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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平康屍首

2024-09-05 16:31:18 作者: 櫻桃糕
  酒肆門前,崔熠看看街東,「我再仔細問問趙家奴僕和其鄰人故舊,讓人去平康坊找找。要是在那裡找著,看某不擰斷他的脖子。」

  周祈笑道:「那可真是大案了。驚!京兆少尹白日街頭行兇,卻原來是……」

  崔熠「嘁」一聲,也笑了,「那時候我們老鄭心裡不知道該怎麼笑呢。」

  周祈做推心置腹狀:「崔少尹啊,說實話,你真是像我們干支衛派到京兆府的細作。」周祈都有點同情鄭府尹了,手底下有這麼個唯恐治下不亂的貨。

  崔熠想了想,竟然點頭,「還真是……」

  周祈越發笑起來。

  崔熠又對謝庸道,「老謝,今天白讓你跟我瞎跑了半日。」目前這只是個失蹤案,且不到移交大理寺的級別,請謝庸來,純粹是崔熠的私人交情。

  謝庸卻搖頭,「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你且去找吧。另外讓戶曹翻一翻舊檔,找找當年秦國公府出事時這宅子的主人。」

  周祈亦拱拱手:「能者多勞啊,崔少尹,有事知會我一聲兒。」干支衛畢竟只是「監察」,亥支本來人就不多,又都撒了出去,幹這活兒的正主兒還是京兆府。

  崔熠對二人拱拱手,又返回趙宅。

  周祈看謝庸,一雙醉眼目光流轉,學著他在酒肆內那輕佻風流的樣子,「再會,謝少卿。」

  謝庸抿抿嘴,「再會。」

  不遠處的奴僕牽馬過來,謝庸翻身上馬走了。

  又調戲了一回隔壁上司的周祈心滿意足,甩一甩拂塵晃蕩回去,自覺腳下走出了幾分陵波微步、羅襪生塵的仙氣。

  周祈經過東市,彎進去,問了問趙大鋪子旁幾個同樣賣花木的,並沒什麼新鮮的,只再確認了趙大是個有些小氣、較真兒的人,不招人喜歡,卻也沒什麼要命的仇家。又轉去平康坊,找自己的人,讓他們盯著點,隨時回報。溜了大半天的腿兒,才回到干支衛署衙。

  周祈是同意謝庸的話的,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在平康坊找到趙大的可能不大。

  第二日是初五,有常參朝會。從前其實是每日上朝或隔日上朝的,但今上上了年紀,只逢一五才有朝會。不管幾日一朝,都不與周祈相關,哪怕是大朝會,干支衛也不參加。

  周祈覺得這樣挺好。朝中沒有女官,只干支衛中有幾個。因干支衛是皇帝私人禁衛,不與其他官員一體,朝臣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若周祈等與他們一樣站班上朝,朝臣們這眼恐怕是想閉都閉不上,憑白多了多少麻煩——只是不能當「朝臣」,干支衛其他諸將不大樂意。

  干支衛的駐所衙署在興慶宮龍池西南角。未登基前,今上在興慶宮住過,後來先戾太子又住在這裡,他壞了事,沒有新的太子,這宮苑就荒廢了。後來組建干支衛,聖人便把干支衛塞在了興慶宮南面園子的一隅。

  周祈正在衙署里咬著筆尖琢磨年終奏表,不遠處陳小六用火箸子撥炭盆里的灰烤芋頭,另一邊的趙參則在記帳算帳,據說記錄每日花銷,就能剩下錢來,外面還有個段孟在冬練三九。

  周祈在榻上,一會盤坐,一會箕坐,撓撓頭,摳摳臉,等到太極宮那邊散朝的鐘鼓都響了,也只憋了三五行出來。

  抬手拿茶盞,喝一口,涼了,扭頭看看那邊的陳小六和錢參,周祈找茬兒:「小六趕緊把你那爪子消停消停,你這麼翻著,一天也熟不了。老趙,我上回按你說的記帳,也沒剩下錢,你這辦法行不行?」又張嘴喊,「段大郎,你要是把那棵老梨樹弄死,我跟你沒完。」

  陳小六老老實實把火箸子放下,不跟這女魔王犯嗆。

  外面踹樹拍石頭的聲音也輕了些。

  趙參一臉無奈,周老大就是天生的敗家子兒,有倆花仨,頭半月一擲千金,後半月喝風吃土,大多數時候荷包比臉還乾淨。上回花得狠了,連著吃了好些日子的干支衛公廚,估計實在受不了了,說也要學著記帳,結果一共記了四天就把本子扔在了一邊。拿著新發的薪俸,說什麼反正花的都是該花的,不費這勁也罷,呵,這會子又質疑……

