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辛語的同學叫宋舒, 今年28歲。
原來是18線開外的小演員,但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華宵影視公司的總裁華峰, 被簽到了華宵之後, 出演了幾部劇的女一女二,但是數據撲得很慘。
不知是沒有大火的命還是沒有觀眾緣,她的劇收視率開播之後必定一路走低, 到後來基本都是華峰在強捧, 但沒能捧起來。
宋舒見實在火不了,便換了條路走。
兩年前, 二人奉子成婚, 婚後不久, 宋舒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
自此華峰的態度便有了轉變, 開始頻繁傳出花邊新聞, 但奈何宋舒依附著他, 也不敢說什麼,可沒想到華峰愈演愈烈,竟然把人帶到了家裡, 甚至在喝醉酒以後扇宋舒巴掌, 可宋舒一直隱忍著。
直到發現華峰竟然惡作劇似的掐兩歲的女兒, 把女兒的胳膊、屁股、大腿上掐的都是青紫印跡。
起先宋舒還以為是家裡的保姆做的, 可一一問過, 無人承認,為此還辭退了兩個照顧女兒的保姆, 換了兩個比較靠譜的,
有一天, 宋舒給兩個女兒洗完澡以後讓保姆抱去房間,她才開始洗澡。
可剛洗沒多久, 就聽到兩個女兒撕心裂肺地哭,她慌張穿上衣服去嬰兒室里看,就發現喝醉了的華峰正掐著兩個女兒的肚子,大女兒的肚子上都被掐得起了皮,正在流血。
宋舒覺得頭皮發麻,終於忍不住提出了離婚。
可華峰卻只給她兩百萬的補償,如果她不同意就打算找律師跟宋舒搶兩個女兒的撫養權,宋舒走投無路才拜託了辛語。
辛語這段時間也在路童的幫助下找了幾個律師,但是都在聊過後打了退堂鼓。
一來是宋舒這幾年揮霍慣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根本沒攢下私房錢,付律師費都是問題;二是自結婚以後,宋舒用得都是華峰給的副卡,在她提出離婚之後,華峰就停掉了她名下所有的卡,之後她完全沒了經濟來源,根本沒辦法撫養女兒;三,也是最棘手的一點,宋舒手裡幾乎沒有實質性證據,無論是華峰出軌,還是他家暴自己以及虐待女兒,她都沒有證據。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幾乎沒有律師願意浪費精力去接這個案子。
從宋舒提出離婚後,當天夜裡她就帶著兩個女兒離開了華峰的別墅,但她自己沒有家,問了一圈朋友,知道她跟華峰吵架離婚,也都不敢收留她們娘三兒。
畢竟一旦接濟她就是跟華峰作對,她以前的朋友都是混這個圈子的,哪敢這麼公開跟華宵影視叫板?
問了一圈後,她才找到了辛語。
她現在帶著兩個女兒住在辛語家,生活也都基本靠辛語接濟。
這段婚姻就這樣一直拖著。
反正華峰不急。
只有她,天天在家以淚洗面。
—
辛語打視頻電話跟江攸寧說了這樁婚姻的始末。
江攸寧在手機里看了眼宋舒,差點沒認出來。
她以前在電視上看過宋舒,因為她跟聞哥演過一部古裝劇,演戲沒什麼靈氣,但是長得特別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
可是視頻里的宋舒眼睛又紅又腫,臉色蒼白,身形消瘦,還沒說話就開始哭。
說話也斷斷續續的,幾乎毫無邏輯。
基本事實也是辛語給梳理的。
江攸寧看得直皺眉,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
最後匆匆約了個時間,掛掉了視頻電話。
她放下手機,深呼吸了口氣。
「你要接?」
江聞坐在病床邊,百無聊賴地削蘋果。
在江攸寧打電話的這四十分鐘裡,他削了五個蘋果,放在盤子裡蔚為壯觀。
江攸寧拿起一個,咔嚓咬了口,「嗯。
不行嗎?」
