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將天地沖刷, 過往的事,似乎更清晰了些。
過了兩日,天放晴了, 宋翰林府上, 便迎來了兩位秘客。據說,這兩位是婚期在即的女郎請來的。
身著黑色勁衣的時雨戴著兜帽,靠兜帽的陰影遮擋面容。他跟在未曾戴面具的步清源身後, 被步清源領去見宋府女郎宋凝思, 即那位委託他們保護宋府的女郎。
步清源邊走, 邊回頭對整張面容藏在兜帽下的時雨說道:「宋女郎曾是金光御的情人,她對我們的事略知一二。所以在她面前, 我們會適當放下偽裝……時雨, 你不必將自己臉藏得那麼嚴。」
時雨並未搭理步清源這茬。
一路走來,時雨默默將宋府的府邸院落布局熟記心中。步清源和秦隨隨都認為時雨待在宣平侯府,會給戚映竹惹麻煩。不如讓時雨到宋府來保護宋家人……畢竟金光御曾是最厲害的那個殺手,哪怕現在他脫離殺手組織後, 整個江湖人都在追殺他。
宋府很危險。
時雨忽然道:「我不想保護她。」
步清源面不改色:「哦, 為何呢?你就近在此地,這本就應是你該接的任務。我和小樓主特意來助你,你有何不滿?若是說不想離開戚女郎這一類的話,就不必說了。」
時雨聲音淡漠:「我不想保護她,因為我不喜歡她。」
步清源回頭, 極慢地看時雨一眼。他緩聲警告:「殺手不應有自己的感情。」
時雨:「宋凝思背叛了金光御,所以我才不喜歡她。」
少年隱晦的反感,某方面表達了他心裡的不安和擔心。尤其是時雨這般擁有野獸一般的直覺、憑獸性行事的少年。
步清源沉默片刻, 道:「正常閨閣女郎,本就不會愛上殺手。何況……他人之事, 我們也未知全貌。你不用喜歡她,你保護好她一家人就可以了。」
時雨便沒再說話了。
步清源倒是肚子裡有許多話想說,比如點醒時雨對戚女郎的執迷不悟,比如探討一下殺手的愛情和歸宿……但是步清源看一看時雨那沉默寡言的樣子,默然閉嘴了。
時雨是不懂這些,也對這些沒興趣的。
若是……小樓主在就好。
清晨時分,宋凝思不在寢舍,她蹲在院落湖邊的矮灌木旁玩耍。湖中心有座涼亭,宋翰林和未來女婿柏知節在裡面相談甚歡,都為即將到來的婚事充滿期待。
侍女們正在勸宋凝思:「女郎,咱們回去繡繡荷包衣服鞋子什麼的吧。蹲在這裡玩泥巴,多沒趣啊。」
宋凝思低著頭不搭理她們,她已不是尋常的閨閣女郎,回來後府中人,卻還將她看作以前的她。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傳來,宋凝思抬頭,看到俊朗的青年領著一個兜帽少年走來,她臉上露出了回家多日也很少見的笑。
宋凝思站了起來,往外奔了幾步:「步大哥……你們來了?」
她看步清源後面的人,那少年側著臉擋住她的注視,只看到軒昂鼻樑。宋凝思知道殺手樓的殺手對別人的探查有心理陰影,所以她看一眼後就目光掠過,不再多看。
宋凝思失望地問步清源:「秦樓主沒有來麼?」
她當日能夠逃出金光御的掌心,全靠秦隨隨相助。無論外人如何說秦隨隨可怕,在宋凝思眼中,秦隨隨都是一個很大度的瀟灑女郎。跟在秦隨隨身邊,讓宋凝思更有安全感。
步清源說:「小樓主當然來了。不過現在還不到小樓主出面的時候。宋女郎,這位是惡時雨……」
宋凝思望向少年,好奇道:「我聽說過,殺手榜排名前五的殺手,『惡時雨』是年紀最小的。」
她對時雨友善一笑,緊接著,她覺得那兜帽下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將她從上到下地打量一遍。宋凝思臉上笑容有些僵硬,因時雨並未回應她的友善。
