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5章 離心
臨近過年時節，漢中白帝城同時被戰事威脅的消息，終於是傳到了成都。
然而想著相比前日宮中變故引起的騷亂，這已經不算什麼了，因為朝議已經停了三天了。
郭皇后包著額頭，雖然用細麻布纏了好幾道，但麻布還是呈現出血液滲透乾涸的暗褐色，顯得頗為嚇人。
她扶著頭，對打探消息回來的宮女道：「陛下怎麼樣了？」
宮女惴惴不安道：「御醫說神志還是不太清楚，只怕還要過幾天才能好轉。」
郭皇后聽了，臉色更添憂色，她雖然擔心，但現在卻是不好過去，因為前幾日曹丕神志失常發狂，乃至用花瓶打中郭皇后的頭，這一切引發的混亂餘波，至今尚未平息。
事情的起因，卻是前日曹仁因為被曹丕針對而心懷怨懟，所以說了些不合適的話，然而卻是傳到了曹丕耳朵裡面，於是曹丕私下召來曹仁問話。
一開始曹仁還頗為忍耐，但隨著曹丕言語刻薄，平素低調的曹仁也按捺不住火氣，說了幾句諷刺曹丕的話，包括暗示曹洪之死也是被曹丕所逼云云。
這下惹得曹丕大怒，直接下令將曹仁關了起來，彼時卞夫人聞訊趕過來求情，曹丕卻是不為所動，根本沒有給卞夫人面子，言說涉及軍機大事，依舊將曹仁下獄。
這下卞夫人臉上無光，卻是找到了郭皇后，卞夫人認為曹丕最近倒行逆施，皆是郭皇后在吹枕邊風，同時卞夫人發狠威脅郭皇后，說曹仁若是出事，卞夫人必然動用太后的權力廢黜郭皇后，讓其下場悽慘無比。
彼時郭皇后正在教曹訓寫字，平白無故挨了卞夫人一頓罵，自然是莫名其妙，她問明情況後，才出聲道：「陛下所為，妾皆是不知情。」
「而且最近陛下脾氣很差，常常莫名發火，連妾也多有被責備處。」
卞夫人罵道：「你身為皇后，天子行為有差，你難道不該負起勸諫之責？」
「啞巴誰不會做，換誰不一樣當皇后？」
郭皇后見卞夫人語帶威脅，只得無奈應道：「太后說的是，妾現在就過去面見陛下。」
她走出屋子時腹誹不已，心道不愧是娼館出身的，嘴上功夫真是厲害，陛下是你的孩子，是你把他帶大的，他的性格是你養的，現在自己沒辦法了，賴到我身上？
郭皇后也是心情極差，最近曹丕的脾氣肉眼可見的壞了不少，最初郭皇后覺得是五石散戒斷後產生的症狀，但後來卻發現曹丕脾氣越來越壞，以至於有些時候甚至都不太清醒了。
原先曹丕對郭皇后的態度還算溫和賞識，但如今郭皇后說話勸諫時，每每都被曹丕不耐煩地打斷，剛才郭皇后對卞夫人說的是真話，奈何卞夫人根本不相信。
等郭皇后一路行到曹丕寢屋，未到門前，便聽到屋內有數人的荒唐嬉戲之聲，她略略一聽便知怎麼回事，當即不顧宮女阻攔，直接走了進去。
結果屋內的景象讓郭皇后怒火上涌，曹丕和幾個妃子正赤身裸體做運動，關鍵空氣中瀰漫著的，是郭皇后極為厭惡熟悉的五石散味道。
此時床上幾個人都已經神志不清，甚至不知道郭皇后進來，郭皇后見狀越發憤怒，她叫過內侍，問道：「五石散從何而來？」
內侍抖抖索索說不清楚，郭皇后見了，又讓人拉過那幾名妃子過來查問，結果皆是昏昏沉沉說不清楚。
郭皇后見了，當即調過別處的內侍，將在場眾人全都拿下，內侍妃子則是當場重責二十杖。
妃子的慘叫聲傳到曹丕耳朵裡面，讓他稍稍清醒了些，他睜開眼睛看著正在挨打的眾人，吼道：「怎麼回事？」
「誰打的？」
郭皇后見狀，出聲道：「啟稟陛下，是妾讓打的。」
「他們蠱惑陛下用藥，妾認為杖責後，應將其關入詔獄嚴加審問，查明其是不是敵國派來暗害大王的！」
曹丕聽了，說道：「皇后是不是反應太大了，這都是朕親信的人，怎麼可能是奸細，讓他們別打了。」
郭皇后道：「不可，他們引誘陛下走入邪道，理應重罰！」
曹丕聽了，心裡沒來由湧起一陣煩躁，他隨後拿起手邊的一大塊飴糖塞入口中，咀嚼幾下便咽了下去，出聲道：「皇后想多了，這都是朕的主意，和他們無關，停了吧。」
郭皇后卻是出聲道：「那陛下的五石散，又是從何而來？」
曹仁聽了更加不悅，「怎麼，皇后是不是管的太寬了？」
「這宮裡到底誰說了算？」
郭皇后咬著嘴唇，「剛才太后找到妾，說陛下將陳侯下獄，此舉等於是惹怒了曹氏宗族，還望陛下三思後行。」
「最近陛下的做法，已經招致了朝野間諸多不滿，若這樣」
曹丕聽到這裡，胸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隨手抓起手邊的花瓶，對準郭皇后狠狠丟了出去，只聽砰的一聲，花瓶砸在郭皇后額角，炸成了百十碎片。