「不是。」
江聞也拿了一個吃,他往椅子後一仰,顯得格外慵懶,「這些事聽得我腦仁疼。」
「實不相瞞。」
江攸寧笑,「我也有點。」
但沒辦法。
婚姻里充斥著的就是家長里短,雞毛蒜皮。
「華峰不是個好相處的。」
江聞提醒道:「他倆這事,水/很深。」
江攸寧忽然來了興趣。
聽宋舒哭哭啼啼了近四十分鐘,有用的信息獲取得很少。
倒也忘了,身邊還坐著個娛樂圈圈內人。
「聞哥。」
江攸寧笑道:「說來聽聽。」
「我跟他們不熟。」
江聞說:「你知道的,我就跟宋舒拍過一部《江山如畫》,我倆對手戲不超過二十場,那會兒她還軋戲,圈內口碑並不好,能拿到那個角色還是華峰暗中操作,她演戲也一般,性格吧……有點二。」
「啊?」
江攸寧詫異。
「就是有點傻。」
江聞說:「論起來,跟語語還有點像,都那種傻大妞的性格,路見不平就愛拔刀相助,但思考問題比較單線程,而且特別像是戀愛腦。」
「具體怎麼說?」
「華峰今年46歲,你知道嗎?」
江攸寧:「……」
她還真的不知道。
雖然她在華宵影視公司做了三年法務,但她真的沒有過多投入精力去了解這個公司總裁辦到底有多少人。
說白了,她就沒想過升職。
當初進這個公司都是抱著頤養天年的心態去的,自然也不關心。
辛語大概是默認她知道,也就沒說。
照江聞這麼說,華峰比宋舒大了18歲。
一輪半,老夫少妻。
其實娛樂圈裡這樣的夫妻不算少,宋舒這也算不得新鮮事。
「華峰結過婚。」
江聞說:「他前妻叫宵佳月,華宵影視公司就是兩人共同創辦的。
華峰能有現在的成就,離不開宵佳月父親的提拔。
甚至,華峰跟他前妻的兩個女兒都姓宵,不是離婚後改的姓,所以大家都猜測華峰是倒插門的女婿。」
「只不過,宵佳月父親去世以後,家族公司由宵佳月的弟弟接手,收益急轉直下,宵佳月就回家族企業做事去了,而華峰也慢慢把華宵影視公司的股份給轉到了自己名下,再加上他確實也有些商業頭腦,不到兩年,他就把國內的影視市場占了一大部分,近兩年的爆劇都是華宵出品的。」
「那宋舒是做了第三者?」
江攸寧問。
江聞搖頭,「不清楚。」
「按照官方時間線來說,宵佳月跟華峰是16年初離得婚。
而宋舒跟華峰是19年底才結婚,所以可能不是?」
江聞對這件事情存疑。
「你們拍《江山如畫》是什麼時候?」
江攸寧問。
「17年底了。」
江聞說:「那會兒宋舒剛簽到華宵,這部戲應該是華峰給她的第一部戲,只是個女三號。」
「哦。」
江攸寧想了想,「那你怎麼說她是戀愛腦?」
「你看不出來嗎?」
江聞摁了摁眉心,「華峰那樣的男人,她仍舊能對他抱有希望,並且在他做了那麼多喪心病狂的事情之後,還哭了近一個月,到現在都沒完全死心。」
「正常的傷心吧。」
江攸寧說:「畢竟沒想到枕邊人竟然那麼惡毒。」
「不是。」
江聞搖頭,「她當初嫁給華峰,不是因為錢。」
江攸寧:「嗯?
?」
她不可思議地問:「難道是因為愛情嗎?」
江聞點頭,「嗯哼。」
還帶著幾分調侃意味。
宋舒不算個例。
江攸寧以前實習的時候,跟著代教律師打過一場官司,但當時她們是男方的代理律師。
那場官司里,男方比女方大25歲,甚至比女方的父親還要大兩歲。
女方因為要跟男方結婚,差點把她父親氣死,但後來父親還是妥協了,因為身在ICU的弟弟需要高昂手術費,男方能給女方99萬的彩禮,而男方是開科技公司的,女方就是個高中輟學的打工妹,長得特別漂亮。
結婚以後,女方不停拿著男方的錢接濟娘家,倒進去832萬,不僅給弟弟治了病,還給家人在她們省會城市買了一套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甚至開始夥同公司人員轉移男方財產,男方這才後知後覺,這女的種種操作像極了騙婚,找律師想要拿回自己的財產。
江攸寧記得特別清楚,雙方上法庭的時候,女方用特別難聽的詞羞辱了那個男人,還說了一句:要不是因為錢,誰會嫁給你?