步清源打圓場:「我們時雨,是不愛說話,不和客人套近乎的。但是時雨和金光御交過手,時雨在這裡,是不成問題的。」
宋凝思:「步大哥,我想問一下,你和秦樓主對金大哥的處置,是打算殺了他麼?」
不等步清源回答,她迫不及待道:「我願意出更多的價格,求你們不要殺了他,只囚禁他便好。」
時雨冷漠地開口:「囚禁一個殺手,不如殺了他,更乾脆利落。」
步清源不理會時雨,對宋凝思含笑:「『秦月夜』是做生意的,女郎若是出更多的價格,我回去自會和樓主相商量。但是女郎,囚禁一個金牌殺手……這可不是容易的。他會帶來無限隱患,你確定要這樣麼?」
宋凝思低下頭。
水滴滴答,落在她手背上。
時雨敏銳地看過去。
宋凝思輕聲:「我寧可承受他無限報復,也不願他死。求你們成全。」
步清源嘆氣,他正要安慰這位女郎幾句,好不動聲色地將價格提高,就見那抱胸立在湖邊的時雨,突兀開口提了別的事:「是不是說,在金光御真正動手前,我都要在宋府待著?因為金光御隨時會來殺宋府的人,我必須得在這裡待到你們成親?」
宋凝思不解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糊塗道:「論理是這樣。」
步清源倒是知道時雨是什麼意思,他嘆氣:「時雨啊,小時雨啊……女人會影響你的實力。不要總想著戚女郎,專心任務才是。」
時雨若有所思道:「你們讓我一直待在這裡,不過是因為覺得金光御隨時會來殺人。但如果在婚禮完成前,金光御沒法動手了,我不就不用一直待在這裡了麼?」
步清源敏銳道:「何謂『沒法動手了』?」
時雨眼睛盯著湖中心的亭子。亭子周圍遍布荷花綠葉,石子路從湖岸一徑鋪陳到湖心。一個僕從端著茶盤點心,正站在湖中心的涼亭,彎腰將果盤端放在桌上。
宋翰林正與柏知節相談甚歡,隨意揮手:「下去了。」
僕從欠身,一言不發後退。他衣擺甩過石桌時,突然發力,從石桌下抽出了一把劍,銀光大懾!長劍直刺向那位文質彬彬的柏知節,柏知節慌亂之下,被殺氣鎖住,竟一動也動不了……
當是危機之時,一把銀針穿過鏤空石窗,灑向那刺殺人的僕從。僕從被銀針之氣所擊,手中劍一偏,但他毫不在意,劍鋒隨手便掠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宋翰林……宋翰林的腿被一把石子打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躲過了致命一擊。
跪趴在地的宋翰林嚇得聲音破了:「你你、你是何人!來人,有刺客――」
柏知節:「岳父大人――」
長劍再次刺向他!
僕從身量抽高,人.皮面具落地,長身挺拔的他冷笑一聲,要殺柏知節時,後頭勁風呼嘯而來,讓他被迫轉身相迎――
湖水邊,亭中生變之時,時雨便已拔地而起,向亭中飛躍而去。步清源稍微慢一拍,囑咐侍女們護好女郎不要亂走後,才從另一個方向,抽身迎向亭中之戰。
小小涼亭哪裡容得下幾位高手?片刻時間,對招幾波後,幾人掠出涼亭,身影如霧如電。金光御立在涼亭頂心,眯眸看向一左一右圍堵他的人。
金光御嘲諷道:「秦隨隨的狗腿子,今天不跟在秦隨隨身邊,怎麼帶著一條小尾巴來多管閒事了?」
步清源但笑不語,因時雨在金光御身後,已然一言不發地出了匕首。金光御當即擰身,和時雨過招。時雨招招狠厲,步清源在後堵路,雖則如此,金光御卻並未沒有還手之力。
他與時雨的打鬥從天上到地下,每次趁機要殺宋翰林和柏知節之時,都被在旁觀看的步清源及時出手打斷。金光御周身寒氣更重,反是時雨氣息一直無聲無息,殺氣也微弱得讓人感知不到。
但是只有被時雨當面的金光御膽寒,知道若是放任時雨成長,這個少年日後會如何威脅到自己!
