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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空蘭花盆

2024-09-05 16:31:33 作者: 櫻桃糕
  「奴等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看郎君有些累,奴便服侍阿郎略做洗漱,又勸他早睡,阿郎慣常不用人守夜……」

  謝庸等推開屋門進去,潘別駕滿面晦暗地站在堂中,他面前跪著兩個人。

  潘別駕見謝庸等進來,趕忙行禮。

  謝庸擺擺手,看地上跪著的人,是吳清攸的奴僕。

  潘別駕道:「你們再給貴人們說一遍。」

  許是第二回說,這僕從說得頗為連貫清楚:「昨天,郎君大約酉時出去,說出去走走,沒讓奴等跟著。剛交戌時,郎君回來。奴問阿郎吃沒吃飯,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奴等服侍郎君洗漱過,勸他早睡,郎君答應著,讓我們也去歇著,奴二人就回了廂房。」

  另一個奴僕道:「大約戌正的時候,奴看郎君屋裡就熄了燈了。」

  謝庸點點頭,與崔熠、周祈一起走進吳清攸的臥房。

  床帷沒有落下,吳清攸穿著綿袍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口鼻耳中都有流出的血跡,枕畔有稀薄穢物,已經半幹了。

  謝庸取出腰間荷包里的針囊,抽出一根銀針在那穢物上試一試,針色變黑——這種死狀與針色都表明吳清攸是中砒·霜之毒而死。

  謝庸接著查看他的脖頸、手腕胳膊、後背血墜等處,周祈和崔熠則查看這屋子裡的東西。

  吳清攸這臥房亦是書房,除了床榻箱櫃外,還放著書案書架。

  周祈來到書案前,案上筆筒中插著滿滿的筆,玉石筆架上還有一支沒洗的,硯中也尚有餘墨,除了筆墨紙硯、鎮紙、筆洗、筆架、香爐之類外,案頭還有一個檀木小箱,打開看,放的是吳清攸自己的文章詩賦。

  周祈拿起最上面一卷,是一首《登武夷山賞竹》,看一看,放下,又拿起另一卷展開,是一篇《桂花賦》。

  自己於詩賦不在行,周祈把這賦也又卷上放入箱中,等著謝少卿來細看,回頭卻看謝庸正蹲在炭盆前。

  雖都這個時候了,但今年倒春寒,吳清攸又是南邊人,畏冷,故而屋裡還點著炭盆。周祈也湊過去,那盆中炭已經燃盡了,沒有半點紅光,只余灰燼。

  謝庸用手指捏起一點最上面的碎灰輕輕捻動,周祈則戳一戳炭盆中靠下面的灰,一塊似是整塊的炭灰被她戳散了。

  謝庸站起來走去書案前。

  崔熠把書架上的書展開、卷上,都挪動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夾藏,至於書中有沒有旁的玄機,也留給了謝庸。

  崔熠、周祈接著查旁的東西。

  吳清攸是世家子,日子比史端過得講究得多,屋子裡東西也多,但都放得井井有條的。不同場合不同薄厚的衣服,各種配飾腰帶幞頭巾子,各種用途的筆墨紙張,都分放在不同的箱子裡,固然是吳生有奴僕收拾,想來與二人脾性也有關係。

  在吳清攸的箱子裡也找到了兩條精緻繡帕,一淺粉,一深綠,一繡白芙蓉,一繡翠竹,香味亦不同。周祈估計這些讀書人,凡是有些才氣的,大約都有這麼一條兩條的「美人恩」。

  因屍首還躺在床上,床榻一時還不好查,周祈走到床榻旁,看向床前小案,上面放著個白瓷花盆,有土而無花。用手戳那土,還微有潮意。

  周祈走去堂上問還跪著的兩個奴僕:「你家郎君床頭花盆子裡原來種的什麼?」

  「原來種的蘭草。」

  「怎麼?養死了?」

  「沒養死,是郎君不喜歡了。」

  「哦?怎麼的呢?」

  謝庸從吳清攸的文墨中抬起頭,側耳聽外間周祈與那奴僕說話。

  奴僕搖頭:「奴不知道。本來郎君甚喜歡那株蘭草,說是上了蘭譜的,天和暖的時候,還時常把那草搬到窗前曬一曬,前日晚間突然就把它拔了。奴問他,郎君只說這蘭草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因著郎君考試,我們也跟著亂,這盆子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周祈點點頭,順口讓奴僕們都起來,便走回室內。

