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辛語是最先來的。
她家離醫院近, 飆車十分鐘就到了地方,踩著五厘米的高跟鞋走在醫院裡, 氣場全開, 回頭率百分百。
但她目不斜視,一路上了頂層。
她來得時候,江聞正站在走廊里倚著牆戳手機。
「聞哥。」
辛語跟江聞打招呼。
江聞抬頭瞟了她一眼, 跟以往一樣寒暄, 「今天妝挺好看。」
「還行。」
辛語往長廊里看,「江攸寧呢?」
「裡邊睡覺。」
江聞說著收了手機, 「我怕你帶兇器, 就在這兒等你。」
辛語:「不至於, 用拳頭就能搞定。」
江聞笑了下, 「還是這麼暴躁。」
「聞哥?」
辛語無奈, 「聽見這事兒你不氣?」
辛語跟江聞很熟。
他們三個自小就是一塊長大的, 江聞跟她們同級。
後來江攸寧初中搬家離開,她跟江聞還上了同一所高中,而且還是同一個班。
只不過高考完江聞去學了表演, 她分不夠, 沒讀大學。
辛語是獨生女, 江聞就跟她親哥一樣。
江聞是什麼樣的人, 她比江攸寧還要了解。
小事兒上懶得計較, 但涉及到她們的事兒,江聞從不犯懶。
「氣啊。」
江聞語調慵懶, 甚至噙著笑看她, 「但你有辦法麼?」
辛語:「……」
倒是也沒有。
「放平心態, 穩住不慌。」
江聞說。
辛語:「我穩不住啊,聽見這消息我就要氣炸了!江攸寧是豬嗎?
怎麼就能幹出這種事來?
當初上學時候的聰明勁用去哪了?
白考那麼高分了嗎?」
「考高分跟這些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江聞問。
辛語頓時愣住, 思考了兩秒道:「反正也是有那麼點關係。」
江聞笑了,「她不是豬。
她是——戀愛腦。」
後邊那三個字被他用播音腔緩慢平穩地說出來,感覺這都不是個罵人的詞。
辛語沉默,爾後無奈搖頭,「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就什麼都不說。」
江聞說:「她是個大人了,你不要老把她當小孩一樣教育。」
「我冤枉啊。」
辛語跟他並肩坐在長廊的椅子上,「聞哥,我真的勸了她好多次,沈歲和不是良人,勸她趁早離婚……」
「她現在不是離了麼?」
「對。」
辛語深呼吸了口氣,「但是離婚以後懷孕這種事情,她也敢幹!」
「這有什麼?」
江聞笑著說:「當初閃婚的事她不也幹了麼。」
辛語:「……」
提起來這些事,辛語的心口總堵著一口氣。
反正遇上沈歲和,江攸寧就沒清醒過。
「彆氣了。」
江聞說:「她的人生始終還是她自己的,我們說再多也無法改變。
如果真的為她好,就別再給她壓力。
你真以為你一次次的說,她能無動於衷嗎?」
辛語往後一仰,語調悲涼,「我就是心疼她。」
江聞反問:「誰不心疼?」
確實,江攸寧打小就乖。
慕老師給她五元零花錢,她能拿出三元給江聞買玩具,拿兩元給她跟辛語買零食,有時甚至她不吃零食,全都給辛語買。
他們三人的零花錢都不算少,但江攸寧是最多的,因為大人都喜歡她。
安靜乖巧聽話就成了她的標籤,無論是誰提起江攸寧,第一反應都是乖。
可這些乖既是眾人對她好的理由,卻也是眾人下意識替她做主的原因。
因為江攸寧乖,所以大家默認她不會反駁。
因為江攸寧乖,所以大家默認她不懂人情世故。
因為她從未叛逆,所以誰都會在她的人生里留下自己的思想印跡。
……
可這樣的江攸寧,太累了。
雖不說,但壓力都積在了心裡。
無論是江聞還是辛語,都會在她耳邊說什麼樣的才是對的,什麼樣的才是有利的,你沒選這樣的方式生活,你就是傻。
但江攸寧從未說過,你該去做什麼。
只要他們問江攸寧一些事情,江攸寧的反應都是:你喜歡啊?