宋凝思在湖邊觀看,手揪著心口,瑟瑟顫抖。她見金光御手中飛出一把暗器,直直扎向涼亭中的人。金光御的架勢,分明是要殺她的父親和未婚夫君。宋凝思顧不上自己的安危,大喊道:「金大哥――」
金光御在半空中的身子一凝滯,時雨手中驀地向外一翻,匕首直刺向金光御的心臟。
宋凝思尖聲:「不要――」
金光御反應過來一旋身,擋過了時雨的要害之刺。然時雨左手一挑,也出現了一把匕首,向上直直迎來。金光御右手中劍劈來,那匕首一翻,竟不是盯著他的心臟和咽喉等要害部位,而是直挑向他手腕。
鮮血瞬間從金光御右手腕間破膚而出!
同時間,金光御一掌爆開,拍向時雨的左手,震飛那匕首!
掌風之力讓時雨吐血,少年幾個後空翻,向後撤退之時,銀針再次飛灑而出。金光御手中的劍哐當落地,時雨垂著目,目中浮起一絲笑――
右手腕受傷的金光御,還能對他們造成威脅麼?
時雨落在湖面上,抬目,見金光御冷目盯著他。金光御眼中的寒氣更重,緩緩道:「小時雨,沒想到你已經這般厲害……我念你年少,留你一命。今日起,我不會再對你網開一面了。」
湖上霧氣漸生,人影掩在霧中,變得模糊。時雨看著金光御向下滴血的手腕,淡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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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戚映竹捂著心臟,緩了好一陣子,身體不再那般僵硬了,她才艱難地扶著床幔坐起來,微微喘氣。
昨日御醫來看過,給她開了些藥,安撫了幾句。左右不過是那幾味常吃的藥,看御醫的態度,戚映竹也心中有數。
靠著床柱緩神的戚映竹,忽然一陣咳意湧上喉嚨。她手向後的枕下亂翻,摸出一方帕子,當即捂住唇,開始咳嗽起來。這陣咳嗽有些劇烈,好不容易緩下,戚映竹放下帕子,額上已浸了汗珠子。
忽而,她目光一凝,看著帕子上的大片血跡。
她心裡一沉,怔坐一會兒後,攢緊帕子下榻。她拿起銅鏡,果然見到自己唇上,染了鮮血……戚映竹閉目:已經到了咳血的地步了嗎?
戚映竹獨自怔忡一會兒,默默地點燃燭火,將染血的帕子燒了個乾淨。屋中煙霧滾滾,她用另一方帕子掩著口鼻,勉力壓下喉嚨中的另一陣咳意。將這些處理好,開窗散氣,再梳洗一番,確認自己與往日無異,戚映竹才開了門。
門口堵著兩三個聊天的小侍女,兩人說得高興時,看到女郎開門,連忙迎上。
一個圓臉侍女笑道:「女郎,今日天氣不太好呢,夫人說這般天氣,對你身子不好,要你好好待在屋中,寫寫字作作畫便好。」
另一個長臉侍女也連忙點頭:「對,夫人派我們兩個今日來服侍女郎,陪女郎一起在屋中寫字解悶。」
侯夫人不讓戚映竹出門,這事在以前也是常有的。有時候是真的為戚映竹的身體著想,有時候是家裡來了客人,不願客人見到戚映竹這般病秧子……戚映竹如今也懶得問是何緣故,左右她情緒正低落,養母不讓她出門,那便不出了吧。
戚映竹出神地想:秦女郎又不見了。
她真羨慕秦女郎那般,好身體,好武功,神龍見首不見尾,經常神出鬼沒,不知道在侯府的哪裡。
兩個侍女陪著戚映竹要進屋時,院落門口進來兩個相攜而來的貴族女郎。那兩位女郎看到戚映竹纖瘦的背影,高聲一聲「哎」,戚映竹回了頭。
雙方以前也是認識的。
那兩位女郎互相看一眼,笑道:「我們聽說阿竹妹妹回來侯府住了,還想著是人訛我們。沒想到是真的。太好了,阿竹妹妹既然醒著,看著精神也不錯,不如和我們一起吃宴去吧。」
兩個侍女連忙:「我們女郎……」
另一個貴族女郎沉下臉斥道:「主人說話,下人插什麼嘴?宣平侯府還有沒有教養?」
戚映竹慢聲慢語:「高女郎,宣平侯府再沒教養,恐也比私生子逼死主母的瑞平伯府好那麼一些吧?高女郎家裡的親哥哥可還好?有一陣子未曾見了。是我身體不好,沒有見到高家哥哥蟾宮折桂的好日子。」
高女郎臉色一僵,因戚映竹嘲諷的,雖說是什麼私生子,但所謂私生子,也是高女郎的親哥哥。而且戚映竹說什麼蟾宮折桂……誰不知道,她那個哥哥遊手好閒,去年還因為強奪一青樓女子,被御史狠狠參了一本,淪為笑話。
另一旁的女郎皮笑肉不笑:「阿竹妹妹還是這麼牙尖嘴利……看來今日是真的能出門了。那太巧了,貴府千金今日生辰,大家都來祝賀,想來你也是要與我們一道去的。我們尋思來找你,看來是來對了。」
那高女郎嬉笑:「不過你們侯府真奇怪。這么小氣吧啦,只給一個女郎慶生?阿竹,你不會被忘了吧?」
戚映竹一怔,目光看向兩個躲閃的侍女――
侯府千金今日生辰?