她們的當事人差點當庭昏過去。
事實確實殘酷。
當初那女孩兒嫁給男人的時候才22歲,不是為了錢,哪個22歲的花季少女想不開要嫁給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
但那男人還覺得,自己魅力不減。
所以江攸寧聽完案件事實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宋舒跟當初那個案件的女孩一樣,嫁給華峰只是為了找個長期飯票,以及一些娛樂圈的資源。
但聽江聞的意思,合著宋舒嫁給華峰,只是圖他這個人?
「我有幸聽過一次宋舒跟她經紀人吵架。」
江聞說:「拍《江山如畫》的時候,她應該正在跟華峰談戀愛,或者說在曖昧。
經紀人教育她,你以為華總真能把你娶進門麼?
還不趕緊趁他現在對你有好感多要點兒資源,多拿點錢,你以後的日子也好過一點,不然等他對你膩了,你還是18線透明女演員,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
「說得在理。」
江攸寧誇讚,「經紀人是人間清醒。」
江聞笑了,「但你知道宋舒怎麼說得嗎?」
「嗯?」
「她哭著跟經紀人說,為什麼你們都不看好我們的愛情?
我相信他對我是真心的,我現在還差一點點勇氣就能跟他在一起了,為什麼你們都要攔著我?
我才不想成為什麼大明星,我只想成為他背後的小女人。」
說到最後,江聞的細嗓子捏不下去,換成了正常人的聲音,「當時我就覺得這女孩,高低腦子不太好使。」
「啊。」
江攸寧深出了一口氣,「她這麼……」
想了近一分鐘,她才想到一個形容詞,「天真嗎?」
「是啊。」
江聞咬了口蘋果,「跟你一樣。」
江攸寧:「……」
「我……」江攸寧想為自己辯解,但發現找不到理由,她伸腳踹了江聞一下,「聞哥,你過分了啊。」
江聞把被子給她一蓋,「只能你做,還不讓我說?」
「能說。」
江攸寧笑,「我今天高興,你隨便說。」
江聞:「這一地雞毛,數不清理還亂,你高興個什麼勁兒?」
江攸寧歪了下腦袋,「就是高興啊。」
「行吧。」
江聞無奈道:「高興就行。」
「聞哥。」
江攸寧忽然露出了八卦兮兮的小眼神,「網上都說你跟童格格在一起了哎,還扒到了同款。
說!你是不是偷偷談戀愛了?」
江聞:「?
?」
「哪個無良營銷號又造我的謠?」
江聞說著拿出了手機,「我單身好嘛?
!」
江攸寧翻出自己前兩天看到的微博,遞給江聞看,「你看,他們分析的有條有理,而且你倆還有CP超話,我點進去看了眼。」
江聞:「?
?」
江攸寧嘿嘿一笑,「有點甜。」
「什麼啊。」
江聞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篇文章,「除了標點符號是對的,其他的都是錯的!我談戀愛能不跟你們說?」
「再說了,給我按CP也按個靠譜的好嗎?」
江聞無奈搖頭,「童格格,你知道她還有個別名叫什麼嗎?」
「什麼?」
江聞保持微笑,「童戲痴。」
「戲痴?」
江攸寧不解,「那不挺好嗎?
我爸也戲痴,你也戲痴,你們要是在一起,估計孩子還不會走路就會演戲了。」
江聞:「是痴傻的痴。
就是一點天賦沒有還在劇組裡晃蕩,每場戲能NG二十多遍,除了傻白甜沒有什麼角色能演好的花瓶演員。」
「嘔吼。」
江攸寧驚呼,「跟語語撞型了。」
江聞翻了個白眼,「她沒語語高。」
辛語就是常人眼中除了好看一無是處的花瓶。
她從高中畢業後的目標就是:擺脫花瓶稱號!
