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水櫻桃(2)
霍禮鳴的手一抖,煙又沒點著。
佟斯年怕他誤會,「我妹妹從小就是這性子,你看她挺文靜,其實很多自己的想法。」
都嫌棄了,還能有什麼想法?
不是老,就是丑唄。
霍禮鳴不再自取其辱,把煙收回盒裡,覺著好笑。
——
佟斯年回來,佟辛在廚房喝水。
辛灩和佟承望今天都在家,關心問:「聽辛辛說你車壞了,你爸正準備過去的。」
「沒事,新鄰居幫忙修好了。」
佟斯年換了拖鞋,揉著後頸走到客廳。
「鄰居很熱心啊。」
辛灩起身,「正好,你爸學校發了兩箱甜瓜,拿幾個給他送去,總得謝謝人家。」
佟斯年轉過頭,對廚房喊:「我還有封郵件要回,辛辛,你跑一趟。」
佟辛磨蹭在原地,不情不願。
佟斯年裝好兩個瓜,意有所指地說:「不能以貌取人,要懂禮貌。」
佟辛僵持了一會,無奈接過。
霍禮鳴到家把外套一脫,裡面就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
他打小就不怕冷,那年跑去黑龍江漠河玩,也是外套加短袖,凍得鼻涕成冰渣了也不加衣服。
正準備去洗澡,聽見敲門聲。
霍禮鳴把門打開,佟辛小小一隻,英勇赴死一般的神情,遞過塑膠袋,「給你。」
霍禮鳴視線向下,就是不伸手。
沉默僵持了三五秒,佟辛陡然大聲:「是甜瓜!」
霍禮鳴嘶的一聲,皺皺眉,「嚇我一跳。」
「我以為你沒聽見。」
佟辛把手又伸近了些,還特意強調:「是我哥讓我給你的。」
———言下之意,不是我。
「你拿著呀。」
佟辛忍不住催促。
霍禮鳴站得直,但肩膀懶散地窩著,看起來就挺吊兒郎當。
他淡淡「嗯」了聲,「不要。」
佟辛無解。
「我沒洗澡,不乾淨,手上有病毒。」
「……」
「會傳染你,你會不治身亡。」
「……」
佟辛聽出來了,這是故意說反話呢。
霍禮鳴雙手環胸,吊著眉梢看她。
佟辛用力點頭,跟他如出一轍的淡定語氣,「下次讓我哥哥別送甜瓜了,他是醫生,有很多消毒液。」
靜了靜,佟辛輕聲:「你是挺髒的。」
懟完人,佟辛把瓜往他懷裡一塞,轉身就跑了。
霍禮鳴真給氣笑了,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院外。
第二天佟辛起床,看見客廳地上有兩箱櫻桃和兩籃白草莓。
她愛吃這些,蹲在地上欣喜道,「媽媽,你這麼早去買水果啦?」
辛灩在廚房做早飯,說:「是小霍送的。」
一聽那個「霍」字,佟辛下意識地將手裡的大草莓放回籃子裡。
「他還不打算敲門呢,放在門口就走。
我這不是正好瞧見了。
他說怕打擾我們休息,小年輕看著高高大大,但性格挺好,懂禮貌。」
「他幹嗎送我們水果?」
「說是回禮。」
辛灩端著早餐出來,「還特意囑咐,都洗乾淨的,放心吃,不髒,沒傳染病。
這孩子,還挺幽默的哈。」
這是他和她才懂的言外之意。
佟辛嘆氣,這麼記仇啊這個新鄰居。
下周就要月考,這幾天大家的學習狀態都很緊張。
佟辛學的是理科,刷起題來遊刃有餘。
最後一張化學試卷寫完。
她回頭,看了眼右後方仍空著的位置。
「薛小婉真的不來上學了?」
佟辛小聲。
「是真輟學了吧,下周來辦手續。」
鞠年年望著試卷愁眉,求救道:「辛辛把你的給我抄一下。」
「你抄楊映盟的吧,我的解題步驟太詳細,放學前你抄不完。」
「楊映盟的字跟狗刨似的。」
這話被楊映盟聽見,立刻炸毛:「誰是狗呢?」
鞠年年朝他吐舌頭,「汪汪。」
喋喋不休的嘴炮又開始了。
佟辛習以為常,平靜地收拾書包。
手一頓,又返頭看了眼薛小婉的座位。
這天放學,公交車久久等不來一輛,說是前邊出了嚴重的交通事故,不知得堵到什麼時候。
佟辛乾脆走路回家,小路還好,比大路短三分之一的距離。
因為車都堵在事故點,所以小路上的人和車便更少了。
中間段,有兩條岔出去的小巷子,佟辛經過時,聽見一道男聲。
她本沒多想,徑直路過。
直到又聽見一個細微的、耳熟的聲音。
「我沒錢了。」
很小聲、很卑微。
佟辛腳步驀地一頓,然後倒回去,轉頭看向巷子深處。
三個男生圍著一個女孩,他們沒穿校服,雖年輕,但氣質跟學生搭不上邊。
佟辛沒看錯,被圍住的是即將輟學的薛小婉。
其中一男生陰陽怪氣道:「你哥到處借錢不還,只能找你了,誰讓你是他妹。」
「你哥在外邊,擔保人填的都是你。」
另一個凶神惡煞:「沒錢?
