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離婚協議》是她一字一字敲下來的, 寫完時凌晨兩點二十。
裡邊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讀了十幾遍, 最後甚至能把裡邊的內容都背下來。
她沒有要錢。
沈歲和的婚前財產和婚後所得, 她一分不要,而她名下的財產也跟沈歲和沒有半分關係。
他們在一起搭夥過了三年,從此涇渭分明。
江攸寧把包書的禮物紙撕掉扔到垃圾桶, 拆開了那封很漂亮的信, 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如今不值一文。
她發了狠地揉皺它扔到垃圾桶。
但又在半小時後從垃圾桶里撿起來, 慢慢在書桌上鋪展開來。
上邊的字跡還沒暈染, 仍舊清晰, 她又字字句句讀過。
下午寫的時候滿懷熱忱, 如今格外諷刺。
她鋪展之後, 又將其隨意夾到了書里。
書里的那一頁標題剛好是——他只是單純從我的世界路過, 卻在我的世界下了一場大雨。
江攸寧從書架最高的地方拿下藍色背包,把書又重新放進去。
她坐在書桌前發呆。
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裡,好像也沒有定點。
書房裡的燈是整個家裡最亮的, 這會兒開著明亮如白晝。
她沒有絲毫睡意, 腦子格外清醒。
她嘗試著站在沈歲和的角度思考, 他為什麼會提出離婚?
但想了很久, 她忽然想, 不重要了。
無論是什麼樣的原因,他都要放棄自己了。
就算知道又如何, 她難道就不離開了嗎?
不, 也還是要離開。
江攸寧只是想, 為什麼是今天呢?
哪怕遲一天也好。
但沒有用。
牆上的表時針划過4,江攸寧的思緒仍舊潰散。
整整一夜, 她坐在椅子上沒有挪動位置。
她一夜沒有合眼。
沒有哭,甚至沒感覺到悲傷。
她就那樣木訥地、沉默地、平靜地在書房裡坐了一夜,耳機里一直在循環播放著前段時間聽過的一首歌。
當時只一眼,她就被歌詞打動,從此加入了自己的單曲循環。
就像年少時的心動,只一眼便此生難忘。
[像若無其事
又像孤注一擲
要怎麼啟齒
這深藏的心事
……
像反覆嘗試
又像偶爾偏執
該怎麼去解釋
這卑微的樣子]
她的十年暗戀,十年孤單,終究浩浩蕩蕩落下帷幕。
—
臥室里黑壓壓的,一點兒光都透不進來。
沈歲和睜著眼睛,眼裡又干又澀,但還是不願閉上。
一旦閉上眼,腦子裡就跟走馬觀花似的,不知在放些什麼片段。
他沒有洗澡,渾身酒味躺在床上。
喝了很多酒,卻還是沒睡意,反倒愈發清醒。
今晚的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似乎有點冷。
他側過身躺著,但躺得是江攸寧平常躺得那一側。
夜深了,時針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聞到了枕頭上的清香味,獨屬於江攸寧的。
—
早晨六點半,遙遠的東方天際泛起了魚肚白,朦朦亮光照進了房間裡。
江攸寧僵硬地轉了轉身子,把電腦上的文檔一式兩份列印出來,然後拿筆顫著手在最後邊簽下自己的名字。
江攸寧三個字,還是第一次寫得這麼艱難。
在椅子上又坐了一會兒,她望著天邊太陽升起的方向,半眯著眼看。
夜裡下雪了,但下得不大,房頂上也只鋪了很淡的一層。
分明太陽還泛著冷光,她卻覺得今天應當是個好天氣。
下著小雪,也應當是個好天氣。
她闔上電腦,拿著文檔出了書房。
客廳里空蕩蕩的,分明和平常一樣,但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過了今天,這裡就不再屬於她。
或許,從未真正屬於過她。
她沒有開燈,就著太陽微弱的光坐在沙發上。
坐得筆直。
太陽緩緩升起,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臥室的門才被打開。
沈歲和的衣服還沒換,他身上仍舊有酒味,他在看向江攸寧的瞬間,江攸寧也看向他。
四目相對,沈歲和率先避開。
許是喝多了酒,沈歲和的眼睛就跟充血了似的。
他的步伐和平常一樣,平穩地走到了廚房。
通過聲音,江攸寧也能判斷出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後他在慢慢喝水。
這是他的習慣。