但到現在仍未成功。
她還有個別稱是「花瓶美人」。
江攸寧覺得是因為她長得太好看,所以大家一眼只能看到她的美。
或性感嫵媚,或清新脫俗,辛語總能一眼抓住人的眼球。
不過,她業務能力也確實不怎麼過關。
「而且,你沒做功課嗎?」
江聞問。
江攸寧:「什麼?」
「童格格除了小時候演過一個史詩級作品外,之後演的劇部部撲街,全靠炒CP出圈,黑紅路線走得風生水起。」
江聞說:「我是被她碰瓷的第7個男演員了,之前還有三個愛豆,兩個歌手,圈子裡的人,誰沾她誰倒霉。」
江攸寧:「……」
童格格藝名叫童瑾,但粉絲們都喜歡叫她童格格,比較親切。
而別家粉絲罵她也叫童格格,因為用本名罵起來比較爽。
久而久之,童瑾這個名字就被遺忘了。
不過,童格格是童星出道。
「她小時候演過什麼?」
江攸寧問。
江聞:「《大風車》。」
「昂?」
江攸寧盯著童格格的照片看了很久,「她演的是……小咕嚕?」
江聞:「……是。」
江攸寧哈哈大笑。
「聞哥,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小咕嚕嗎?」
江聞:「……童年濾鏡早就碎了。」
江攸寧抱著手機笑得燦爛。
「聞哥。」
隔了會兒,江攸寧又喊他,「你沒想過談戀愛麼?」
江聞:「想過,沒遇到合適的。」
「怎麼?」
江聞挑眉,「自己生活過得好了,就開始給我張羅對象了?」
江攸寧:「……」
「關心你唄。」
江攸寧跟只小倉鼠一樣咬著蘋果,「我都離過一次婚了,你還是個母胎solo。」
江聞:「你驕傲?」
江攸寧:「還行。」
江聞:「我這是專注事業。」
「影帝都拿了,你還想怎麼樣?」
江攸寧問。
江聞滿不在意,「獎盃又不嫌多。」
江攸寧偷偷戳手機回小嬸:聞哥說這是假的。
——公眾號造謠,他跟這女生沒戲。
小嬸:……白高興了。
江攸寧把手機鎖屏,壓在枕頭邊,腳丫子在被子裡晃蕩。
良久之後,江攸寧問:「聞哥,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明天?」
江聞試探著說:「醫生說最好是再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但要是想出,今天也倒是能。」
「那就今天吧。」
江攸寧說。
江聞挑眉:「這麼著急?」
江攸寧點了點頭。
她望著窗外,「我想休息一下,明天搬家。」
—
搬出蕪盛是早就有了的想法。
君萊的房子已經有了買主,而蕪盛這邊她還沒搬出去,所以中介沒辦法帶著人來看房。
江攸寧纏著江聞給她辦了出院手續,並且由江聞載著回了蕪盛。
一進門,江聞就揮了揮手,「我天,好多灰塵。」
江攸寧往裡走,把客廳的窗戶關上,「那天我忘記關窗了,這幾天風大,家裡肯定灰塵大。」
「那你今晚怎麼住?」
江聞問。
「把臥室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了唄。」
江攸寧說:「明天上午你早點過來,幫我收拾東西。」
「怎麼不現在收拾?」
江攸寧:「……」
她把手機在江聞眼前晃了圈,「都下午五點半了,這得收拾到明天早上嗎?」
「嘖。」
江聞搖頭,「你壁紙怎麼還是沈歲和?」
江攸寧:「……」
「忘換了。」
江攸寧說。
一提到沈歲和,她聲音就有些沉。
江聞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沒人讓你一天就把他忘了,幹嘛這麼悶悶不樂?」
「沒有。」
江攸寧往右偏了偏腦袋,十指成梳把自己的頭髮梳好,「我是真的忘了。」
或者說是習慣。
結婚以後,她的手機壁紙就是那張。
