族人,燒我的村莊,烏洛侯國被你們連年交戰,推成了不毛之地。蔡家被你們反間計設殺,各位,我們實際上是為了報仇來的。」
瞬間朝中鴉雀無聲,郎俊俠又說:「當年元陳交戰之時,死在你們手下的,不過是幾千、幾萬,奏摺與軍報上的幾行字。對我來說,那卻是我的族人、我的親人,這很難理解?」
郎俊俠的嘴角微微一揚,說著慘烈的現實,眼中卻帶著溫柔,又說:「我受先帝之託,在汝南找到段嶺,撫養他足有五年,看著他長大成人。而後先帝歸來,我奉命南下,投於趙奎。」
「不久後,先帝借兵南下,趙奎命我挾太子以作人質,但未過多久,西川便被先帝收復。」郎俊俠緩緩道,「而後上京淪陷,太子失散,生死不明,我與蔡閆約定,我助他為太子,他替我報仇。」
「這殿內,」郎俊俠環視殿內眾人,道,「俱是我與他昔年的仇人。一個兩個,假以時日,都須清算。這次,是我輸了。既要與各位賭,與天下賭,便該服輸。」
「那麼真正的太子呢?」曾永諾開口道,「如今在何方?」
牧曠達說:「想必早已失陷在戰亂之中,成為荒郊野嶺的一縷遊魂罷了。」
「不。」郎俊俠說,「他還活著,而且,就在這個殿上。」
瞬間朝臣聳動,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事,太子還活著?!
韓濱鐵青著臉,聽到這句話時,猛然掃視群臣,果不其然,他在朝臣隊伍的末尾,看見了段嶺!
而就在此刻,殿外衝進一名傳令兵。
「報——!」那征北軍傳令兵驚慌失措,大聲道,「外城攻破北城門!」
韓濱勃然站起,段嶺卻突然開口道:「很驚訝嗎?韓將軍?」
「你……」韓濱震驚了,喝道,「拿下他!」
「誰敢拿我!」段嶺說,「看清楚我手中的是什麼!」
段嶺手中現出一物,居然是流光溢彩的玉璜,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見此物如見陛下親臨。」段嶺朝群臣說,「大陳傳國玉璜,不,中原漢人的傳國玉璜,都看清楚了?」
「段嶺……段嶺……」蔡閆全身發抖。
朝臣震驚無比,怔怔看著段嶺。武獨站在段嶺身旁,面朝一眾征北軍將士。士兵手執兵器,上前圍住段嶺與武獨。
「誰敢動手!」拔都怒喝一聲,緊接著四國使節紛紛退後,擋在了段嶺的身前。
「韓將軍。」段嶺說,「你是想儘快出去指揮你的征北軍呢,還是留在殿上,聽我把這個故事講完?」
韓濱氣極反笑道:「好,我倒是要聽聽你想說什麼。調集征北軍,守住內城!」
「我就是段嶺。」段嶺反手,亮出右手的匕首,說,「這是當年布兒赤金拔都交予我的信物,蔡閆,你且看看是它麼?」
「怎麼在你手裡?!」蔡閆驚叫道,「我明明……不……」
「那年我帶著匕首前來,想交給烏洛侯穆察看。」段嶺說,「沒想到居然到了你的手中,你是認得這信物的。」
赫連博與丹增旺傑面有得色,顯然找了大半夜,終於找出了被蔡閆藏起來的匕首。
「我爹為我起名,喚作李若。我才是真正的李若,蔡閆!你這無恥之輩,還不給我滾下來!」
段嶺一怒,蔡閆登時全身哆嗦,不住發抖道:「你答應過的,你答應我……」
「此間俱是我的人證。」段嶺說,「誰去取我奏摺、兵報、述職書來,與卷上對比,一對便知。」
史官取來段嶺的文書,攤在盤上,與段嶺的試卷對照,依舊給眾臣看過。
「昔年我歷經九死一生,回到朝中。」段嶺說,「蔡閆已占我之位,無奈只得託庇於武獨。我與他歷經潼關、江州、河北,一路走來,本已與四叔相認,卻不意被牧相派出刺客謀刺。」
「我以先帝與陛下之命。」段嶺說,「持傳國玉璜,召令大陳文武百官!治牧曠達與韓唯庸勾結、謀害先帝之罪!牧曠達當年派出刺客,謀殺我父!有二人書信為證!」
段嶺取出信件,置於史官手中托盤之上。