那就去唄。
錢不夠?
江攸寧會把自己的私房錢都拿出來支持你。
缺人脈?
江攸寧平常自己都不去求人,但會因為你的事東奔西顧、低聲下氣。
失敗了?
江攸寧可以陪你喝酒暢聊人生。
她永遠都默默無聞的做著所有人的避風港。
從來不會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
很多時候,江聞覺得江攸寧像一棵千年的槐樹。
安靜、沉穩,最是通透。
「心疼又如何?」
江聞說:「路是她自己選的,她自己想走便走。」
「可這路錯了啊。」
辛語辯駁:「她現在變成這幅樣子還不都是因為沈歲和嗎?」
江聞:「那又如何?」
辛語:「……」
「聞哥!」
辛語急了,「你就不能勸勸她麼?」
「勸她怎麼樣?」
江聞反問:「勸她離婚,打掉孩子,遠離沈歲和,回到正常人的軌道上來,好好奮鬥事業,找一個愛自己的人過完後半輩子,從此人生順遂,平安喜樂?」
辛語愣了下。
江聞語氣不重,語速也平穩,可這話被他不疾不徐地說出來,總覺著不舒服。
「這樣的人生不好麼?」
辛語別過臉,沒再看江聞,「這才是江攸寧原本過的日子,起碼她是快樂的。」
「所以呢?」
江聞問:「原本?
應該?
這些詞把她全都框住了,我們都覺得什麼樣是為她好,可是從來沒人站在她的角度上想想,她到底想怎樣。
你覺得她快樂,她便是真正的快樂麼?」
江聞說著嘆了口氣:「人來到這世上,總要酸甜苦辣都嘗一遍,才不枉費走這一趟。」
長廊里安靜極了。
隔了很久,辛語才說:「那我們要看著她這麼辛苦嗎?」
「有些東西,我們覺著苦,她不一定覺著。」
江聞說:「等她自己也覺得苦了,她不就會主動放手了嗎?」
「但這樣……」辛語想說些什麼,終究是卡在了喉嚨里,沒說出口。
她想說,這樣的江攸寧太辛苦了。
她捨不得看見這樣的江攸寧。
在所有人的眼裡,江攸寧都應當是小仙女,該被高高捧著。
可在沈歲和那裡,她真的低到了塵埃里。
「這樣也很好。」
江聞卻接過話茬道:「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
「我知道你很愛她,我也很愛,但我們誰都沒辦法去替她過她的日子。
她愛沈歲和,所以嫁給他的那種快樂是我們誰都體會不到的,沈歲和對她不好,她的悲傷也是我們不懂的。
她能因為接到沈歲和的一個電話就笑一天,能因為沈歲和跟她說一句早點回家就滿心歡喜的躺在病床上,連大夫扎針都不覺得疼,這些愛都是我們無法給的。」
江聞倚在長椅上,不疾不徐地說了一大段話。
振聾發聵。
辛語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
「我第一次見到寧寧,那麼快樂。」
江聞說:「她在沈歲和面前的笑,是在我們這兒都未有過的。」
辛語很久沒說話。
眼裡又干又澀,她抬起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淚。
「聞哥。」
良久之後,辛語喊他,「你是什麼時候想明白的」
「從她跟我說想嫁給沈歲和那天。」
江聞說:「我們從小到大都把她打扮成我們喜歡的樣子,但那是第一次,她異常堅定的站在了所有人對立面,選擇了她想要的。」
「當時,她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
江聞頓了頓,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她說,聞哥,我不想永遠只做別人手裡的洋娃娃。」
任人精雕細琢,放在櫥窗里觀賞。
這世上有兩種親密關係。
一種是為你砍掉荊棘,鋪好所有路,你順著這條路平順溫和地走;
另一種是你放心往前走,我永遠在你身後,只要你回頭,我一定都在。
你可以隨時往後倒,我一定會接著。
世人大多愛做前者,卻都喜歡後者。
而江攸寧從來都是後者。
—
辛語坐在江攸寧的病床前,十分平靜。
甚至特別耐心地削了一個蘋果,皮從頭到尾都沒掉,最後她把很長的蘋果皮扔進了垃圾桶,還把蘋果一點一點剜成了小塊放在盤子裡。
「語語啊。」
江攸寧的聲音細若蚊蟲,眼神也飄忽不定,但只要看向辛語,眼裡便是小心翼翼,「你彆氣。」
「我沒有。」
辛語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吃。」
江攸寧:「……」
總感覺有毒。
江攸寧吃了一塊,辛語就在旁邊看著她。
「你是不是瞞著我?」
辛語問。
江攸寧點頭,「想著等塵埃落定再告訴你。」
「然而?」
江攸寧:「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她的心境已經平復了許多。
此刻能夠跟辛語笑著說出這些話。
「江攸寧。」
辛語特別嚴肅地跟她說:「你以後有什麼事可以跟我商量成嗎?