她算了下日子,才算出今日似乎是自己的生辰……同時,也是戚詩瑛的生辰。
登時,戚映竹明白那兩個侍女大清早便堵著自己、不想自己出門的緣故。她也明白這兩個貴族女郎前來看熱鬧的嘴臉,是何緣故了。
宣平侯府為戚詩瑛大辦生辰宴,卻沒想到戚映竹會在這時回到侯府。但是為了真正的千金,侯府必然要委屈一些假千金。侯夫人怕戚映竹鬧事,乾脆讓人看著戚映竹,不讓她出門……
戚映竹怔忡:養母何至於此。
她在養母眼中,便是那般不懂事的人麼?一個生辰宴……她一個快死的人,也沒有那般在意。
是了……也許正有人希望她能和戚詩瑛大鬧起來,整個京城都在等著看她和戚詩瑛的笑話。
戚映竹定定神,對那兩個貴族女郎頷首一笑:「兩位姐姐既然專程來找我吃宴,便一起吧。」
兩個貴族女郎本想多嘲笑幾句,但見戚映竹面容如雪,身形纖纖,到底也沒多說,只怕將這假千金刺激得暈過去……兩人心懷鬼胎地,和戚映竹一起去那生辰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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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森茂,廊廡人眾。
「映竹女郎到――」
通報聲一起,立在眾女中、打扮得金光耀目的戚詩瑛便後背一僵。戚詩瑛知道這些客人都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來的,也知道她們心裡瞧不上自己。但是那又怎麼樣?她們越是瞧不上她,她越要談笑自如地站在這裡,礙她們的眼――這是她的地盤!
直到戚映竹到來。
戚詩瑛後背僵硬,心裡生惱。京城裡的貴人們都拿戚映竹與她比,戚映竹好好地待在屋子裡不行麼?連生辰都要讓她下不來台麼?
戚詩瑛腦子裡想到許多閒話,想到自己聽過的許多真假千金敵對的故事……她深吸一口氣,昂著下巴扭頭,面無表情地迎接戚映竹。她看到戚映竹消瘦的模樣,心想:裝模作樣。
廳中鴉雀無聲,各人飲茶,各人吃點心,目光卻全盯著這兩人。
戚映竹走到近前,對戚詩瑛垂目一笑:「得知今日是你生辰,高女郎和陳女郎特意去請我,若非她們,我都要忘了這事。」
戚詩瑛狠狠剜一眼那兩個女郎。那兩個女郎正幸災樂禍,被人狠狠一瞪,當即面色鐵青。
戚映竹輕聲:「祝你生辰安康呀。我尋思來去,這句祝福還是應該與你說一聲的……你替我吃了那麼多年的苦,今日終於有了這樣的日子。願你日後年年能像今日這般春風得意,比今日更加得意。」
戚詩瑛目光閃爍,一時怔忡。
戚映竹微笑:「……那我走了,不擾你了。」
她手腕被戚詩瑛握住。
戚詩瑛沉默片刻,說:「……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吧。」
戚映竹回眸,與她僵冷的眼神對視片刻。心知戚詩瑛對自己的警惕心不減,而自己此時離去,徒然又生是非,惹人多事。戚映竹便道:「我好清靜,坐角落裡便好。今日你是主人,誰也不能搶了你的風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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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心裡幾多失望,因他們想看的真假千金大鬧的戲碼,並未發生。
戚映竹坐去了角落裡,一開始,還有不安生的人過去與她談話,慫恿她吟詩作賦什麼的,壓一壓戚詩瑛的風頭。戚映竹挽著手帕,掩在口鼻前咳嗽。看戚映竹這般柔弱,大家便沒了興致,漸漸的,眾人且玩且看歌舞,只將戚映竹看作爛泥糊不上牆的傻子。
沒人打擾了,絲竹管弦聲絲絲縷縷繞耳。湖邊風清水秀,戚映竹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喝茶,又自己剝橘子吃。
旁邊傳來大咧咧的少女聲:「你真是傻子。本來是多好的出風頭的機會。」
戚映竹顫一下,側過頭,瞠目地看到秦隨隨不知何時,坐在了欄杆上,翹著腿看著她笑。也就是這邊偏僻,沒有人來,不然誰能看得一個侍女這般沒有規矩?
