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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城外送別

2024-09-05 16:31:43 作者: 櫻桃糕
  回鶻神鷹案因牽扯回鶻使節、吐蕃細作,皇帝令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推事,崔熠、周祈等沾了一早參與查辦此案的光,得以在堂下混了個座位。

  這回鶻人桑多那利倒也是個乾脆人,雖言辭間對唐人唐風頗為不恭,但事情也說得明明白白。

  根據他的供詞,略加連貫,周祈理清了此案背景緣由。近些年,回鶻主部長期與唐互市,日子過得寬裕,從貴人到普通百姓,都漸漸耽於享樂,尤其年青一代的望族子弟,多尚唐風,好美姿儀,漸失「狼鷹之性」,戰力減損得厲害。而周圍諸部既貪可汗之位,又貪主部水草豐美之地,更貪與唐互市之利,多有躍躍欲試想取而代之者,桑多那利對此甚為憂慮。

  他認為當疏遠唐人,讓部族過回原來的日子,但貞吉可汗等卻更希望跟唐借勢,就連勇猛的可汗長子、以後的繼任可汗頌其阿布,獵到神鷹,都想著進獻唐廷,求娶公主。

  桑多那利認為這神鷹是為挽救回鶻人而來,正可藉助這神鷹,斷了回鶻與唐廷的往來,於是自求為赴唐使者。他功夫高強,一直得可汗與頌其阿布信任,只是在對唐之事上意見相左。今見其「回心轉意」,貞吉可汗自然歡喜,當即命他為副使,與混齊一同來長安。

  至於他如何進入鷹房、如何殺死鷹奴,謝少卿推斷一絲不差。他又自述,殺死神鷹時並不知道神鷹吃了昏睡藥,只覺得這鷹格外安靜……

  周祈越聽越感慨,這倒霉催的鷹,吃的昏睡藥加了紫芋粉,逃過被藥死的一劫,誰想沒逃得過自己人的一刀。難怪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鷹不過因毛色罕見,被冠了「神使」之名,便被這麼些人惦記著……

  謝庸、崔熠、周祈一起聽完堂審出來。

  崔熠與周祈一樣想頭兒:「這麼些人想這鷹死,這鷹要活,也是艱難。看來當神使,不是個好差事。」

  崔熠又對謝庸道:「老謝,你這供詐得越發好了,當時我很是為你捏一把汗,若這桑多那利不認怎麼辦。」

  謝庸微笑一下:「摩尼教有『五施』,講究憐憫、誠信、具足、忍辱、智慧,桑多那利這樣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於講假話上,心裡總會有些不適。特別是殺死神鷹這件事,雖然他認為神鷹此番降臨便是準備就戮的,但殺死本族本教聖物,豈能內心無波無瀾?你仔細看他能看出來,他目有血絲,為神鷹剺面時割傷極深,又割發代首,剺面後不上藥——他自責得很,心裡也繃得極緊,又是這樣直魯的性子,這樣的人,這種時候,不禁詐問。」

  崔熠看看謝庸,又扭頭看周祈:「你說老謝這種人,看這麼細,算這麼多,不累嗎?」

  周祈撇撇嘴。

  崔熠把那日問周祈的問題當面問謝庸:「老謝,你成天想這麼多,不怕有一日頭髮掉光嗎?」

  周祈彎起眉眼看熱鬧。

  謝庸看一眼周祈,認真想了想:「應該不會吧?」

  周祈跟著起鬨:「怎麼不會?你看看朝中幾位相公……」

  周祈突然又一笑:「謝少卿當不會如此。」

  崔熠扭頭看突然倒戈的周祈:「為何?」

  謝庸也看她。

  周祈臉上帶著些壞笑:「謝少卿無妻無妾,家裡養只貓都是公的,這個——嘿嘿——」醫者總說腎主毛髮,想來謝少卿的腎氣充足得很,充足得很啊……

  崔熠大笑起來,謝庸抿抿嘴,微瞪一眼周祈,耳朵有些微微地泛紅。

  周祈和崔熠越發笑起來。

  謝庸又看一眼周祈,到底也笑了。

  周祈在風流和下流邊緣行走,很懂得點到為止,笑過便正經了臉,「不知此案會怎麼收場?」

  謝庸道:「估計會遣回回鶻,令回鶻自己裁決吧。」

  周祈點點頭。崔熠挑眉,想一想,也點點頭。

  周祈笑道:「靜安縣主算是逃過一劫,可以安心與那國子監的書學博士議親了。」

  謝庸、崔熠都點頭。

  果然如謝庸、周祈他們料想的,皇帝對桑多那利之舉頗為震怒,但有大臣們勸著,到底答應把其遣回回鶻,由貞吉可汗判決,至於和親之事,自然就不提了。

  帝城春暮,草長鶯飛,崔熠、周祈在長安城外十里長亭為混齊送行,謝庸亦與他們同往。

  周祈折柳,順手編個環,笑著遞給混齊,混齊不嫌其丑,扣在頭上。

  「欠君一餐飯,等貴使再來長安時補上。」周祈道。回鶻使團出了這樣的事,周祈之前隨口邀約的飯便始終沒請出去。


  「叫我阿曲吧。」混齊笑道,「家母為我取的小字。」

  這阿曲的「曲」當是曲江的「曲」吧?一輩子回不了的故鄉……

  周祈突然有些難過,又有些為自己當初對混齊的懷疑覺得對不住他。這樣一個回鶻人中的唐人,唐人中的異族,來唐多少日,皇帝也只見了這外孫一面,回回鶻又不知是否會被其父遷怒問責。