不行的話跟路童商量,別一聲不吭什麼事都辦了。」
「你煩了累了心情不好了都能找我們,我們沒死呢,你找找我們也不會累死我們,懂?
還有,你跟沈歲和之間那點破事兒你自己處理唄,我以後絕不多嗶嗶一句。
簡而言之。」
辛語深呼吸了口氣,用特別兇狠的表情給她掖了掖被角,「你以後,給爺對自己好點兒。」
「啊?」
江攸寧錯愕,她以為會接受辛語的語言暴擊,可沒想到辛語的態度如此之好,令她半晌回不過神來。
「啊個屁。」
辛語嗤道:「都要當媽的人了,還這麼呆萌。」
江攸寧:「……哦。」
「不過,話說回來,這崽你是生還是不生?」
辛語問。
江攸寧搖頭,「沒想好呢。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很多人,想綜合一下各方意見再決定。」
辛語嘖了聲,「確實是件大事。」
話音剛落,病房的門被推開。
江洋、慕曦、小叔、小嬸相繼進來,病房裡頓時變得擁擠。
江聞在最後邊,負責關門。
辛語站起來,遞給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往後走了幾步,給他們騰出床邊的位置。
眾人的目光都在江攸寧身上流連,從上到下。
江洋率先開口,「幾個月了?」
「兩個半月。」
江攸寧說。
「今天離得?」
小叔問。
江攸寧搖頭,「一個月前就離了,只不過今天才拿到證。」
病房裡變得安靜。
大家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來的路上,四人在車上商量了很多,江洋跟江河都篤定留下孩子是最好的選擇。
哪怕離婚了,以江攸寧的條件再找還不是很容易?
帶著孩子又如何?
只要陪嫁足夠多,多得是人趨之若鶩。
但看見江攸寧後,一時間感覺什麼都說不上來了。
她瘦了很多,原本有點嬰兒肥的臉這會兒瘦得稜角分明,鎖骨看著能放倆三枚硬幣,臉色蒼白得嚇人。
這樣的情景,讓她生下來,不合適。
讓她打掉孩子,也不合適。
像是進退兩難的死局。
病房裡寂靜了很久,江聞在人群後邊笑道:「都坐唄,客氣什麼。」
江河瞪他一眼,「你也不好好看著寧寧。」
江聞:「?
?」
何其無辜。
「叔。」
江攸寧喊他,「聞哥可好了,你別說他。」
江河心疼地看了眼江攸寧,「你怎麼這麼瘦了?