戚映竹答她:「何必壞人好事呢?」
秦隨隨:「今天也是你生辰啊。你那個養母都不讓你出門……你就不會傷心?」
戚映竹低頭不語。
男聲含笑響起:「小隨,何必專挑人心口傷說呢?」
聲音來自戚映竹的右邊,戚映竹愕然轉頭,驚訝地看到許多天沒見到的步清源。步清源風雅無雙,扮衛士扮得很不稱職,進到侯府後,他再沒出現在戚映竹眼前過。此時戚映竹乍然見到他靠著欄杆而立,心中不知為何,竟有些驚喜。
之前那個高女郎此時提著一壺酒,終究不甘心地仍要試一試。她身後跟著一個眼神直勾勾盯過來的青年,高女郎笑:「阿竹妹妹,你在這邊多寂寞。我哥哥來了,在這邊陪你喝酒吧。哥哥,剛才阿竹妹妹還想你呢。」
高郎君一張嘴,口水都差點掉下來。他痴道:「阿竹妹妹,你真的跟妹妹提起過我?」
戚映竹蹙了眉,道:「兩位自重。」
高女郎冷聲:「裝什麼裝?我哥哥心慕你,你嫁過來當妾有什麼不好?哦我知道了,你還記著唐二郎。可惜啊,端王府最近出了事,唐二郎都忘了你生辰……哎呀!」
她一聲尖叫,因一個酒杯凌空飛來,直直插向她咽喉。
她旁邊的高郎君有些三腳貓的功夫,手忙腳亂地撲倒妹妹,想要高呼時,一道勁風襲來,點住了他的咽喉。酒杯叮咣落地,剪斷了高女郎一綹秀髮。
高女郎被兄長抱著,正要尖叫出聲,一個黑衣少年從她身後走過。
少年手臂非常隨意地向上一划,尖銳鋒利的匕首光寒了高女郎的眼。那匕首擦過高女郎的咽喉,高女郎以為自己要死了時,那匕首竟只是點住了她的穴道。
但是那一瞬間,真如死了一般!
高氏兄妹僵硬流汗,見那從他們旁邊走過的黑衣少年,走到了戚映竹身邊,才回頭看他們。
時雨道:「央央在這裡,保你們一命,走吧。別讓我再看到你們。」
他眼睛裡神色無謂,清澈明朗。但是――
高氏兄妹看著戚映竹,一時間,恍惚得覺得自己看錯了。
戚映竹柔柔弱弱坐在那裡,左邊的秦隨隨笑眯眯托著腮,手中玩著一個琥珀酒杯,顯然,方才的酒杯,就是她扔的;右邊的步清源翻出一把摺扇,為自己旁邊的兩位女郎扇風,他似笑非笑地抬一下眼,高氏兄妹一陣僵硬。
而黑衣少年立在戚映竹身邊,最讓人膽寒。
高氏兄妹當即惶惶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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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你們不必這樣啊。」
這般說著,她美目仰起,望向時雨,十分歡喜。在自己生辰之日,能夠見到時雨,何其有幸。
時雨回過頭,對戚映竹扮個鬼臉。
戚映竹噗嗤一笑,又用帕子掩住半張臉,紅著臉招手,讓時雨坐下。她欲蓋彌彰一般對秦隨隨和步清源道:「二位也坐下吧……站著有些顯眼。這裡有不少吃食,大家隨便吃吃。」
秦隨隨意味深長地看她,再看她身邊大咧咧坐下的時雨。
戚映竹當看不懂秦隨隨的眼神,扭過臉去。她聞到水汽,不禁側臉看向時雨,也或者她本就想看時雨,只是借水汽而掩飾:「時雨……你洗浴了?」
時雨抬眸,眸子亮晶晶:「我出去辦了點事,身上髒得很,就洗浴了。央央,以後我能經常陪著你了。」
秦隨隨看向步清源,目露疑問。步清源對她搖搖頭,無奈一笑。秦隨隨哼一聲,便知道時雨又出了什麼么蛾子。
