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浮光雪(4)
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佟辛有怨氣,給佟斯年發簡訊:「我再也不去參加社區送溫暖了。」
一小時後,佟斯年給她發了一串紅包:
[買糖的]
[買牛奶的]
[買裙子的]
[買髮夾的]
最後一個:[妹妹乖]。
佟辛很有骨氣地沒拆這些紅包,以表她今天被人說成是「佟紫薇」的憤怒。
晚上吃飯的時候,辛灩熬的那鍋魚湯很受歡迎,佟承望盛了一碗涼在一邊,「辛辛待會喝。」
「斯年又加班?」
佟承望瞅了眼臥室,「感覺好久沒見著他了。」
「你還記得有這麼個兒子啊。」
辛灩給佟斯年留了菜,「說是要八點才回。」
「辛辛你今天去參加社區活動了?」
辛灩問。
「嗯。」
佟辛扒了一大口飯,「我替哥哥去的,幫人拍照。」
「正好,路上碰見胡阿姨,還囑咐我讓你把照片發給她。」
「我記得的。」
佟承望順口問:「今天去的哪戶送溫暖?
王婆婆那兒?」
「不是。」
佟辛脆聲答:「就那個新鄰居啊。」
佟承望頓了下,「哪個新鄰居?」
「不良青年。」
佟辛脫口而出。
「辛辛。」
辛灩適時提醒,「不許這樣評價別人。」
佟辛癟了下嘴角,「哦。」
——打心眼是這麼認為的。
「給隔壁小霍送溫暖啊?」
佟承望疑問,不解道:「他還用送溫暖?」
佟辛仿佛找到泄恨的點,一股腦地說出口:「他就是很慘,很窮,父母也早逝,還有一個姐姐下落不明。」
「可我問了你小強叔,」佟承望匪夷所思道:「他那房子不是出租,是出售。
賣給了小霍。」
佟辛無語。
佟承望回憶了番,當即確認,「沒錯,他跟我說了好一會兒呢,價格賣的不錯,買家也爽快,一次性就給付掉了。」
佟辛差點握不住筷子。
買了房?
還是全款?
那他還好意思要那兩箱土雞蛋!
佟辛細數新鄰居身上的標籤:社會哥、紋身男、愛告狀、臉皮厚,還撒謊。
他自己應該也很絕望吧。
辛灩驚訝,「買的啊?
小霍看著很年輕,他做什麼工作的?」
「鴨。」
佟辛忽地出聲。
餐桌安靜,父母都望向她。
後知後覺,佟辛真不是故意的,她指了指離得遠的碗,「媽媽,我想吃這個鴨。」
晚九點,外頭的風又冷冽了些。
天氣預報說晚上雨夾雪,新一輪寒潮即將來襲。
佟斯年打電話回家,說科室走不開,晚上就不回來了。
佟辛有點失望,盼了一晚上,還想跟哥哥當面訴訴苦,那個新鄰居是怎麼欺負人的。
疾風拍打窗戶,豆大的雨點跟裹了一層冰沙似的,硬茬茬地發出聲響。
佟辛在寫最後一張試卷,被這變天的動靜弄得集中不了精神。
她抬頭看了好幾次窗外,然後放下筆,從柜子里找出兩把雨傘,輕手輕腳出了門。
這個點,外面基本沒什麼人。
氣溫比想像中還要冷,佟辛被兜頭而來的寒風撲傻了,攏了攏外套,加快腳步。
往小區最西邊去,一排大梧桐的最後一棵處,因地方偏,物業疏於打理,加之外牆的空地等待施工改造,這就成了「無人區」。
地上有一些廢舊材料,下雨路滑,佟辛走得十分艱難,全部注意力都在腳下。
等她抬起頭時,三米遠的地方,一道黑色人影驟然定在那,嚇得她心臟狂跳,差點失聲尖叫。
太黑,根本看不清是誰。
直到他主動出聲:「你怎麼每次見著我,都跟見著野獸似的?」
聲音太熟悉,佟辛不可置信,「是你?」
霍禮鳴走近兩步,一臉雨水,看不出表情。
佟辛脫口糾正:「不是野獸。」
「嗯?」
「是怪獸。」
「……」
很快,佟辛警惕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霍禮鳴覺得可笑:「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啊?」