郭皇后身體搖晃了一下，雖然勉力站住，但一道血泉已經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將她的眼前遮成一片血紅。
她一時間怔在原地，任憑鮮血流下來沾濕了宮衣，那邊曹丕也沒有想到會打的如此之狠，一時間清醒了不少，卻礙於面子不好開口，隨手又往嘴裡塞了一把飴糖，出聲道：「你退下吧。」
郭皇后微微低頭，倒退著往外退去，等她後腳接觸到門檻的時候，卻聽撲通一聲，曹丕卻是栽倒在地，身體抽搐起來。
這一下眾人都是大驚失色，郭皇后連忙讓內侍去叫御醫過來診治，同時讓人將曹丕抬到床上。
一番忙亂過後，幾名御醫急匆匆趕了過來，見到郭皇后一臉是血，連忙想要過來查看，郭皇后出聲道：「沒眼神的東西，沒看到陛下的樣子嗎？」
「先去看陛下！」
幾名御醫這才慌慌張張跑到床邊，一番查看之後，皆是面色難看，他們一邊著手救治，一邊說道：「陛下情況不太好。」
有人道：「先帝在時，也是有過這種昏厥的現象，不過那都是先帝過世前幾年的事情，陛下如今怎麼會」
郭皇后心中一驚，「先帝不是頭痛症嗎？」
「為什麼會昏厥？」
幾名醫生正在給曹丕餵鹽水，聞言回道：「陛下和先帝的病症，貌似有相似之處，平時都應該注意飲食，不應該暴飲暴食，陛下是不是吃了什麼？」
郭皇后看到桌上的飴糖，若有所思道：「先帝也很喜歡吃糖？」
有人道：「沒錯，臣也曾經勸過陛下少食蜜餞，可陛下不聽」
郭皇后煩躁起來，罵道：「沒用的東西，既然知道，卻不告訴本宮，你們是何居心？」
幾名醫士連忙跪下求饒，郭皇后道：「這次算了，陛下昏厥，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有辦法醫治？」
有醫士結結巴巴道：「昏厥說明病症可能很嚴重了，但是糖是這些年來才普及的，且只有富人吃得起，醫書上並沒有相關記載，臣等只能用鹽水糖水緩解症狀」
郭皇后皺眉道：「糖水？」
「既然是吃糖引起的，為何要喝糖水？」
醫士們道：「臣等也不知道，這都是從先帝身上多年醫治的經驗」
郭皇后聽了，心裡越發煩躁不安，但眼下別無法他法，也只能讓醫士治療，之後曹丕情況緩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郭皇后才讓醫士給自己傷口敷藥包紮。
彼時卞夫人也聞訊趕了過來，看到曹丕樣子嚇了一跳，本來想要喝罵郭皇后，但看到她的樣子，只讓郭皇后回去休息。
郭皇后回屋後等了兩日，只聽說曹丕中間有清醒，但狀況一直不怎麼好，卞夫人讓醫士盯著照顧，卻一直沒有召郭皇后過去，郭皇后也只能老實等著。
數天之內，曹丕書房裡面就堆滿了百官的奏表，郭皇后不能代曹丕用印，只能先翻看一遍，卻得知晉國漢南繼續聯手進攻魏國，情勢不容樂觀。
司馬懿在漢中，夏侯惇在白帝城同時發信，建議來年放棄防線收縮，郭皇后心道這樣下去，魏國還有多少地盤可以退？
她本來想著現在冬天使節，晉軍漢南也不太可能寒冬用兵，等過幾日曹丕氣消了，事情也就過去了，然而次日傳來的，卻是曹丕病危的消息。
此時已經臨近春節，成都城裡從上到下，都正在喜氣洋洋迎接新春，渾然不知宮裡正在發生一場大的異變。
等郭皇后急匆匆趕到曹丕屋前，發現護衛已經將院門封鎖，頓時心中一沉，知道這十有八九是曹丕親自下令，看來事情是真的不妙了！
等她進了屋子，發現幾名醫士還在圍著曹丕床榻診治，有用針的，有用藥的，曹丕躺在床上，面色鐵青，雙目緊閉，身體偶爾抽搐幾下。
郭皇后一見，頓時慌了，她出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幾名醫士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結結巴巴道：「臣也無法確定，但先帝臨終前，就是這樣的景象」
郭皇后一時也是沒有了主意，卻聽背後卞夫人聲音響起，「你來幹什麼？」
「來看我兒怎麼死的嗎？」
郭皇后聽了，胸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回頭道：「太后不止陛下一個兒子，妾卻只有一個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