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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殮房波瀾

2024-09-05 16:31:18 作者: 櫻桃糕
  仵作吳懷仁撐著雙膝站起來,跺一跺蹲麻的腿,對謝、崔、周三人叉手道:「據其血墜1,推測此人約莫死於昨晚亥時至子時;全身只有一處傷口,便是脖頸處,觀其切口,兇器當是刀,而非斧劍之類。切口處有接茬,執刀之人,似略有遲疑,或不甚熟練,亦或力有不逮,原由不好揣測。」

  「地上未見噴射血,這屍首又委實幹淨,某推測,此地恐非案發之處。」

  崔熠拍掌,「我剛才與周將軍也是如此說,偏你們謝少卿要抬槓,說也可能是先凍住再斬其首。」

  吳懷仁雖胖,卻不笨,口才與肚子一樣圓融,「崔少尹與周將軍所言固然不差,我們謝少卿說的亦有道理。這男屍皮膚呈雞皮狀,雙·乳、陰·部·縮小,許多凍亡者都有這些徵狀,以此說來,先凍住再斬首也不無可能。」說到那身體部位時還對周祈帶些歉意和尷尬地行了個禮。

  崔熠皺眉:「你說這人是凍死的?」

  「凍亡者有此徵狀,不意味這人必然是凍死的,這個天氣,別的死法,亦可能有此徵狀。我們少卿說的本也只是一種可能。」吳懷仁對謝庸行禮,「謝少卿不因斷首明顯之傷而放過其他細微之處,委實細緻嚴謹啊,下官佩服。」

  崔熠與周祈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羨慕嫉妒等若干情緒。

  崔熠是羨慕居多,京兆固然拍馬者眾,然蠢笨者居多,有此水準的何其太少,時常還需要自己給他們兜底。

  周祈是嫉妒更多些,想想笑話自己穿破羊皮襖嘴上掛糖渣子的陳小六、眼睛裡總是控訴「你這個敗家子」的趙參等,周祈覺得很應該拉他們去大理寺看看。

  於這響亮的馬屁,謝庸卻恍若不聞,「還有嗎?」

  吳懷仁忙道,「屍身有酒氣,其亡故前約莫飲過酒。余者,實在看不出什麼來了。這屍首被處理得太乾淨。」

  謝庸點點頭:「有勞。」

  雖則屍首是大理寺的人驗的,但京兆還未遞送移交文書,故而這無頭男屍還是運回了京兆府殮房。認屍自然也去京兆府。

  周祈臉皮厚,不待崔熠相邀,便表示要去蹭個旁聽。

  誰想謝少卿臉皮亦不薄,「都同去吧。」

  崔熠是就怕不熱鬧的性子,笑道:「那敢情好!」

  等在京兆府的鄭府尹卻滿面苦澀,似嘴裡剛喝了三碗三黃下火湯。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個年了!這眼看就元正了,先是有人失蹤,那倒沒什麼,不過一個小商人三五日不回家罷了,誰知道在哪裡絆住了。這會子又直接出了個無頭男屍,還是裸的,還是光天化日之下!

  這種事一日之間就能傳遍長安城,不出半月,東市書肆就有相關的傳奇,然後事情便越傳越奇詭,保不齊會與《幽冥馬車》《無頭女郎的石榴裙》《崇仁坊毒手郎中》並列近年長安城四大奇詭懸案。

  周祈到底官職小些,甲部亥支這滿京城找事兒的又與京兆素來有些嫌隙,鄭府尹對周祈便淡淡的,對謝少卿倒頗為客氣,「朝上匆匆見了謝少卿一面,遠看便覺得丰神俊朗,如今近觀,越發覺得如玉山上行。」又笑看崔熠,「與我們崔少尹站在一起,可謂連璧了。」

  崔熠笑嘻嘻地看看鄭府尹,「下官覺得也像。」

  鄭府尹即便與崔熠共事的時候不算短了,也依舊時常有不知道如何與他說話的時候,奈何這個紈絝子身份實在太高……

  鄭府尹笑一下,轉頭與謝庸說了句頗不吉利的話:「以後能時常與謝少卿這樣的青年才俊共事,真是好得很。」說完方意識到若常與這位大理寺少卿共事意味著什麼,趕忙停住口。

  謝庸微笑道:「某亦極欽仰鄭公,日後還請鄭公不吝賜教。」

  恍若來打醋買油的周祈在心裡嗤笑,呵,官場中人……

  「都是為君分憂,為民辦事,合該共策共力。」鄭府尹輕嘆一口氣,「只是眼看就要元正了,這種時候出了這種事……」

  謝庸深深地點頭,心有戚戚的樣子,「確實。這種時候,外藩使節、各州府朝正的官員,年後考試的舉子都聚集京城,事情若鬧大了,謠言叢生,人人口耳相傳《平康無頭鬼》之流的傳奇,真是不好收場。」

  鄭府尹幾乎流出老淚,如何大理寺卿王勻就能有這般福氣得了這樣的佐官,不說才幹如何,至少能說上話來。對比一下自己那不著四六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鄭府尹拉著謝庸的手,「子正所言甚是啊。君之所憂,亦某之所慮也。」已是把客氣的「謝少卿」換成了親切的「子正」。