三年都沒換過。
以前她還經常在網上存一些好看的手機壁紙,婚後都沒再看過。
那張圖是他們拍結婚照的時候,攝影師抓拍的沈歲和。
江攸寧悄悄問攝影師要的底圖。
照片上的沈歲和正趴在桌子上假寐,陽光投在他長長的睫毛之上,眼瞼之下全是陰影,但那會兒的他溫和、散漫。
毫無攻擊性。
江攸寧低著頭把手機壁紙換成最原始的,然後打開手機相冊,把其中的一個相冊打開,掃了一眼,爾後全都刪掉。
她收了手機,「聞哥,吃飯去。」
江聞:「去哪?」
「港式火鍋。」
江攸寧說:「喊上路童跟辛語,我請。」
江攸寧關掉客廳里的燈。
整個家重新歸於黑暗寂靜,她掃了一眼,然後關上門。
出去的時候還是江聞開車,江攸寧坐在副駕駛上給辛語和路童發消息。
在轉過第一個彎的時候,江聞忽然皺眉,「哎。」
他喊了聲。
江攸寧抬起頭,「怎麼了?」
江聞愣了兩秒,搖搖頭:「沒事。」
江攸寧又低下頭玩手機。
江聞還看著後視鏡。
沒記錯的話,剛剛那輛好像是沈歲和的車。
但車子一駛過拐角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江聞收回視線,餘光瞟了眼正專心致志玩手機的江攸寧。
算了,還是不跟她說。
免得傷心。
—
銀灰色的卡宴行駛在熟悉的道路上。
直到停在蕪盛小區門口,沈歲和才回過神。
他又回錯地方了。
他的車剛駛到小區門口,那道柵欄已經緩緩抬起,但他在柵欄抬起的那一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從這搬走了。
一個多月了,還是沒適應。
他是個能很快適應新環境的人。
從蕪盛搬到了離律所很近的格麗來,起先常開回來,但十幾天後開始經常加班,有時候直接就睡在了律所,醒來以後開車回家。
自然也就去了那個近的。
但從離婚以後,他又開始頻繁犯錯。
不過一周,他已經回了蕪盛三趟。
但他坐在車裡,一層一層的數上去。
24樓仍舊一片漆黑。
江攸寧沒回來。
他來了幾趟,家裡都是暗的。
不知道江攸寧去了哪裡。
也是離婚以後,他才發現自己跟江攸寧的交集少得可憐。
他只加著江聞的微信。
連江攸寧的父母都是只有電話號。
江聞的朋友圈最近更新頻率很低。
低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而江攸寧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他少了可以聯繫她的理由。
其實也沒有什麼必要。
沈歲和坐在車裡,車窗放了一半,點了支煙。
煙剛抽到一半,電話就響了。
他瞟了眼屏幕——媽。
不想接,很煩。
一定又是讓他回家的。
他不想回,他沒家了!
也是從離婚以後他才意識到這件事。
他一個人吃飯、喝水、睡覺,房間裡鴉雀無聲。
睡前習慣性熱一杯牛奶,端到房間裡以後才發現沒人喝了。
有時候在書房忙了一下午,外面華燈初上,他走到客廳,才發現客廳是暗的,也沒人叫他吃飯了。
他唯一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已經沒了。
隨著婚姻的破裂,消失了。
青灰色的煙霧在車裡繚繞,電話不厭其煩地響起。
吐出來的煙霧隨著風往外飄,但有一陣風颳過的方向變了,煙霧頓時被他吸到了鼻腔里,嗆得他咳嗽了好幾聲。
一支煙抽完,電話還在響。
這是第三個。
沈歲和腦袋倚在玻璃上,不太樂意的劃開屏幕,「什麼事?」
他語氣不善。
儘管如此,他仍舊仰起頭看著24樓的方向。
江攸寧去哪了呢?
搬家了嗎?
還是回娘家?
或者跟楊景謙出去了?