對立數秒,佟辛越想越不對勁,下意識地往前面跑。
焦急憂慮全寫在臉上,佟辛把遮擋的泡沫板挪開,看見狗崽子一隻不少,總算鬆了氣。
「怕我吃狗肉?」
「也不是沒可能。」
話是這麼懟,但佟辛心裡還是冒出一絲誤會他的愧疚心。
「狗肉就不吃了。」
霍禮鳴的聲音和著雨聲,「這麼可愛,一屁股坐死得了。」
佟辛:「……」
霍禮鳴呵的一聲,「就你這兩塊泡沫板,不出一小時,這些狗都會凍死。」
語罷,他動作麻溜地忙活開來,一手撐著傘,一手去搬圍牆邊的鐵板。
鐵板有點重,雨勢越來越大。
霍禮鳴回頭看她一眼,「過來,幫你鄰居撐個傘。」
佟辛回過神,「哦」了聲。
兩人身高差有點懸殊,佟辛踮起腳,不夠,還把手伸到最高,才勉強遮住霍禮鳴的頭。
霍禮鳴做事利落,用鐵板把狗窩圍成方形,再蓋個頂,還細心地留了一條縫給它們透氣。
小狗奶聲哼叫,霍禮鳴伸出食指,勾了勾其中一隻的下巴,「擠緊點兒就暖和了。」
佟辛看到他的側臉,嘴角上揚,表情意外的溫和。
「看傻了?」
霍禮鳴忽的出聲。
佟辛眨眨眼,說不出話來。
霍禮鳴拿過她的傘,又拽了把她的衣服,「過來點,別淋雨。」
剛才打傘的時候,大半都在他頭頂,佟辛左肩淋了不少雨。
佟辛默默抿唇,跟著他往前走。
霍禮鳴走得慢,每一步都踩穩了才說:「踩這裡,實心的,別摔跤。」
亦步亦趨走到水泥地,佟辛心裡剛有點好感,就聽他說:「跟個矮子走,真累。」
「矮什麼矮。」
佟辛不怎麼堅決地嘀咕,「我一米六五了都。
不像某些人,一把年紀了,身上沒一塊好皮。」
霍禮鳴嘖的一聲,「一把年紀?」
佟辛認認真真將他從頭掃到尾,「我說錯了,其實您看起來很年輕,最多六十歲吧。」
霍禮鳴停下腳步,眯縫了眼睛,語氣也變緩拖長,「怎麼說話的?」
佟辛驀地一抖,完了,社會哥要讓她見識暴脾氣了嗎?
三秒後,霍禮鳴倏地一笑,揚起的嘴角在這絲絲冰雨里,竟有了幾分熱騰騰的暖意。
他說:「雖然我紋身,喝酒,打架。」
佟辛愣了愣,看向他。
「但我是個好男孩。」
短暫安靜,「不是好男孩。」
佟辛加重那個「好」字,然後輕聲糾正:「是老。」
——
周一,佟辛起得比平日更早。
她戴好手套,捧著熱好的牛奶,背上書包出門。
一夜雨落,天是陰的,雲層厚成一團,冬風冷颼刮臉。
佟辛往梧桐樹的方向走,想先去看看狗崽們。
還有差不多十米的時候,佟辛皺起眉頭。
狗窩那兒圍了四五個男孩,十歲模樣,隱隱傳來一陣鬨笑。
佟辛定睛一看,倒吸涼氣。
隱蔽的狗窩被他們發現,小狗崽被撈出三隻。
其中一個拎著狗崽在空中拋來拋去,「唷呵,雲霄飛車!」
狗崽發出嗚嗚的驚恐叫聲,夾著尾巴縮成一團。
這群熊孩子們哈哈大笑。
「你們幹什麼?
!」
佟辛衝過去,大聲呵斥。
熊孩子嚇了一跳,「不關你的事。」
近了才發現,地上的兩隻狗崽的眼睛、嘴巴被人用透明膠粘了好幾圈,正在痛苦扭動。
佟辛火氣往上涌,伸手去搶他們手中的那隻,「這是虐待動物!」
「又不是你的狗。」
熊孩子直接把狗往天上扔,然後單手接住,跟玩溜溜球似的。
小狗嚇得慘叫,一個勁兒地往佟辛方向爬。
佟辛心都涼了,不管不顧撲過去。
其中一個故意伸腳,絆了佟辛一下,佟辛隨即踉蹌,差點摔個結實。
又是一陣大笑。
佟辛憤懣:「你們哪個學校的,我要告訴你們家長。」
「你去告啊!略略略!」
對方根本不怕事,還衝她做鬼臉。
佟辛眼睛都紅了,正想著該怎麼辦。
一道嚴厲的男聲自身後響起:「幹什麼呢!」
佟辛一怔,轉過頭。
霍禮鳴站在她身後,高高大大的,像一座靠山。
他穿著黑色羽絨服,冷眉冷眸,皺眉成川,不耐裡帶著幾分鋒利勁兒。
這人短寸頭、眉眼狂妄,老大氣質過於凸出。
這群熊孩子瞬間弱了氣勢。
其中一個膽大,嘴硬道:「這狗你們養的?