時雨說完,好奇地拿起案上的點心。他想吃時,看一眼戚映竹。戚映竹莞爾:「你隨意便好。吃完了還有,我不餓。」
時雨放下心,確認自己沒錯後,便開始大吃大喝。秦隨隨坐在戚映竹身邊,下巴枕著膝蓋,笑嘻嘻:「怎麼樣,雖然沒有人給你過生辰禮,但是我們把時雨帶來送你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戚映竹漲紅臉。
她飛快看一眼時雨,時雨抬目望來。他睫毛眨一下,腮幫被食物塞得鼓起。他有些疑惑地看來,戚映竹別過臉。
戚映竹低聲:「別胡說了。」
秦隨隨挑眉:「我有胡說麼?你敢說你不高興麼?今天呀,我就把時雨送給你玩,當做給你慶生的禮物。戚詩瑛有一堆人陪著,是很好;但是你有時雨啊――我還是有這個權利的!」
時雨終於咽下了嘴裡的東西,插嘴道:「你為什麼不把我永遠送給央央呢?」
秦隨隨瞪眼:「……!」
時雨再問戚映竹:「今天是你生辰麼?你很在意麼,覺得今天很重要麼?你是每年都要過生辰宴麼?但是今年過的不好,你不開心?」
戚映竹:「我沒有不開心……」
秦隨隨:「阿竹當然和我們不一樣了。人家曾經是貴族女郎,對每年的生辰自然在乎得不得了,時雨你不懂的……」
戚映竹:「我沒有那般在意,時雨,你不必放在心上……」
時雨盯著她半天,戚映竹不知道他如何想的,但他轉了臉:「哦。」
秦隨隨還要再開口,她被步清源摟住肩道:「好了小隨,我有些事跟你說,你不要耽誤別人了。」
秦隨隨被步清源帶走,戚映竹哎幾聲,那兩人跳下欄杆,她也喚不回人。戚映竹呆呆地坐在席間半晌,這處偏僻的角落裡,只有她一人。她心跳咚咚,不好意思與一旁的時雨說話。
似乎這樣便代表著什麼一樣。
戚映竹悶了片刻,忽然,一道手臂伸來攬住她的腰,少年溫熱的吻從後落在她頸上。戚映竹一僵,酒氣從後傳來,細密的吮如雨點一般,染紅她半片脖頸。
戚映竹低頭,訥訥道:「時雨,你在做什麼?」
她恍惚之時,少年的手按入了她腰間摩挲,揉進了裡面。他與往日不太一樣……戚映竹一個激靈,一把抓住他胡作非為的手:「不行!」
時雨在她耳上一咬,他側過臉來,眼睛盯著她的唇。
戚映竹額上開始出汗,疑心他要在這裡……她艱難地維持理智:「不行,不能在這裡。」
時雨淡淡的:「好。」
他收緊攬她腰肢的手,抱緊她,直接從欄杆跳躍出去,縱步跳上屋檐。戚映竹倉促地抬頭,看到他淡漠無情的眼神,她模糊地覺得他和平時看起來不一樣時,她身子已經被輕飄飄帶起,眨眼間就出了侯府。
他們在屋檐和樹枝間飛躍。
戚映竹頭開始暈:「時雨、時雨……慢點。你要帶我去哪裡?」
時雨淡聲:「忍著。」
他再道:「我要把你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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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隨隨和步清源幾步回到席間,看看栽倒的酒樽和亂七八糟的桌案,以及空了的坐席。
秦隨隨哀嚎:「糟,時雨喝酒了。」
步清源嗅一下杯子,無奈道:「……他誤把酒當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