把你賣了。」
薛小婉縮了縮肩膀,在發抖,但表情仍是麻木的,一字不吭。
「臭啞巴。」
最胖的那個男生猛地抬起手。
薛小婉下意識地護住臉。
但巴掌沒落下,是故意嚇她的,一陣嬉笑。
胖子又抬高手,薛小婉本能地偏開頭。
「哈哈哈哈,怕不怕?」
他們惡意地捉弄。
重複第四次,薛小婉這次沒躲,「啪」的一聲,耳光扇在她臉上。
她本就瘦小,猝不及防地挨這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老賴,不要臉的。」
胖子啐了一口,抬腳要踹她。
佟辛被這一幕激著了,憤怒直衝心口,她衝過去,大聲呵斥:「住手!」
聲音軟,但氣勢驚人,還真把那三人嚇得抖了下。
可一看見是這麼個女學生,頓時又雄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走開點,別多管閒事。」
佟辛腳步定定,眼神明銳,「她擔保就是無效的,欠錢的是她哥哥,跟她沒有半點關係。」
「操,你他媽活膩了是吧!」
胖子火冒三丈,捋著衣袖朝她走來。
佟辛不卑不亢,晃了晃手機,「我已經報警了,並且把你們剛才打她的事錄了下來。」
報警兩個字,很有威懾力。
五十米的地方,確實就有一個派出所。
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心虛退縮。
擦肩而過時,胖子瞅了眼佟辛的校服,冷笑道:「正義使者是吧,你給我等著。」
人走後,地上的薛小婉低著頭,眼淚往下掉,但她咬緊牙,一聲不響。
半晌,視線里出現一雙淺色雪地靴,還有一包紙巾。
佟辛聲音很平靜:「擦擦,會好起來的。」
薛小婉抬起頭,看著佟辛的身影消失巷口。
到小區,佟辛走不動了,腿軟,膝蓋發抖,她停下來,扶了扶欄杆,站了好一會兒。
當時不覺得,現在背上還在冒冷汗。
佟辛摸了摸臉,熱得發燙。
後知後覺,剛才,還是有點恐怖的。
正沉浸,身後冒出一句:「走不動了?」
佟辛猛地回頭,霍禮鳴似笑非笑的表情,眼裡勾了幾分明目張胆的調侃。
佟辛下意識地站直身子,沒吱聲,一臉「你別多管閒事」的冷淡。
霍禮鳴從外邊回來,正好瞧見她這模樣,打趣道:「怎麼了這是?
