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實在是個器宇軒昂的少年。
戚映竹立在原地看著少年走近, 垂著眼,壓抑著自己的心跳。他小腿又長又直,衣料輕貼, 每一步走來, 那不緊不慢、充溢韻律的美,都踩在戚映竹的心上。
她好像……一直很喜歡時雨腰部以下的身體。
戚映竹被自己猝不及防的想法弄得面紅耳赤,都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假李逵」。時雨只是站在戚映竹身邊, 戚映竹就開始不自在, 心神飄忽, 想東想西。
直到時雨伸手,抓住她手腕。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晰:「央央!」
戚映竹被他抓住手腕, 愣愣地抬頭, 對上時雨清清的眼睛。他問:「他是誰?」
他問得稀疏平常,眼睫輕眨,只是單純的好奇。戚映竹抿唇時,成姆媽終於推開人群擠過來, 小心翼翼地抓住戚映竹手腕, 將女郎往後扯。成姆媽:「你幹什麼!」
時雨手鬆開,放了戚映竹的手。戚映竹偷看他,時雨的瞳孔一直又黑又亮,瞳仁還大,遠勝常人。黑而大的瞳仁給他增添許多無辜單純感, 然而今日太陽映在他眼中,朦朦朧朧地隔著一層霧……
他好像漫不經心。
又好像心事重重。
史宇在一旁有些焦躁:「這是怎麼回事?」
成姆媽心提到嗓子眼,她懼怕時雨的武功, 但又記得時雨對她們主僕有救命之恩。成姆媽還知道戚映竹對時雨那點兒不明不白的心思,成姆媽尋思半天, 斟酌著對時雨的態度。
成姆媽推戚映竹的腰。
戚映竹只好開口:「這位時少俠是叫時雨,日寸時,天上雨……他是你們鏢局的人,他、他……之前幫過我。時雨,這位是『史宇』,史郎君,史館姓,天地宇,他也是威猛鏢局的人……你們平時應該見過的吧?」
她提起時雨,吞吞吐吐,輕聲細語。提起史宇,言簡意賅,清明朗朗。
兩個少年:「……」
當戚映竹拽文的時候,二人其實都半懂不懂。
史宇敬佩而歡喜地看著戚映竹,心想女郎真有文化。
時雨則是隨意地看一眼史宇,很快又將目光轉向戚映竹。他直勾勾地看她,心裡記掛著自己是來殺她的,只是如今大街上,人多口雜……戚映竹妙盈盈站在那裡,說完話後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她那般羸弱柔美,時雨出了神。
史宇分外懷疑:「時少俠?什麼,鏢局有和我同名的,我怎麼不知道?小子,你真的是我們鏢局的?你是哪個分號下的?」
成姆媽立即抓住這個點:「史郎君,你真的沒見過時雨麼?時雨,你不是在鏢局的麼?」
時雨尋思半天,終於放棄在大街上開殺的想法。
他與戚映竹對視,戚映竹躲在姆媽後偷看他,對上他的目光後,她微微一笑。時雨眨一下眼後,眼波一轉,看向那個懷疑他冒名頂替的「史宇」。
時雨道:「我是在鏢局啊。」
史宇大聲:「你撒謊!我從未見過你!」
戚映竹疑惑而關心地看他,時雨轉頭,對史宇分外嫌棄地輕飄飄送出一句:「可能是你級別太低,沒有資格見我吧。」
時雨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我也沒見過你啊。」
史宇臉部微抽,他正要駁斥,卻是時雨背過戚映竹和成姆媽,看向他。時雨的眼神和之前那樣的無辜清純全然不同,他此刻眼神靜黑,冷殺氣十足,史宇被他一看,後背竟嚇得滲了冷汗,出於本能地向後退一步。
戚映竹抿唇強忍,卻真的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聲音極輕,她很快覺得不禮貌,連忙掩唇。離她最近的成姆媽聽到了她在笑,不滿地回頭看女郎。耳力出眾的時雨隔著幾個人,飛快扭頭看她。
他眼神依然無辜,戚映竹咬唇忍笑,低下頭。
史宇驚魂未定,心中快瘋,只能糾結地判斷著時雨這個神秘的少年。他看上去純然無害,但他剛才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死物。
為何戚女郎能在他這種眼神下還笑得出來?