  周祈看著混齊:「阿曲此去,山高路長,保重!」

  混齊點頭,對她笑道:「從前聽阿祈說話,似對塞上頗有嚮往之意。阿祈若北來,某當烈酒烤羊以待。」

  周祈笑道:「好!」說著與混齊對一下拳頭。

  謝庸微笑一下,拱拱手:「山高路長,保重。」

  崔熠在馬上與混齊摟一下肩背:「阿曲,保重!」

  混齊撥轉馬頭,回首對三人灑脫一笑,「走了!」然後打一聲唿哨,一個侍從喊一句什麼,整個使團隊伍向遠方行去。

  看著他的背影,周祈感慨地嘆一口氣。

  謝庸道:「混齊回去應該不會被如何,畢竟桑多那利剛在唐惹了事,回鶻只要不是真想與唐一刀兩斷,便不會動公主之子。近些年,貞吉可汗對唐也還是親善的。」

  周祈點點頭,歪頭看謝庸,謝少卿有時候真是很善解人意、很體貼。

  謝庸卻突然想起謝她贈的藥:「周將軍的藥甚好,我的傷不過這麼幾日便已經大好了,多謝。」

  周祈笑道:「謝少卿何需客氣。」

  聽他們倆說話,崔熠突然皺眉:「你們隔壁住著,咱們又成天在一起混,怎麼還『謝少卿』、『周將軍』呢?你們看看混齊……」

  周祈笑起來,她是常有理的:「謝少卿是上官,某豈敢唐突?」

  謝庸微舔一下嘴唇:「阿祈。」

  周祈突然覺得耳朵麻酥酥的,或許是因為謝少卿聲音低的緣故——也不是,他一向聲音不高。

  也或者是因為少有人叫自己「阿祈」?韓老嫗算一個,蘇師父算半個——其餘時候是氣急敗壞地連名帶姓一塊叫,還有剛才送走的混齊,但他們叫自己,並不覺得如何……

  聽謝少卿叫自己名字,周祈無端地想起東市胡家的核桃酪漿來。據說是用核桃、紅棗還有泡過的江米磨了漿煮的,漿汁是淺淡的棕紅色,極是細膩,帶著棗子的甜和核桃香、米香,從口中落入腹內,暖融融的,心裡會覺得很是熨帖,會覺得人生能有此刻,足矣。

  周祈胡擼胡擼肚子,又餓了……

  聽謝庸管周祈叫阿祈,崔熠又覺得有些彆扭,自己在心裡「阿祈」「阿周」比較了一下,覺得還是「阿周」更合適。

  看看天時,周祈眯眼笑問:「謝少卿今日應該不去大理寺了吧?」

  謝庸點頭:「阿祈莫不是想起那頓豐魚樓了?」

  周祈:「……行吧。」欠了總要還的,這陣子忙回鶻使團的事,發了月俸還積著呢——不對!已經預支給干支衛那幫小子了。

  看周祈爽快答應了,然後又一臉為難的樣子,崔熠笑起來:「阿周啊,你是怎麼做到讓自己這般窮的呢?」

  周祈伸手給謝庸、崔熠看:「你們看我這手——」

  崔熠看周祈的手,頗有些羨慕:「這刀劍繭是練了多久生出來的?」

  謝庸亦看周祈的手,她的手不大,手指很是細瘦,有些像竹節,還有那些刀劍繭,謝庸生出些心疼來,是啊,得受多少苦,才磨出這樣的刀劍繭。謝庸握著馬韁繩的手緊緊地攥一下。

  周祈搬出自己的受窮命運論,把鍋甩給不知姓甚名誰的耶娘:「看這手指縫了嗎?手心裡有多少財,也禁不住這樣漏啊。所以啊,我窮,都是命!耶娘給的,沒辦法。」

  崔熠看看自己的手,得,也都是縫,但比周祈的似乎要小一些。

  崔熠又看要謝庸的手,周祈亦扭頭等著。

  謝庸默默伸出自己的手。

  崔熠哈哈大笑:「老謝,你也是個手裡留不下錢的。」

  周祈則覺得謝少卿的手——好看!修長,白皙,也有丑巴巴的刀劍繭,但,還是好看。

  周祈又開始手痒痒起來,心裡又暗自得意,前兩天借著給他搽藥,摸了謝少卿的臉,捏了他的下巴……

  想到受傷,周祈道:「貧道不只於觀面相手相上略有所得,於畫符之道,亦懂一點。謝少卿,你周身隱有青氣流動,辨不好吉凶,掛個貧道畫的好運平安符吧?」

  周祈正想著他如何推脫,自己如何強買強賣,如此這般兩個回合,他估計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卻聽謝庸道:「好,多謝。」

  周祈:「……好,回頭我畫好,給謝少卿送過去。」

  崔熠:「……」老謝,你醒醒!阿周道德經都背不全!

  崔熠在揭露一個朋友和看一個朋友上當中左右搖擺,謝庸看看依舊管自己叫謝少卿的周祈,微笑道:「為酬這符,我親手做一餐飯吧,還望莫嫌簡陋。阿祈,顯明,你們吃什麼?」

  崔熠立刻不搖擺了,揭露什麼揭露!這是願打願挨的事。

  周祈亦喜笑顏開:「烤肉,還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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