他腦子裡湧出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甚至無心應答對方。
直到對方怒斥了聲,「沈歲和,你聽到了嗎?」
沈歲和深深地吐了口濁氣出來,「你說。」
「我讓你回家。」
曾雪儀說:「你婚都離了,一個人在外面住像什麼話?
我這裡的房間不夠多嗎?
還是我這裡離你律所不近?」
駿亞離沈歲和的律所,開車十分鐘。
極近。
有時候曾雪儀還會去他律所。
沈歲和這一個月出了四趟差,平均每趟四天。
他幾乎是把所里能最複雜的最需要出差的案子給接了過來。
可是總還有要回來的一天。
「我不想回去。」
沈歲和說:「一個人住方便。」
「哪裡方便?
沒人給你做飯,也沒人收拾家,你從小到大都沒做過這些,還是回家來,媽能照顧你。」
「你不也是用阿姨嗎?」
沈歲和捏了捏眉心,聲線清冷,「實在不行我可以請個阿姨。」
「那我讓小趙去照顧你。」
曾雪儀說:「她做事利落,我比較放心。」
小趙是從曾雪儀回到曾家以後就一直用著的保姆。
只要沈歲和讓她過來,一定永無寧日。
他的生活會無時無刻不被監視。
煉獄人生。
「不用了。」
沈歲和拒絕,「我自己能做,也能找到可靠的保姆。」
「那些家政公司都不靠譜的。」
曾雪儀說:「你沒有找這些的經驗,這些生活瑣事也不用你操心,你相信我。」
「趙阿姨還是留著照顧你吧。」
沈歲和再一次拒絕,「我一個人住,事兒少,我自己能做。」
「你連飯都不會做,怎麼能照顧好自己?」
沈歲和:「不會可以學。」
「媽把你培養這麼大,不是讓你去當廚子的!」
曾雪儀急了,語氣愈發嚴厲,「沈歲和,我給你三個選擇,要麼,你回家來,要麼我讓小趙過去,要麼,我明天搬著東西住到你那去。」
沈歲和:「……」
車裡是快要窒息的寧靜。
外面風吹進來,吹過沈歲和的發梢眼角。
他疲憊地閉了閉眼睛,「隨你。」
「我明天出差。」
不等曾雪儀再說,沈歲和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後把手機設置了靜音。
他明天不出差。
但他想躲躲清淨。
要麼在律所辦公室里的休息室睡,要麼找裴旭天喝一夜的酒。
他心煩。
打電話給了裴旭天。
「在哪?」
沈歲和單刀直入,「銀輝喝酒,我請。」
裴旭天:「……操。」
「怎麼?」
沈歲和皺眉,「忙著?
那我自己去了。」
裴旭天:「沒有。」
「你又咋了?」
裴旭天把手頭的文件都收掉,換了身衣服,「你是不是單身以後,就覺得全世界都跟你一樣單身?」
沈歲和:「……」
裴旭天的吐槽還沒完,「本來想跟言言約吃飯的,算了。」
「那你約。」
沈歲和說。
「她加班呢。」
裴旭天說:「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吧。」
沈歲和:「……」
他直接掛了電話,開車出了蕪盛。
車子駛離這段熟悉的路。
車載音樂正放到了那句——
我一路向北,離開有你的季節。
—
銀輝是沈歲和跟裴旭天常來的酒吧。
這裡是裴旭天一個朋友開的,所以給他們留了最好的包廂。
沈歲和比裴旭天來得早,他開了三五瓶酒放在桌上。
裴旭天來得時候,他已經喝完了一瓶。
「我天。」
裴旭天推門進來,「你這是喝水呢?」
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沈歲和直接給他倒了一杯,「廢話真多。」
「我陪你喝酒,你還嫌我廢話多?」
裴旭天翻了個白眼,「你這是又在為愛情暗自神傷嗎?」
沈歲和:「……」
一杯酒下肚,他嗤道:「狗屁。」
「那你這是借酒澆哪門子愁?」
沈歲和:「單純想喝。」
裴旭天:「……」
他無語地往沙發上一倒,什麼話都不說,就看著沈歲和的背影。
沈歲和喝了一杯又一杯。
真就跟喝水無異。
良久之後,裴旭天問:「你晚飯吃了麼?」
沈歲和:「沒。」
從律所出來,直接開車回了蕪盛,回去以後又沒人給做飯。
他吃什麼?