  謝庸又把目光放回手中的紙上,上面寫的是《詠冬日蘭草》,前序說「隆冬時節,余案頭盆栽之蘭竟發新枝,喜甚,以詩十六韻詠之。」謝庸又看那正詩……

  吳懷仁來得很快,查得也快,確認吳清攸是砒·霜毒發身亡,亡故時間大約是昨日戌時,最晚不會超過亥時。

  謝庸讓吳懷仁把屍首帶回大理寺,自己三人則在此接著整理證物。


  一直守在屋裡未說話的潘別駕終於忍不住:「謝少卿,這吳生是他殺還是自殺?他的死與史端之死莫非是一人所為?」

  「還不好說。怎麼?潘別駕莫非發現了什麼?」謝庸看他。

  潘別駕搖搖頭,嘆口氣。

  謝庸沒再說什麼。

  整理完證物裝了箱子,眾人便一起走出來,院內只留兩個衙差看守。

  呂直站在門口,正與潘別駕的奴僕說什麼。不意見幾位官員走出來,趕忙停住,叉手行禮。

  謝庸看他一眼,微點頭。

  周祈問:「昨日散場,幾位郎君沒在一塊吃飯吧?」

  呂直搖頭,嘴巴張一張,又閉上。

  「呂郎君有什麼話,儘管說。」謝庸道。

  「敢問貴人,長行是怎麼死的?」

  「中毒。」

  呂直面色一變。

  謝庸看看他,轉頭對潘別駕道:「別駕留步吧,另外還請收留吳生的這兩個奴僕。」

  潘別駕趕忙答是,行禮恭送。

  謝庸與崔熠、周祈一起往行館西門走,後面不遠處跟著搬箱子的衙差。

  崔熠有與潘別駕一樣的疑問:「這吳清攸是他殺還是自殺?這幫士子到底惹到了什麼人?」

  「我看是自殺。」周祈道。

  「為何?」崔熠到底當京兆少尹這兩年,也辦過不少命案:「這砒·霜在腹中,短則不到半個時辰,長則兩個時辰便會發作,按時候推算,這吳清攸固然可能是在家中服毒,也可能在外面中毒。那奴僕不是說了嗎?他在外面吃晚飯,誰知道跟什麼人吃的,保不齊被下了毒呢。」

  周祈搖搖頭:「砒·霜中毒者多會嘔吐,這吳清攸枕畔的嘔吐物,稀薄如水,那是胃內汁液,他根本沒與旁人吃飯。」

  崔熠略歪頭,想一想,「還有旁的原因嗎?」

  「他案上有未洗之筆,硯中微有餘墨,那墨還未蒸騰干,應該是昨晚的,像吳清攸這種細緻人,為何寫完字未洗筆?關鍵,他寫的什麼?我未在案上找到他昨晚寫的詩文,那箱子裡最上面的是去歲在建州時做的詩賦。自然,他可能題在書冊上了,但更可能是投進炭盆燒了。」

  周祈看一眼謝庸:「碳灰整莊,紙灰散碎,那炭盆中碳灰之上有些散碎紙灰,想來就是吳清攸寫了又燒了的東西,興許還有裝砒·霜的紙包。」

  謝庸道:「不只這些,燒了的還有他之前寫的一些詩文,應該都是與史端有關的,比如那捲《賦得長安城東觀梅》。那詩文箱中的稿子近期在下,遠期在上,是整理過一遍,又一起放進去的,其中未有與史端相關的只語片字。」

  崔熠點頭,對,不是一個人說他們歌詩唱和過。整理與史端相關的東西,投入火盆燒了……他昨晚寫了又燒了的字紙,想來是遺書了。

  「還有那蘭花盆。他前晚突然把極喜歡的蘭花拔了,其奴僕說,吳清攸拔蘭花是因它『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自古便以蘭比君子,吳清攸有幾首蘭花詩,隱見其以蘭自喻。突然拔了蘭花,怕是因為自悔做了不君子的事吧。」謝庸又道。

  「可他前晚拔蘭花,昨晚自殺……」

  周祈冷哼一聲:「做了虧心事,沒考好,覺得這都是報應,就自殺了。臨死要寫遺書坦白,又到底怕帶累家族名聲,故而把遺書又燒了。」

  崔熠想想昨日在行館西門見到吳清攸,他的神情如今品讀起來,似是有些絕望慘然的意思。

  崔熠搖搖頭,嘆道:「這吳清攸殺了史端,又自殺……何苦來的!這幫子念書人啊……」

  周祈終於找到機會「挑撥」謝崔二人:「不要當著讀書人說讀書人。」

  崔熠不以為意:「老謝怎麼一樣?全天下像老謝這樣的讀書人能有幾個?」

  周祈:「……」

  謝庸不理他們,只想著這「前晚」「昨晚」的時間,前晚,前晚……

  出了西門,崔熠讓衙差們去查坊里的藥鋪子,確認昨日傍晚吳清攸有沒有去買砒·霜,然後幾人一起牽馬往坊外走。

  謝庸在前天日暮時與周祈見到吳清攸的書肆前停住。

  「怎麼的?」崔熠問。

  「我進去找本書,你們先回大理寺。」

  「哎?」崔熠有些無奈,到底縱容地笑了,這些讀書人啊……

  周祈看看謝庸,沒說什麼。

  周祈與崔熠領著衙差帶著證物騎馬回大理寺,謝庸則站在書肆中吳清攸當日站的位置。

  謝庸看向那書架上層各書卷的書封,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一卷一卷查閱起來。

  翻看了不短時間,他的目光終於定在其中一段上……透過那文字,謝庸眼前浮現出雪松掩映中的院子,幾個士子的模樣,還有昨日在西門口他們的背影。

  過了片刻,謝庸嘆口氣:「店主,這卷書,我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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