最近是不是茶飯不思的?」
「沒有。」
江攸寧笑:「我每天吃可多了,光今天下午,我都吃了兩個蘋果。」
可今天,她也只吃了兩個蘋果。
強顏歡笑不外如是。
江洋冷哼了聲,「沈歲和知道麼?」
「不知道。」
江攸寧搖頭:「我也是剛查出來的。」
「那你還打不打算跟他說?」
江洋問。
江攸寧坐在病床上,手伸向自己的小腹。
她摩挲了幾下,實在感覺不到生命在她肚子裡緩慢成長。
此刻華燈初上,病房裡亮如白晝,人影綽綽。
江攸寧環顧了一圈,她搖了搖頭,「不了吧。」
眾人皆看向她。
江攸寧笑了下,這笑不達眼底。
她說:「我想打掉這個孩子。」
慕承遠跟路童推門而入時,正好聽到這句話。
—
一石激起千層浪。
其實在眾人來之前,江攸寧還沒想清楚自己該怎麼辦。
孩子是沈歲和的,但也是她的。
她曾經也很期待,有一個孩子降臨在他們家裡。
必定長得很好看。
也能給那個冷清的家裡帶來很多歡聲笑語。
他的奶奶或許不喜歡他,但他的舅爺舅奶、表叔表姑都會對他很好,他的外公外婆肯定看他很親昵,他也能得到很多人的愛。
可現在,物是人非。
她為了一個人,蹉跎了自己的十年。
不想再被另一個人,蹉跎掉自己的下半生。
當看到這麼多人聚在病房裡的時候,她忽然輕而易舉就做出了決定。
這個決定令大家都很錯愕。
但江攸寧卻笑著:「婚都離了,孩子生下來也不好受吧。」
眾人一時無話。
病房裡靜悄悄的,誰都忘記了搭茬。
唯有慕曦,她站出來跟江攸寧四目相對。
「天色晚了,大家還沒吃飯,先去吃飯吧。」
慕曦的聲音自帶鎮定人心的力量,「我想和寧寧談談。」
老/江拽了拽慕曦的袖子,「你別衝動啊。」
慕曦瞟他一眼,「你以為我是你?」
江洋:「……」
慕承遠過來跟慕曦說:「姐,讓她自己做決定,你別逼她。」
「我知道。」
慕曦一個個瞪過去,目光定在江洋身上,「我在你們心裡就這麼惡毒?
這是我的女兒,我知道該怎麼說,你們都去吃飯。」
眾人戀戀不捨地離開。
慕曦喊了聲,「小聞,你回來的時候給寧寧打包個烏雞湯,我看她有點貧血。」
江聞應:「好嘞。」
病房裡的人都退出去,只剩下了慕曦和江攸寧兩人。
一室寂靜。
慕曦坐在病床前的那一瞬間,江攸寧還有幾分恍惚。
今天已經是第三個人坐在這個位置,因為孩子的事情跟她聊。
江聞跟辛語的反應還算好,但慕曦一臉嚴肅。
江攸寧心裡也有幾分忐忑。
「媽。」
江攸寧溫聲喊。
慕曦應了聲,心疼地看著她,「這半個多月都沒睡好吧。」
「嗯。」
江攸寧也沒隱瞞,「確實不太好,但跟以前比起來還行。」
「孩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慕曦問。
江攸寧點頭,「嗯。」
「那我們都尊重你的意見。」
慕曦說:「只是有幾點我想跟你說一下。」
「嗯?」
「第一,小聞問過醫生,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這很有可能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孩子;」慕曦儘可能平靜地敘述這個事情,「第二,你腹中的胎兒已經快三個月了,你現在做只能做引產,這是一個很殘忍的過程,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宜做這些;第三,無論何時,你都有我們。
「如果說咱們家目前不具備養一個孩子的能力,我一定會讓你打掉這個孩子,但咱們家的狀況你看得到,我很快退休,你爸現在工作也清閒,回家來我們都能幫你照顧小孩。
說這些不是一定讓你留下這個孩子,只是讓你考慮清楚,不要留下遺憾。」
「媽。」
江攸寧的語氣也變得沉重,「我時常在想,難道女人生來就是為了結婚生子,成為妻子和母親的嗎?」
「不是。」
慕曦回答得篤定,「你如果不想結婚生子,我也不會勸你。」
「說到底,結婚生子只是人生的一種選擇罷了,就跟有人喜歡吃薑,有人不喜歡。
但是你遇到了想要結婚的人,你選擇結婚生子,誰也不能說你這個選擇不好。」
「就像你現在不想要這個孩子,你選擇打掉,我也不會勸你。」
慕曦說:「但我作為你的母親,我有必要告訴你這些問題。」
「做母親真的很愉快麼?」
江攸寧忽然問:「媽,從小到大,你有沒有那種想要掐死我的瞬間?」
慕曦笑了,搖頭道:「沒有。」
「為什麼?」
江攸寧說:「小孩哭鬧不是很煩嗎?