成姆媽見這對小兒女公然在自己眼皮下眉來眼去,姆媽重重咳嗽一聲。成姆媽禮貌而客套:「時少俠,我們還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時雨卻是個沒有眼色的,他長腿一邁,就跟了上來,心中想:既要殺人,那自然要跟上。
時雨問戚映竹:「你們要去哪裡?」
成姆媽搶著回答:「回山上!少俠,你不方便跟著吧!」
她只差明著趕客,時雨下巴一揚,點向那個心事重重、疑神疑鬼跟著成姆媽的史宇:「那他為什麼跟著你們?」
成姆媽想到一個主意:「我們、我們……對,我們下山要買些糧油,我和女郎提不動,自然要一個後生幫忙。」
時雨看向戚映竹:「我也要。」
他頗有些不高興,似指責她……戚映竹對他從來沒法子,自然不會拒絕他。而時雨畢竟擔著一個救命恩人的名號,之前戚映竹的醫藥費還是他給的……成姆媽出於心虛,只能沉著臉抓著戚映竹的手,讓這兩個少年都跟著。
成姆媽不停地打量時雨。
時雨一路上只是跟在她和戚映竹身後,既不和那史宇說話,也不來主動鬧戚映竹。他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他眼神太傳情,少年眼神眨巴著看四周,何止戚映竹偷看他……成姆媽發現史宇也在偷看這個少年。
姆媽:「……」
一行四人,各懷鬼胎。成姆媽出於無奈,真的帶他們去糧油鋪子。出於一種想趕時雨離開的心態,成姆媽一連要了兩袋遼東面、一袋江南米。
史宇熱情,他放下懷疑,趕來幫忙。時雨就慢吞吞地在最後面站著,他本就沒有樂於助人的心,史宇殷勤地想討好成姆媽,戚映竹回頭,看到時雨懶洋洋地靠門站著,整個人快要貼到門上,舒服地癱下去了。
那邊成姆媽和史宇忙著跟鋪子算錢,戚映竹走到時雨身邊。陽光落在少年臉上,時雨眯著眼時,聽到戚映竹小聲:「謝謝你。」
時雨:「……?」
他迷惘地轉過臉來。
戚映竹低頭:「我本來弄錯了,沒想到那位史郎君一直跟著。上天緣分有時真是奇怪,日夜期盼時不見,狹路窘迫時乍逢……時雨,你怎麼在這時候出現呢?」
時雨覺得不自在。
他離開了那麼久,又受金光御的話影響。他是平平靜靜地回來殺她的,她站在自己旁邊說話……時雨想,這是多好的殺人機會啊。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不在看他們。老婦和那個男的又在鋪子裡面嘰嘰喳喳,也遠離他。他都沒有去找戚映竹,戚映竹卻主動送到他手裡,等著他殺……時雨的手握緊。
他想抬起手臂,眼睛低下,盯著她纖細的脖頸。
只要輕輕一捏、只要他抬起手……時雨手緩緩抬起,戚映竹感受到他手落在她肩上,她忽地仰頭看他。
時雨微怔。
他在沙漠中走了那麼久,燥熱、乾旱、渴水,他想念京城的氣候,想念央央的臉,想念央央的床……他現在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就有說不出的掙扎。
搭在她肩上的手說想殺她,但他拳頭握緊,顫抖著。
戚映竹再問:「你為什麼回來?」
時雨:「我是回來……
「回來……
「回來……找你玩兒的。」
殺手自然要掩飾真實目的。
戚映竹眼中羞意和笑意微浮,她側過臉,時雨俯下身就想抱住她。他的氣息溫熱,鼻樑蹭來……戚映竹後背一麻,猛驚,推他:「別……」