  找完茬兒,周祈清爽了些,接著埋頭琢磨怎麼誇大其詞、文過飾非,塗塗抹抹,好賴又寫了兩行。

  外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周祈停住筆。

  「老大!平康坊出事了。」是周祈放在平康坊的齊三。

  路上碰到崔熠派來通知自己的人,周祈知道崔熠、謝庸已經到了,想是下了朝直接過去的。

  周祈騎馬來到平康坊東回北曲一個叫翠影苑的院子外,這是一片稍微大些的空地,植了一棵梧桐,幾杆竹子,又有石台石榻。


  平康里與旁處不同,即便不是南區那樣高級妓子住的地方,也注重「風雅」,門前屋後多愛造景。你別說,若是夏日,在樹下竹邊坐一坐,聽娘子們彈彈琴,著實不錯。

  此時卻沒有什么娘子琴聲,只見一圈衙差,最外則是些看熱鬧的閒人。

  京兆的衙差認得周祈,為她開道。圍觀的閒人讓一讓,驚詫地發現來者是位標緻女郎,二十上下年紀,雪白的臉兒,杏子眼,一雙極英氣的劍眉,椎髻胡服,手裡拎著馬鞭。浪蕩子們不由得眼前一亮,然而被她似乎開了刃的目光一掃,剛冒頭的綺念立刻縮了回去。

  周祈踏著衰草,繞過幾杆深綠的瘦竹,來到崔熠等近前。

  崔熠手裡拿著個荷包端詳,扭頭見是周祈,笑道:「你來得倒快。我們也才到。」

  那位謝少卿正蹲在屍首旁,查看其手掌。

  周祈對崔熠點點頭,蹲在謝少卿對面,「沒頭的?」說著撩起一角蓋在屍首上的單布。

  嚯!齊三隻說是沒頭的,沒想到還是個一·絲·不·掛的。

  謝庸皺眉看一眼周祈,點點頭,接著端詳那隻手。

  這屍首身材不高,略顯乾巴,脖頸上的斷口像是用刀砍的,中間有個茬兒,似砍時停了一下,算不得多麼利落——但是乾淨,流血極少。

  現場也乾淨,周圍沒有血跡,亦沒有打鬥痕跡,只除了踩踏過的草,還有不遠處的溺盆兒和結冰的黃尿。

  不遠處有個老叟,顫顫哆嗦的,被衙差看著。再看看這竹子小路盡頭的茅廁頂,不用問,周祈也能猜到,這老叟約莫是妓館看院子的,起來倒溺盆發現了屍首。

  平康坊東回三曲住的都是妓子們,這裡的作息比長安城其他地方得晚兩個時辰,這屍首又有幾杆竹子掩著,故而這會子才發現。

  崔熠走過來:「看出什麼來了?」

  周祈搖搖頭:「屍首這般乾淨,是為掩蓋行藏身份,在別處砍了頭,又收拾過,挪過來的吧?」

  崔熠點頭:「我看也是如此。」

  謝庸撩起一些蓋屍首的單布,低著頭仔細看屍身:「有此可能。不過,這個天氣若屍首凍住再斬其首,不流血也說得過去。」

  「先殺再斬?」崔熠看他,「多大仇?多大怨?這一波長安兇徒這麼狠嗎?」

  周祈道:「關鍵,為什麼要凍住再斬其首?就為了少流點血?掩蓋行藏也不用這麼費事啊。」看看謝庸那似乎格外整潔的官服,周祈又覺得,或許是有這種人的吧。

  謝庸皺皺眉,沒說什麼。

  崔熠把那荷包塞給周祈,「你看看這個。在那邊石榻下找到的。」

  這是個頗精緻的荷包,湖水綠的底子,上面繡著鴛鴦戲水。在平康里這種地方,鴛鴦荷包若挨個兒擺開,大概能把這片空地放滿。

  「這是益州絹,上好的料子,一匹就要七八萬錢。」周祈也只能看出這些。

  看謝庸也站了起來,周祈便把荷包遞給他。謝庸正反都看過,又拿到鼻前聞一聞。

  崔熠問:「針線繡法呢?」

  周祈嘬一下牙花子,「你看我是像懂繡法的人嗎?是什麼讓你產生這種誤解?」

  崔熠:「……」

  崔熠看向謝庸求認同。

  謝庸淡淡地道:「你是不該問周將軍。」

  崔熠癟癟嘴,拿回那荷包,「我回去讓婢子們辨一辨。」

  周祈挑起眉毛看向謝庸,他這「向著」自己說的話,怎麼讓人聽了這麼不高興呢?

  「少卿,某來了。」大理寺的胖仵作連呼哧帶喘地奔過來。

  謝庸點點頭,「你去看看吧。」

  崔熠與周祈、謝庸簡略通報了此間情況,果然與周祈所猜不差,是看院子的老叟發現的屍首,目前唯有的一個算證物的東西就是這個空荷包。

  平康坊這種熱鬧複雜之所,一個沒穿衣服的無頭男屍,一個不知道主人是誰的空荷包……

  周祈突然問:「你查那趙大查得如何了?」

  崔熠看她:「你不會以為這是趙大吧?雖趙大身材瘦小,但矮瘦的人滿街都是。況且他失蹤幾日,要死早該死了吧?昨晚死……也太湊巧了些。」

  「等仵作驗過,讓趙家人認認吧。」謝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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