我聽我爸說我小時候總是不睡覺,還不找他,害得你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你坐完月子瘦了十幾斤。」
「因為我生你的時候二十八歲。」
慕曦說:「相對來說我做好了準備才生的你,所以有心理預期。
而且,你爸看上去不著調,但我生你的時候,他幫了我很多,我倆都是一步步學著當父母的。」
「這個過程不算愉快,但……」慕曦想了想,用一個詞形容這種心情,「還算有成就感。」
「具體是哪方面?」
江攸寧問。
「就是看著從巴掌那麼大慢慢成長,如果是女兒就可以給她穿公主裙,扎小辮子,如果是男孩子,像你聞哥那樣,就給他買玩具,帶他去滑冰。」
慕曦說:「她的每一步你都有參與,時常還能說出很多啼笑皆非的話。
總之,就是很新奇的體驗。」
「但……」江攸寧頓了頓,「難道不會覺得有了孩子之後就變成了XX的媽媽,以後都沒人在意你的感受,在意的都是孩子了嗎?」
慕曦微笑,「其實還好。
在意你的人什麼時候都在意。
況且,孩子也算是變相的動力吧,我有時候也會觀察,在成年人之間普遍有一種現象。」
「什麼?」
「沒孩子的人都是想要體驗不一樣的人生,所以去冒險去尋求刺激。
但結了婚的人,往往習慣性把孩子掛在嘴邊,而且會變得勇敢。
我在生你之前特別怕黑,晚上從來不出門那種,但有了你之後,我就會說,我要勇敢一點,給我的女兒做榜樣。」
慕曦說:「生下你之後我嘗試了很多的事情,你爸也是。」
「這樣豈不是失去了自我?」
江攸寧搖頭:「媽,說句不負責任的話,我特別害怕生下這個孩子以後,我就變得不是我了。」
她望著窗外,「我會成為XXX的媽媽,我沒有個人空間,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甚至有了小孩去職場,必然會遭到歧視。」
「這樣啊……」慕曦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寶貝。」
「媽。」
江攸寧問:「這樣是不是很自私?
因為我的害怕,所以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他都沒能看看這個世界。」
「不是。」
慕曦篤定地說:「我希望所有小孩的到來都是被期待的。
既然你不期待這個小孩,那我們就選擇不要。」
「只是。」
慕曦話鋒一轉,「你現在的擔心我也有過,所以,你想不想你聽聽我的看法?」
江攸寧點頭。
「我懷上你的時候,其實也挺意外。
那一年我們學校正在評職稱,對職業女性的寬容度遠不如現在,一旦懷孕,休了產假,原本鐵板釘釘是我的職稱,肯定會變人,所以我跟你爸商量要打掉,你爸很難受,但他也拗不過我,最後我倆預約了醫生,甚至躺在了醫院的手術床上。」
「是你姥打電話給你爸,又讓你爸把電話給我。
在她的概念里,女人就該相夫教子,我讀到博士已經是十惡不赦了,這會兒還要因為工作墮胎,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說到這,慕曦笑了笑。
「但她那天,沒罵我,一個髒字都沒說。
她說,為了工作犧牲掉一條生命值得麼?