成姆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回頭,她高聲:「女郎!」
戚映竹被嚇到,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心臟,臉色蒼白地扭過頭看向氣沖沖走來的姆媽。成姆媽看到她這樣,又心有不忍,她緩下態度,把女郎拉扯到自己身邊,勉強對時雨賠笑:「東西太多了,少俠真的不幫忙麼?」
時雨看著戚映竹,道:「會幫啊。」
他大步走向鋪中。
史宇和時雨各自備好米麵,出了糧油鋪。戚映竹回頭看二人,看史宇滿頭大汗,腰背都被壓得微弓。時雨卻站得筆直,他扛著兩大麻袋,然他眼神飛揚,還在仰頭看天上飛過的一隻鳥兒。
史宇雖然很累,卻硬是擠到戚映竹身邊,討好道:「女郎,你放心,我會幫你把東西送上山的。」
抬頭看鳥的時雨終於側頭,看向那個湊在戚映竹身邊的人。他微皺眉,他並沒有尋常人有的那一類嫉妒之情,能夠瞬間感知到男女之間的怪異氣氛。但是時雨作為殺手,任何不舒服的情緒,他都會注意。
他盯著史宇,他明確感覺到,他不喜歡。
他不喜歡,他就會殺掉。
時雨看一眼戚映竹。
戚映竹敏感地抬頭看他一眼,時雨眨眼,對她露出笑,讓女郎紅著臉移開目光。
時雨收回面對戚映竹時的笑容,戚映竹被姆媽拉著在前面走,忽然聽到身後「哎喲」一聲壓抑著痛楚的慘叫。戚映竹驀地扭頭,看到方才還背著兩麻袋的史宇倒在地上,麻袋把他壓在了下面。
戚映竹當即懷疑地看向時雨,時雨摘乾淨自己:「我只是讓他看旁邊過去的一輛馬車,然後他自己被自己絆倒了。我提醒了啊。」
戚映竹:「時雨!」
她和姆媽扶史宇,史宇艱難的:「是,女郎,是我自己絆倒的……時、時少俠什麼也沒做,這、這只是巧合……」
戚映竹實在不解什麼巧合能這麼巧,但是她看時雨,時雨便擺出委屈嘴臉,似乎她一說,就是冤枉他。他實在太委屈,用眼神斥責她的懷疑,弄得戚映竹自己心虛……
史宇一瘸一拐,滿頭冷汗,卻很好心:「我、我可能得去醫館。放心,女郎,不是大事,醫工捏一下就好了。我們這種走鏢的,見這種很多了。」
戚映竹和姆媽只好送史宇去醫館,而時雨還表現了一番……一路上都是時雨把人背過去的,時雨表現得分外乖巧,戚映竹很快相信了他,心中還愧疚自己冤枉了時雨。
時雨走時,甚至給人留了醫藥費。時雨還說讓史宇找胡老大報銷什麼,讓史宇瞬間相信他果然是鏢局的高層。折騰一頓後,史宇留在醫館養傷,幾人立在醫館門外,成姆媽眼神複雜地看一眼時雨。
她家傻女郎正愧疚地對時雨說:「我剛才看你眼神不對,冤枉了你,對不起呀。」
時雨板著臉抱臂,被女郎哄了幾句後,他露出笑臉:「我不怪你。」
他高興地左顧右盼:「現在只有我送你們上山了對吧?」
戚映竹為難:「這麼多米麵……」
時雨露出虎牙:「我不累。」
似乎怕她又找來不相干的人幫忙,時雨說完身形一掠,就去背那些米麵了。戚映竹看著時雨修長的背影,成姆媽在旁咳嗽,戚映竹心虛道:「我只是覺得……他挺可愛。」
成姆媽涼涼道:「他在你面前裝可愛而已。他看我的眼神可不是那樣的。」
戚映竹為時雨辯解:「沒有的。姆媽,我見到過的,他看你和看我其實是一樣的,他還樂於助人,背史郎君去醫館。你對他有成見……他沒有裝模作樣,他是真的這樣的,他是好人!」
女郎眼瞎,成姆媽懶得說時雨的兩副面孔,日後她得多盯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