睡醒後要喝一杯水,早飯前要喝一杯又苦又澀的黑咖啡。
他端著水杯路過客廳,經過江攸寧,爾後頓下腳步,背對著江攸寧說:「回臥室睡吧。」
江攸寧沒應答。
隔了會兒,他補充道:「睡一會,我不回去。」
「幾點去民政局?」
江攸寧問。
一夜沒睡,嗓子沙啞極了,就跟被銼刀磨過似的,一說話都覺得疼。
「九點吧。」
沈歲和說:「早點去,不用等。」
「好。」
江攸寧低斂下眉眼,把茶几上的協議往前推了一下,「這裡是《離婚協議》,簽了吧。」
沈歲和皺眉,他回頭看向江攸寧,「你一夜沒睡在做這個?」
「沒有。」
江攸寧說:「兩個小時就寫完了。」
「你看一下吧。」
江攸寧又往前推了推,也沒看他,「我回房間了。」
她站起來往前走,路過沈歲和,聞到了他身上濃郁的酒味。
一夜過去,也沒散去多少。
在拉開門進去的那瞬間,她站在門口喊:「沈先生。」
「嗯?」
沈歲和看她,卻又在瞬間移開目光。
「我要洗澡,進來前請先敲門。」
江攸寧面無表情地說。
沈歲和愣怔錯愕了兩秒,「……」
江攸寧沒有理會,反而關上了門。
啪的一聲。
在寂靜的客廳里聽得格外清楚。
沈歲和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他把手裡的水一飲而盡,爾後回到沙發上坐著,拿起了那份離婚協議。
離婚協議在網上都能找到模板,涉及到的無非是財產分割、孩子撫養權等問題,他們兩人沒有孩子,甚至連寵物都沒有,根本不考慮這件事。
所以只有財產。
可江攸寧沒有要他任何資產,幾乎是淨身出戶。
沈歲和看著那份協議,手指在那張紙的右下角不斷摩挲。
他抿了下唇,去書房拿了自己的電腦出來。
沈歲和從來沒寫過離婚協議,哪怕是在他實習期的時候。
想不到第一次寫,竟然是因為自己要離婚。
他按照江攸寧的那一份,重新擬了離婚協議。
跟那份不一樣的是財產分割。
在新的離婚協議上,沈歲和給江攸寧劃了很多錢。
他將自己的婚前財產也算作了夫妻共同財產,資金的百分之六十給了江攸寧,他名下的房產一共有四處,他將地段最好的君萊和蕪盛給了江攸寧,甚至連律所股權都轉讓了8%。
他去書房把新的離婚協議列印出來,一式兩份。
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
江攸寧洗了個澡,坐在梳妝檯前化妝。
她平常都是淡妝,她的皮膚底子好,擦個素顏霜,塗個豆沙色的口紅就很有氣色。
但她今天坐在梳妝檯前細細描摹自己的眉眼。
從底妝到粉底、眼影、腮紅、高光,一步不落。
她還將自己的長髮側辮了馬尾辮,綁了一條天藍色的絲巾。
從衣櫃裡拿出一條水藍色的長裙換上,氣質盡顯。
時針劃到八點,江攸寧從臥室出來。
沈歲和已經不在客廳坐著了,她聽到客房的衛生間裡有水聲,大抵他去了客房洗澡。
江攸寧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離婚協議書。
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這份協議,她沒有動,坐在沙發上等沈歲和。
沈歲和換上了白色襯衣,打了領帶。
他們穿得比結婚那天都隆重。
「什麼意思?」
江攸寧拿著那份離婚協議問他。
沈歲和:「正常的財產分割。」
江攸寧盯著他看,「拿錢打發我嗎?」
「不是。」
沈歲和說:「離婚是我提的,應該給你補償。」
「哦。」
江攸寧坐在那兒想了會,在他的那份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名。
嗯,他願意給,那她便要。
指針划過八點半,兩人心照不宣同時起身。
走到門口,沈歲和問:「東西你準備好了嗎?」
江攸寧點頭,「戶口本跟結婚證都拿了。」
「嗯。」
他們出了門。
外面的雪慢慢停了。
這一天的天氣很好。
這一天也不過是很尋常的2月15日。
他們開車去了民政局,一路無話。
路上行人很少,民政局也大門緊閉。
江攸寧跟沈歲和面面相覷,爾後默契地別開臉。
「改天再來吧。」
沈歲和率先打破了尷尬:「等初八。」
「哦。」
江攸寧淡漠地應了聲。
離婚的日子,也沒挑好。
「去吃早飯嗎?」
沈歲和問:「小籠包。」
他勉強地笑了下,「我記得你很喜歡這邊拐角的那家小籠包店。」
江攸寧猛地扭過頭,看向他的側臉。
她坐在車裡,忽然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