工作機會你可以再找,你再奮鬥就能升到一模一樣的位置上,但是孩子,不會是同一個。
你想要工作,那你就不應該懷他,懷上了,也應該對他負責。
這世上本就沒有有利無弊的事情,你自己權衡一下,工作重要還是家庭重要吧。」
「她說得我特別生氣,可那句話把我點醒了。
這世上沒有有利無弊的事情,我有了工作,會失去孩子,有了孩子,失去升職機會,但升職這件事情又沒盡頭,我原來總想證明自己,但那會兒其實不太快樂,後來懷你的時候還有點抑鬱,生下你之後才慢慢好轉。」
「你怕失去自我,怕有了孩子之後你會圍著孩子團團轉。
但其實不是,你有沒有自我,永遠取決於你的內心是否足夠強大。」
「你內心強大,懷著孩子、有了孩子也能做很多事。」
慕曦說:「內心不夠強大,沒有孩子你也永遠做不成事。」
江攸寧錯愕地看向她。
「寶貝。」
慕曦摸了摸她的秀髮,輕聲嘆道:「說到底你還是不夠自信罷了。」
「可是,我的寶貝是最棒的。」
「她永遠堅韌,永遠通透,永遠光芒萬丈。」
江攸寧忽然淚流。
慕曦伸手揩掉了她的眼淚,「無論你要不要這個孩子,我都希望你能夠快樂。」
「聽從你心。」
「媽。」
江攸寧喊她。
慕曦笑著應,「我雖然是你的媽媽,但從沒人喊我江攸寧的媽媽。
而且,我也永遠不會失去自我,我知道家庭是家庭,工作是工作,你是你,而我是我。
在外面,我是慕老師,在家裡,我是你的媽媽,但相應的,你也是我的女兒。」
「家人之間,不就在於這點兒牽絆麼。」
—
這一晚,江攸寧熬夜到凌晨兩點。
直到眼睛乾澀到不行,她才閉上眼睡覺。
可一睡,她的手就會不自覺摸向小腹。
腦海里還有慕曦跟她說的,「說到底還是不夠自信罷了。」
如果足夠自信,大抵就不會想到這些問題。
凌晨兩點半。
江攸寧給辛語發微信。
【如果你現在意外懷孕,你怎麼辦?
】
辛語:?
?
——打了吧。
——我吊兒郎當的,養不好孩子。
——而且,我媽也幫我養不好。
——再說了,我嫌小孩煩。
——不過我為什麼會意外懷孕?
我一個恐男的女人。
江攸寧:……
辛語:你為什麼這個點還不睡?
修仙嗎?
江攸寧又把同樣的問題發給了路童。
路童竟然秒回:生下吧。
——我喜歡小孩,我爸媽肯定也特別高興。
【那你不擔心以後找不到工作嗎?
】
路童:?
?
——不擔心,我以前那麼窮都過來了,大不了抱著我孩子一起要飯唄。
——專門跑你家門口要。
江攸寧:……
——說正經的。
路童:我很正經啊,我不覺得我會沒工作。
江攸寧:哪家律所會要一個離異帶小孩的大齡女性?
路童:?
?
——時代已經變了好伐?
——律所不要的是離異帶小孩沒工作能力的大齡女性,但對有能力的人,不管四十幾還是五十幾都很歡迎好嘛?
——你是不是跟沈歲和待一起久了,覺得人必須得年少有為?
——我們律所的顧奕眠律師,你聽過嗎?
江攸寧:略有耳聞。
路童現在在星藝律師事務所工作,主要負責勞動訴訟。
她所說的顧奕眠律師就是業內比較有名的勞訴律師,今年四十七歲。
路童:她三十二歲轉行做勞訴的。
原來她好像是開實體店的吧,但是因為網際網路的衝擊,她的實體店做不下去,那會兒賠了一大筆,她買的房子又出了問題,一氣之下重拾專業,直接開干!一代傳奇女性。
——而且聽說她兒子前年考了北大。
——最主要!她未婚。
江攸寧:所以呢?
路童:我的意思是,她從來沒結過婚,未婚生子。
江攸寧:……
路童:律師這一行,半路出家的人很多的,光我知道的,我們律所的就有五六個。
——從非訴轉到訴訟的,從老師轉到律師的,反正各行各業吧,律師的門檻看著高,但只要想做,再加上有點天賦,基本上老天爺都不會虧待你。
江攸寧:……
路童:像你家沈歲和那樣的,是極少數的天才好嘛?
——你不要總是像他看齊,你忘記他在學校的時候創造了多少神話嗎?
——你自信一點,好嘛?
!