刻名字了嗎?」
霍禮鳴抬腳就把地上的一塊磚頭踢向他們身後的殘牆,磚頭頓時四分五裂。
熊孩子們一抖,通通閉嘴。
霍禮鳴冷聲說:「再讓我看見一次,試試。
你怎麼弄狗,我就怎麼弄你。」
這人說狠話,惟妙惟肖,不寒而慄。
熊孩子正欲跑,「站住!」
霍禮鳴猛地出聲。
他指著當中的小胖子,食指隔空點了點,繼而轉向佟辛,「跟她道歉。」
正是剛才故意絆她的那個人。
小胖子不情不願說了句。
「大聲點!」
對方顫了顫,吐字清晰:「對不起。」
熊孩子灰溜溜地跑了。
只剩霍禮鳴和佟辛。
寒冷晨風悄然停滯,風口處,竟然感覺不到一絲冷。
霍禮鳴看她一眼,恢復正常語氣,「沒摔著吧?」
佟辛搖搖頭,「沒事。」
霍禮鳴蹲下來,把地上兩隻被纏了透明膠的小狗抱起,他的動作輕柔耐心,與方才判若兩人。
佟辛跟著幫忙,一大一小蹲在地上,誰都不說話。
解開桎梏,狗崽子們仍害怕得發抖。
霍禮鳴說:「這地方不能再給它們住了,這群小屁孩兒還會再來搗亂的。」
佟辛內心贊同,不吱聲。
「我對這邊不熟,你知道哪兒有流浪狗救助站之類的地方嗎?」
霍禮鳴問。
佟辛垂下眼瞼,仍不吭聲。
靜了靜,霍禮鳴平聲說:「知道你捨不得,但你得上學,不能一直照顧。」
佟辛撇了撇嘴,最後還是點了頭,小聲說:「你把手機給我吧,我給你輸導航地址。」
霍禮鳴淡淡笑了下,一瞬即收。
然後把手機遞給她。
佟辛打開導航軟體,點搜索欄。
搜索記錄自動彈出歷史列表,前五個里,有三個都顯示同一個地方——巨浪會所。
佟辛第一想到的是,衝浪的地方?
想不到清禮市還有這樣的大型人工海洋。
地址輸好後,霍禮鳴看了看,離這八公里,不遠不近。
佟辛捏了捏書包帶子,默然要走。
「嘿。」
霍禮鳴忽然把她叫住,很輕的一聲。
佟辛微微仰頭,下意識看著他的眼睛。
「這樣多好。」
霍禮鳴目光與語氣一樣,都帶著笑意,半認真半調侃:「今天乖多了。」
明明是握手言和的示好,佟辛卻莫名臉熱,於是不怎麼識時務地回一句:「嘿什麼嘿,我沒名字的嗎?」
「哦,不好意思啊,佟紫薇。」
「……」沉默兩秒,佟辛突然展笑顏,燦燦爛爛地露出白牙,「沒關係,霍嬤嬤。」
她背影遠去,霍禮鳴原地失笑,脫口而出,「你叫什麼名兒啊?」
背影又遠去兩米,若有若無的聲音像彈起的棉花:「佟辛。」
霍禮鳴:「星星的星啊?」
佟辛腳步一頓,「辛酸的辛。」
還有五分鐘開始上第一節課。
教室鬧哄哄的,鞠年年正繪聲繪色地和後桌吹水。
佟辛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拉了拉鞠年年的手,神使鬼差地問:「你知道巨浪會所在哪兒嗎?」
鞠年年猛地收聲,然後擠眉弄眼,「你問這個幹什麼?」
佟辛說謊話會眨眼,「夏天,我們可以一起去那裡游泳衝浪。」
安靜幾秒,鞠年年趴在桌上捂著肚子笑。
佟辛莫名,「幹嗎?」
「你傻啊。」
鞠年年湊近,壓低聲音神秘道:「不是衝浪的地方,是那種地方,就……鴨店。」
「賣鴨的?」
鞠年年嘻嘻一笑,意有所指道:「也算。」
佟辛瞬間反應過來,眉頭皺了皺,然後徹底無語了。
這個新鄰居怎麼回事啊,紋身、抽菸、打架,還做鴨,這還能算好男孩兒?
他怎麼好意思這樣夸自己。
不過,佟辛稱奇,原來做鴨這麼掙錢,都能全款買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