  崔熠與周祈對視一眼,交換一個「嘁」「哈」的眼神,這次是崔熠「嘁」多一些,而周祈「哈」多一些。

  「若此案能儘快告破,還死者以公道,滅謠言於未起,情形又要好許多,百姓們或恨兇手之殘暴,嘆生命之無常,卻亦會覺得安心。人最怕者,未知而已。」

  鄭府尹點點頭,「此話極是!此話極是啊。」

  鄭府尹回頭對司法參軍道:「如何那趙家人還不來?緊著催一催!」

  周祈、崔熠相視無奈地笑了。

  其實是鄭府尹太過心急,趙母和趙家娘子來得極快。

  衙差把她們引到堂上。趙家娘子許是路上哭過了,眼睛通紅,神色焦急,饒是如此,行動仍頗有風儀:「奴家衛氏見過貴人們。聽說找到奴家郎君了?」

  老嫗有些驚懼地看著堂上諸人,見到周祈時面現異色,卻沒有說話。

  鄭府尹擺手,衙差拿過托盤去,上面是那個荷包。

  崔熠問道:「你可認得這個?」

  趙家娘子拿起那荷包,看一看,「是奴繡給奴家郎君的。」

  「你可要看仔細。」崔熠道。

  「是奴的針線,這鳥的翎羽用的徐娘長短針,蓮花脈絡用滾針,沒有錯。」

  崔熠點頭,看看鄭府尹,剛想讓人帶她們去殮房,卻聽周祈問:「婢子們?」

  謝庸微啟的嘴又閉上,崔熠也又重新坐正,鄭府尹則皺皺眉。

  給周祈引路的那個小婢一直低著頭,根本不敢看堂上,自然無從認出她,與另一個婢子都畏縮地行禮,「是。」

  「都幫你家娘子認一認這荷包。人在著急慌亂時,容易出錯。」

  兩個婢子湊近,周祈認識的那小婢一臉茫然,另一個婢子偷偷地看一眼堂上,「回,回貴人,這是奴家娘子繡給阿郎的。娘子繡時,奴見過。」

  周祈點頭,「那就沒錯了。」

  鄭府尹道:「帶她們去殮房。」

  諸官也起身,在後面跟著。

  眾人還未走到殮房門前,已經聽到裡面的哭聲,「郎君——」

  鄭府尹心裡輕鬆了一點,到底不是兩宗命案,又,屍首身份確認了,破案總容易些。

  拐杖打人的聲音,「滾開!亂喊什麼郎君,你這賤人,你倒盼著我兒死!這不是我兒!」

  眾人都頓一下,鄭府尹本是絕不進殮房的,奈何看謝庸崔熠等一點沒有忌諱的樣子,又有老婦這一出,咬牙邁進了門。

  衙差、仵作已經把趙母拉開,趙家娘子只伏在地上哭。

  那屍首上的單布掀開了大半兒,露出胸腹、半邊胳膊大腿等處。

  「這老嫗,你如何認得這不是趙大?」鄭府尹沉聲問。

  趙母沒了剛才打兒媳的氣勢,看看鄭府尹,嘴哆嗦兩下,「我兒,我兒,我兒大腿根處有顆黑痣。」

  「衛氏,你可知道趙大有痣的事?你如何認得這屍首是趙大?」

  趙家娘子爬起跪好,哭道:「奴家郎君便是這樣的身材,剛才貴人們又給奴看了那個荷包,這不是他,又能是誰呢?至於阿家說的黑痣,奴家不記得有。」

  婆媳二人所言相左,鄭府尹皺眉,看看謝庸,輕聲道:「這——夫妻雖然同床共枕,但於對方身體細緻處不知道,也是有的,」鄭府尹咳嗽一聲,覺得與一個年輕後生說這個有些不成體統,「但其母這般年紀,許也會記錯……」鄭府尹滿臉為難。

  謝庸看看那對婆媳,「適才周將軍所言甚是——」

  周祈不知道怎麼自己突然被點名。

  「人在著急慌亂時,容易出錯。讓老嫗與衛氏都回去再想想,改日再問。」

  鄭府尹知道此時也沒旁的辦法,點頭,讓衙差帶她們出去。

  鄭府尹踏出殮房,微微嘆口氣。

  謝庸微笑著安慰他,「鄭公莫要著急,有時候等一等或會有轉機。」

  鄭府尹點頭。

  周祈暗笑,呵,剛才攛掇「趕緊破案」的不是你嗎,這會子又「等一等或會有轉機」了,道理都讓你說了,不過,好像確實都有道理……謝少卿這張嘴啊,若去東市擺卦攤兒,倒是個強勁敵手。

  「這趙大郎似在平康坊還有一位紅顏知己,她於這趙大郎的特徵或許知道也不一定。只是目前尚不知這位娘子的名姓。」謝庸又道。

  鄭府尹、崔熠、周祈瞬時都面上露出瞭然的神情,對啊,平康坊的妓子,與良家女子不同,那——玩得都很開,莫說大腿根子有痣,便是再什麼的旁處有痣,興許也知道。

  然而很快三人都尷尬起來,我為什麼要聽懂?

  鄭府尹輕咳一聲,崔熠大方地壞笑一下,周祈則看向謝庸,呵,原來你是這樣的謝少卿……

  謝庸滿面正經,微皺眉回視周祈,一副「周將軍有何事」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1血墜:屍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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