氣虛臉紅的,剛跟人打架了?」
佟辛:「……」
猜對六七分。
她臉更熱,加快腳步離開,不想理他。
霍禮鳴習慣這鄰居小姑娘的脾性,呵聲輕笑。
想起忘買煙了,便又出了小區。
買完煙,出超市的時候,門口蹲了三個男的。
「那死丫頭是住這吧?」
「錯不了,我跟著她,看她進去的。」
「行,哪天逮住她嚇唬嚇唬,讓她多管閒事。」
聞言,霍禮鳴腳步一頓。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落在那個胖子身上。
這三人年齡雖不大,但畢竟當了這麼久混混,還是有點眼力見的。
所謂氣味相投,比如眼前這個男人,氣場充分說明——是一路人。
霍禮鳴太熟悉這些東西,他敏銳且有經驗,下意識地聯想到佟辛。
他甚至沒有猶豫,肯定了自己的直覺。
霍禮鳴換上一張笑臉,笑裡藏刀尖,還磨得鋒利的那種。
他走過去,挺親和地挨個兒發了根煙,語氣輕鬆地閒聊:「哥們兒,小姑娘哪裡惹著你了?」
對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路人,他們仨沒好臉色,其中一個受不了激,嗤笑:「怎麼,那妞是你的人?」
霍禮鳴笑而不語,眼尾微微上揚,像三月春燕的剪尾。
三人琢磨,這他媽是踢到真鐵板還是又遇到一多管閒事的瘋子?
下一秒,霍禮鳴幫他們選出答案——
他目光溫度降了降,雖笑意上臉,但眼神驟變陰鷙,慢聲說:「嗯,我的人,寶貝的很。」
——
還有四天月考,但這幾日,佟辛發現不太對勁。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連著三天上學、放學,都會巧遇霍禮鳴。
上學路上,他正好也出門,也不打招呼,各走各的,同時去公交車站。
放學路上,下公交車,又會碰到霍禮鳴正好路過。
當然,多數時候,他都沒發現她,形同陌路。
偶爾一次對上視線,他也沒啥表情。
也是這時,佟辛才發覺,其實這個新鄰居,獨自一人時,氣質很孤冷。
這天,佟辛一進教室,鞠年年就驚懼萬分地將她拉到一邊,「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不說呢?
!」
佟辛莫名,「什麼啊?」
「你是不是跟人槓上了?」
佟辛腦子卡殼,真不明白。
鞠年年急得直跺腳,「就薛小婉啊,你替她出頭了?」
佟辛總算知道是指哪件事了,事實上,她並不覺得那叫出頭,頂多算是一次路見不平罷了。
「你竟然還這麼淡定!你知道那伙人是誰嗎?
都是混混,拿刀砍人的那種。
據說早就放話,說要給你教訓。
幸好!後來又說不找你了。」
鞠年年驚魂未定,拍拍胸脯,「辛辛你膽真大。」
佟辛默了默,打斷道:「不找我了?」
「是啊,你運氣真好。」
鞠年年說:「你最近還是注意點啊,放學一塊兒走。」
後面的話佟辛沒聽進去,腦海里陡然冒出了霍禮鳴的身影。
少女的直覺,是一種不講道理的精準。
傍晚,公交車還有兩站到小區的時候,佟辛就下意識地往窗外看。
下車後,毫無意外地又「巧遇」了新鄰居。
他雙手插兜里,濃眉襯得眼睛愈發明亮直白,沒穿高領,喉結袒露微凸,與下頜連成一道漂亮的弧。
他不苟言笑的模樣,斂去痞相,有一種引人多看幾眼的冷然。
快要擦肩而過時,佟辛忽地出聲:「那個……」
霍禮鳴側頭看她一眼,笑意漸漸驅散冷傲,又是一貫的調侃語氣,「稀奇啊,會主動跟我打招呼了。」
佟辛輕扯嘴角,直接道:「謝謝你。」
霍禮鳴微愣,平靜問:「謝我什麼?」
佟辛說:「謝你當保鏢。」
想了下,她又很快補充:「但我沒錢付你工資。」
霍禮鳴顯然無奈,「就不能說好聽點啊。」
佟辛撓撓鼻尖,低了低頭,「反正就是謝謝了。」
西邊升太陽了,頭一回見這小倔苗兒主動示好。
霍禮鳴忽地一笑,眉毛也往上揚,「謝謝有什麼用?」
佟辛抬起頭,怔怔望著。
「周六把作業寫完。」
霍禮鳴說:「周日跟我去貼小GG。」
「……」雖沒弄清他這又是哪門子陷阱,但佟辛憑直覺抗議:「違規破壞市容,會被城管抓的。」
霍禮鳴拖著尾音,給他理所當然的語氣鑲上兩分不正經,「所以才讓你去。」
——「我跑得比你快,肯定抓不住我。」
佟辛:「……」
真是,謝謝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