冷風倒是吃了一肚子。
「那你悠著點。」
裴旭天說:「我怕你一會兒吐了。」
沈歲和:「……吐不到你車上。」
裴旭天搖頭:「我怕一會兒扶你的時候,你吐我身上。」
說著撣了撣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襯衫,「我家言言給新買的。」
沈歲和那杯酒喝了一半,直接放在了桌上。
爾後轉過臉,從上到下開始打量裴旭天。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
眼神危險。
「幹嘛?」
裴旭天往右邊挪了一點兒,「你是不是想打人?」
「不是。」
沈歲和又端起自己那杯酒,一口入喉,辛辣難忍,但他也只是皺著眉,繼續倒了一杯,「我想問一句。」
「什麼?」
沈歲和用那種看智障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不秀恩愛會死?」
裴旭天:「……」
還不是有恩愛可秀?
話就在喉嚨口,但裴旭天看了看沈歲和那樣,還是決定把話吞回了肚子。
他也挺慘,還是不說了。
「我搞不懂你。」
裴旭天說:「你結婚的時候一臉平靜,離婚的時候一臉平靜,怎麼離婚以後成了這幅狗樣?」
沈歲和:「什麼樣?」
「借酒澆愁。」
裴旭天給他總結:「菸癮上漲。」
「沒吧。」
沈歲和說:「我以前也抽菸喝酒。」
「狗屁。」
裴旭天:「你以前一個月都抽不完一盒,這個月才過了二十多天,你都抽七盒了。
你這個月叫我來酒吧的次數比以前一年都多。」
「哦。」
沈歲和一臉平靜,「這個月案子多,事兒也多。」
裴旭天:「……」
這人腦迴路高低是有點不正常。
「你要是喜歡人家。」
裴旭天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就把人追回來,要是不喜歡,這樣不就皆大歡喜麼?
你何必把自己搞成這幅鬼樣子,故作深情給誰看啊。」
沈歲和沒說話。
深情?
故作深情?
這詞好像跟他不搭邊。
就是單純心煩。
所以想要抽菸喝酒。
心煩什麼?
不大清楚。
反正就是層層疊疊的屏障把他困在了一個地方,他怎麼也走不出去,所以很心煩。
他不想接到曾雪儀的電話。
甚至不想上班。
又累又煩。
就是沒什麼精力去做事。
腦子好像一清明,他就想往窗邊走。
很多時候,他站在律所32層的高樓之上俯瞰這座城市。
他都有跳下去的衝動。
像他十歲那年,從二樓自由落體。
這座城市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躲避的角落。
無論他到哪,都逃不過身上的枷鎖。
他甚至想,跳下去以後是不是能夠解脫?
這些紛紛擾擾的事情是不是就結束了?
他的電話不會再響起。
他不用聽到惱人的命令聲。
他不用坐在車裡,一層一層高樓數過去,最後數到一片黑暗。
這些事情悶在心裡。
沒法說。
矯情。
沈歲和悶頭又喝了杯酒。
「得了啊。」
裴旭天去搶他的酒杯,「這是酒,不是水,你這么喝不嫌燒胃麼?」
沈歲和皺眉,「沒感覺到。」
「有病。」
裴旭天斥道:「你到底為什麼離婚?
難道你發現江攸寧出軌了?」
沈歲和:「……」
「沒有。」
沈歲和說:「少胡說八道。」
「這種事也沒什麼丟人的。」
裴旭天卻自以為自己知道了真相,「如果真這樣,那咱們跟渣女說拜拜,離婚而已,這在現代社會多普遍的事?
我又不會因為你離過婚就歧視你。
更何況你這麼好的條件,多得是人想嫁你。」
「閉嘴。」
沈歲和太陽穴突突地跳,「你少敗壞她名聲。」
裴旭天:「?