江攸寧:……
「路童撤回了一條消息。」
路童:……不好意思忘記了,他已經不是你家沈歲和了。
江攸寧:……
殺人誅心。
江攸寧給她回消息:我知道了。
她在兩人的聊天界面看了很久,然後又切回到跟辛語的聊天記錄上。
她發現,路童跟辛語提起這件事,她們的第一反應都是:我喜歡/不喜歡。
跟她不一樣。
她剛知道的時候,想得是她養不好。
她怕。
各種各樣的怕,也從沒想過,自己到底喜不喜歡,想不想要,想到的都是這個孩子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這大抵就是區別吧。
自信與不自信。
想法天壤之別。
她好像終於懂了慕曦的意思。
—
江攸寧在醫院裡躺了兩天,感覺自己快要躺廢了。
病房裡的人來了又走,大家都極有默契不去跟她說孩子的事情。
江聞的系已經拍完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宣傳。
他的時間充裕了起來,每天基本上就在醫院待著。
江攸寧從網上找了兩個紀錄片看。
一個是流產全過程的紀錄片。
一個是生孩子的紀錄片。
說實話,兩個看著都很疼。
但三天後,她終於做出了決定。
她在家族群里發:大家喜歡小孩嗎?
慕曦:除了你以外的小孩,都一般吧。
江洋:挺喜歡。
江河:房買好了。
小嬸:?
?
別那麼俗氣好嘛!
——小金鎖小耳環都買好了。
江聞: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把我的家產這麼堂而皇之的分出去?
「江聞已被踢出群聊。」
江聞:……
家庭地位堪憂。
小嬸:寧寧別理他,他腦子不好。
江河:對,他不繼承家業,我買的房都無處可去。
——他不配說話。
慕曦邀請江聞進入群聊「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江聞:?
?
——妹,我把我的影帝獎盃給他吧。
江攸寧發了好幾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我決定啦,我要留下這個小孩。
】
慕曦:恭喜新成員。
江洋:我要升級當外公了。
江河:我帶他去看房。
小嬸:……俗不可耐!
江聞:你倆彼此彼此。
江攸寧:我挺喜歡小孩的。
——只不過到時候可能沒多少時間照顧他。
——只能拜託大家了。
江河:你要去幹嘛?
江洋:二婚嗎?
小嬸:嬸認識好多青年才俊,給你介紹。
慕曦邀請慕承遠加入群聊「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慕承遠:?
?
慕曦:給你外甥女找個工作。
@慕承遠
江攸寧:……
——QAQ知女莫若母。
慕承遠:想去哪家律所?
我安排一下。
江攸寧:倒是也不必,我這裡有一份工作選擇了。
慕承遠:哦,哪家?
我給你把把關。
江攸寧:哪個也不是。
慕承遠再問,她也不說了。
只是戳開了另一個群[姐妹們的聚會]。
【我要是說想留下這個孩子,你們會不會覺得我沒主見?
】
辛語:會。
路童:不會。
江攸寧:……
路童:所以你還是決定留下了?
辛語:嘖,我猜得果然沒有錯。
江攸寧:你又知道?
辛語:小時候抱著洋娃娃玩一天的你能捨得不要孩子?
我白眼翻到天上好嘛?
江攸寧:……
【各位要當乾媽了,開心嗎?
】
路童:撒花撒花!
辛語:我!不喜歡小孩!
路童:?
?
辛語:但如果是你的,可以勉強接受。
江攸寧:?
?
辛語:我的本質就是雙標,謝謝。
路童戳小窗問她:怎麼決定留下了?
江攸寧:我想了想,我是應該為自己活。
——但孩子並不影響我為自己活。
——我喜歡小孩,就養了唄。
——我是他的媽媽,但我也能是江攸寧啊。
路童:正解!點讚.jpg
江攸寧在群里問辛語:你上次說得那個案子,那個姐妹還需要律師嗎?
——我可以試試。
「江攸寧撤回了一條消息。」
辛語:?
?
江攸寧:你幫我爭取一下這個工作機會。
——我想上法庭。
——我會全力以赴,幫她勝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