「這是演哪一出?」牧曠達失笑道,「徒兒,你若以為各位大人會信你胡言亂語,那可就太天真了。」
「是非曲直,」段嶺笑道,「已在各位面前,鐵證如山,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迄今你還不認罪麼,師父?我還有證據。」
「這是韓濱與牧曠達暗通書信,意圖謀反的證據。」段嶺掏出第二疊信,分發予眾人,乃是那夜在牧府中找到的信件。
眾人再次在段嶺的面前徹底震驚了,變故來得實在太快,雖早有猜測牧曠達與韓濱勾結,卻在這短短的一刻鐘時間裡,難以接受太子身份、牧曠達與韓濱謀反,以及一切的內情。
「各位。」段嶺說,「想清楚吧,現在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胡說八道!」韓濱狂笑道,「你們當真相信?告訴你們吧。」
喊殺聲已到殿外廣場,殿內倏然騷動起來。
韓濱怒吼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太子,當年武帝沒有子嗣!唯一被帶到上京的段家後裔,也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不錯,就連當初的『段嶺』。」牧曠達慢條斯理道,「也是烏洛侯穆蓄意製造的幌子,你們看他的臉,哪點像先帝?」
「師父,你反應倒是挺快。」段嶺說,「可是你千算萬算,算漏了一件事。」
「你倒是拿出證據來。」牧曠達悠然道,「如何證明,李漸鴻是你父?若能證明此事,不必你動手,我當自刎以謝天下。諸位大人,姚復早有謀反之心,當初先行謀反,刺殺陛下。再嫁禍予我,如今陛下駕崩,又找了我這徒弟前來冒充太子。」
韓濱冷笑道:「你們信誰?就憑他一句話,以及不知哪來的玉璜?」
段嶺喝道:「真命天子在此!誰還執迷不悟!」
曾永諾看看段嶺,再看蔡閆,蔡閆面如土色,與階下的段嶺形成極大的反差,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吟片刻後,說:「是的,你是真正的太子。」
「師弟,你……」黃堅顫聲道。
「師兄。」段嶺說,「你自己選吧。天地君親師,君在師前。」
黃堅終於起身,來到段嶺面前,與他一同面對韓濱,一時間朝臣都動了起來,文官竟是出奇地一致,站到段嶺身後。
「很好。」牧曠達說,「這麼一個拙劣的謊言,居然能騙過滿朝文武,徒弟,你當真是處心積慮,籌謀日久。」
「這裡的使臣都是謊言?」段嶺反而笑道,「字跡也是謊言?連御座旁的那人,也是謊言?!」
郎俊俠走下御座,來到段嶺身前,沉默良久,繼而雙膝跪地。
段嶺低頭看著郎俊俠,這下已什麼都不必再說了。
「黑甲軍殺進來了——」
校場外,征北軍大喊道。
「把他們都拿下!」韓濱道。
韓濱話音落,征北軍紛紛拔出刀劍,從殿內各個角落湧來,郎俊俠快步走下,上前一步,護住段嶺。
「各位大人可得做好為太子赴死的準備了。」段嶺說,「現在想反悔還來得及。」
「韓濱,假設你不信面前的人就是真命天子,一意孤行想動手。」昌流君的聲音道,「那麼你認為的,李家最後的骨血就沒了。」
牧錦之一聲尖叫,被昌流君沿屏風後的側門拽進了正殿,一隊黑甲軍武士跟著沖入,登時控制了御座,與征北軍形成對抗之勢。
「錦之!」牧曠達大驚道。
「昌流君!」韓濱怒吼道,「你竟叛主求榮!」
昌流君又道:「你敢動手,我就敢殺了她,大伙兒一拍兩散,誰也不用當皇帝了。」
「住手。」牧曠達馬上道。
韓濱嘴唇微動,吐出一個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