?」
「不然呢?」
裴旭天無奈,「能讓你提離婚的還有什麼事?」
「反正跟她沒關係。」
沈歲和說:「她是受害者。」
裴旭天:「……那就是你出軌了?」
「可我也沒看見你跟哪個女的走得近啊。」
裴旭天喝了杯酒,「難道你哪天酒後亂性,跟別的女人那啥被江攸寧知道了?」
沈歲和:「……」
「你腦子裡除了這些事,還有其他的嗎?」
裴旭天無奈,「拜託,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也沒跟你和江攸寧一起生活,你倆閃婚閃離,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根據普通情況猜還能怎麼辦?」
「那就別猜。」
沈歲和平靜地說:「反正是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事。」
包廂里陷入了沉寂。
裴旭天低著頭玩手機,懶得再說。
沈歲和自顧自喝悶酒。
又是兩瓶酒下肚。
裴旭天戳著手機問:「蕪盛的房子,你還買麼?」
「買了吧。」
沈歲和說。
「君萊花了四千三百萬。」
裴旭天問:「你還有閒錢買蕪盛」
沈歲和離婚之前清算了資產,把帳戶上的錢大部分都劃給了江攸寧。
很多都是各類投資。
四千三百萬出得也很吃力,怎麼還有兩千萬買蕪盛
「你幫我墊一下,到時候算上利息給你。」
沈歲和說。
「也倒是不用。」
裴旭天一邊戳手機,一邊說:「那我就跟中介說了。」
「嗯。
記得說一下,別掛我名字。」
「知道了。」
裴旭天說:「掛我的。」
裴旭天跟中介說完之後,中介問用不用看房。
裴旭天說不用了,直接買就行。
說完之後又覺得不合適,所以把消息撤回,回了句改天看一下。
怕人生疑,還得去看個房子。
裴旭天心累。
他不缺錢,但看著這套房子從沈歲和這過戶到江攸寧那,然後再轉手買回來。
兩套房子,大概其中周折的手續費就弄走八百萬。
他覺得太虧了。
也實在不懂沈歲和的想法。
「你到底圖什麼?」
裴旭天收了手機,「來來回回,你把這房子留下又有什麼用?」
沈歲和沒說話。
「人都沒了。」
裴旭天嘟囔道:「留著房子有什麼用。」
沈歲和仍舊沉默。
良久之後。
在一室寂靜中,裴旭天忽然問:「那你愛江攸寧麼?」
沈歲和愣了兩秒,倏爾笑了。
他唇角微揚,劃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似在諷刺。
「愛?」
他清冷的聲線跟包廂的氣氛完美融合在一起,「我媽倒是很愛我爸,然後呢?
我爸死了,她快瘋了。」
「像我這樣的。」
沈歲和別過臉反問,「你覺得我會麼?」
裴旭天看到,沈歲和的眼尾紅了。
他是笑著。
但裴旭天總覺得他在哭。
—
江攸寧吃完港式火鍋回家時已經十點半。
江聞把她送到樓下,叮囑她晚上早點休息,等他明天來得時候再一起收拾。
江攸寧一一應答。
她乘電梯回家。
然後開燈,坐在沙發上。
她收了所有笑意,孤獨的坐在沙發上發呆。
直到客廳的表時針划過十一點。
她望了眼窗外,然後起身去了臥室。
從君萊搬家的時候,他們把所有的照片都搬了過來。
沈歲和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拿。
她從柜子里把照片都拿出來,有的框了相框,從後邊一拆就拆了出來。
照片掉出來。
江攸寧用剪刀把所有的都剪成了碎片。
她坐在地上,極有耐心。
剪完之後放在了一個瓷盆里。
然後端著走到靠窗的位置。
她還找了個蓋,把照片點燃之後。
看著火光亮起。
聽過愛情燃燒的聲音嗎?
在深夜裡,噼里啪啦。
最後化為灰燼。
她把蓋蓋在瓷盆上。
在地上坐了會兒才起身。
就這樣啦。
沈歲和,再見。
江攸寧等屋內的味道散了散,才又坐在沙發上發呆。
隔了很久,她發消息給楊景謙。
【明天有空嗎?
】
【我想見你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