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瑤讓劉強和梁七進密道里查看,順便解釋道:「殿下可能不知情,此處是之前太子殿下賞賜給我的宅院,也就是我家。」
杜鈺瑛一愣,知道自己誤會了,臉頰升起一抹紅暈,四處看了一眼,略帶著幾分尷尬道:「抱歉,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身處陌生環境,杜鈺瑛將懷中的嬰孩抱得更緊了些,男主外女主內,太子的事情從來不讓她沾手,而她除了庶務之外,還負責教養子女。
太子的兩個妾室也都懷上了身孕,只是在這一場變故之中,沒來得及帶走她們。如今恐怕凶多吉少,她懷中的孩子,除了是她的骨血之外,也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脈。
杜鈺瑛低頭將兒子臉上沾染的血跡擦乾淨,對殷清瑤說道:「我知道你是殿下的人,我們母子倆逃到這裡,既然是殿下的意思,後面就都交給你安排吧。」
殷清瑤:「……」
她還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呢,想像中的盜匪沒殺上門,趁火打劫的官兵沒殺上門,先從密道里殺出來了一個太子妃和小殿下。
外面的情況,殷清瑤也不知道,這兩尊神杵在她家,估計過不了多久,她家就該遭殃了。
還有那句話,殿下的人,怎麼聽怎麼怪。
殷清瑤問梁七。
「宅子裡還有其他密室嗎?」
梁七:「……」
殷清瑤的意思很明顯,讓她賣命可以,不能將她的家人牽扯進來。就算京城真的亂了,跟太子妃和小殿下比起來,她的家人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老百姓,不摻和進來,或許能躲過一劫。
太子妃和小殿下,若是落在梁明賢手中,下場自不必說。
梁七斟酌道:「有,不過小孩子會哭鬧,躲在密室里不合適。殿下交代過,一旦啟用密道就是到了關鍵時候,可以從另一條密道出城。」
梁七掀起衣袍半跪在地上請求道,「請郡主護送太子妃和小殿下出城!」
如此艱巨的任務落在身上,殷清瑤沒有熱血上頭,而是冷靜問道:「出城之後呢?」
梁七一頓。
杜鈺瑛適時補充道:「殿下說過,長安郡主手中有一塊兒可以調動任何兵營的令牌,可以護送我們母子到安全的地方。」
殷清瑤:「……」
安全的地方這個說法太空泛,如今通訊不發達,太子府都遭遇了威脅,鬼知道外面會亂成什麼樣子。
最怕的就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就闖出去,如果今晚有兵變,城外難道就安全了嗎?
殷清瑤分析著自己這邊能用的人手。
目前手底下能用的人,也就劉強和幾十號兄弟,梁七手底下能用的人等於沒有,也可能是太子太過信任她,把人手都抽調走了……
府里的下人戰鬥力等同沒有,帶上他們反而是拖累。
關鍵是她走了,躲在密室里的家人怎麼辦?
帶上一起走的話,本來能躲過去的兵禍,說不準就變成了更大的危機。
時間不等人,殷清瑤當斷則斷,立刻做出了決定。
「強子,帶人把密道出口堵了。」
「殿下先換一身衣裳,我去將家人接上。」
四周寂靜的沒有一絲風聲,殷老五和李柔娘剛將被蚊蟲咬醒的兄弟倆哄睡,又臨時被殷清瑤塞了件黑衣裳,從密室里出來,一眾人簇擁著他們鑽進一人高的密道之中。
天黑什麼也看不清,梁七在前面帶路,劉強打頭,殷清瑤斷後。一路還算順利地出了密道。
謹慎起見,當初挖密道的時候,兩條密道是單獨的出入口,殺手們就算摸到郡主府,找另一條密道也要費一番功夫。
密道的出口在一處背陰的山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任何聲音都會被放大。
身臨其境才發現城外到處都是兵馬。
天太黑,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敵人。
殷清瑤大致辨別了一下方位,從此處往北,正是去往開平衛的路。
她大舅在開平衛,十幾萬兵馬駐紮,應該算安全。
只是要繞過這些兵馬恐怕不太可能。
「你們藏好,我去打探消息。」
「梁七,強子,搬石頭把密道堵了。」
他們能順利出城只是因為第一批追殺太子妃的殺手被她殺乾淨了,等對方回過味兒來,再順著密道追出來,到時候腹背受敵,被人包了餃子,那就別跑了。
殷清瑤趁黑摸進最近的大營,避開守衛,找到還有亮光的帳篷,裡面幾個人正在「密談」,今夜的天實在是太黑,屋內之人雖然謹慎,卻沒發現有人躲在外面偷聽。
帳篷外面的林子裡,太子妃懷中的奶娃娃突然哭了起來。
「星兒餓了!」
他們此時藏在樹林之中,太子妃及時捂住孩子的嘴,慌忙對著身邊的女官說道,「乳母沒跟上來,如今怎麼辦?」
黎明之前的黑暗讓人連對面人的影子都看不見,李柔娘也是聽見孩童的哭聲才知道跟他們同行的還有個小孩兒。
當即問道:「孩子多大了?」
女官知道同行的有殷清瑤的家人,猜到說話人的身份,想到什麼。
「差半個月就半歲了,夫人有辦法嗎?」
李柔娘舒了口氣說道:「半歲大的孩童可以吃點輔食,用熱水將蛋黃化開餵給他。」
女官又道:「可是此處去哪兒找蛋黃和熱水?」
李柔娘從包袱中摸出來一個水煮蛋遞過來。
「聽你們的語氣,應該是貴人。我們農村人養孩子粗糙,有時候在外面幹活,沒有熱水,母親就用唾液將蛋黃化了餵給孩子,有時候是嚼一些白面饅頭……」
杜鈺瑛哪裡能接受這種方法,就連她身邊的女官也接受不了。
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就算沒有親自餵養孩子,杜鈺瑛也是孩子的親生母親。更怕孩子的哭聲將追兵引過來,便伸手接了雞蛋。
女官將蛋黃剝出來,李柔娘又提醒道:「第一次蛋黃吃不要吃太多,先餵四分之一即可。」
杜鈺瑛平常最不喜吃蛋黃,此時忍著嚼了些餵給兒子。
填飽肚子的小奶娃果然不哭了。
又過了半晌。
殷清瑤沉著臉回來,梁七和劉強迎上來問道:「情況如何?」
「我們要馬上離開此處。」
殷清瑤的臉色融進黑夜裡,旁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從語氣中判斷出來幾分。
「事情比我們想像的要糟糕,整個北直隸的兵馬都被調動到京城附近,最遲明天,就能全部集結到城外。」
「等到天亮,會有幾十萬大軍將此處合圍,我們要趁著對方沒有完全合圍前突圍。」
「而且,還有一個壞消息。」
她甩出來的話已經夠讓人吃驚了,尤其是杜鈺瑛,雖然從不沾手政務,但也知道此時形勢嚴峻。想到娘家人突然發難,就知道恐怕杜家也摻和進去了。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保住太子唯一的血脈,其他的,不敢想。
「銳親王可能跟關外的韃靼人有交易,所以我們不能去開平衛。恐怕此時,邊境也是大軍壓境,過不去。」
她心中更是驚慌。
「那我們怎麼辦?」
梁七心中驚駭,沒想到才短短几天,形勢就變得如此嚴峻。
殷清瑤冷靜分析著當前的局勢,問道:「齊老三現在在哪兒?我們往西走,他能跟上來嗎?」
劉強回道:「姑娘,齊老三斥候出身,就算大軍壓境,也能從縫裡鑽出來,我們留下信息,讓他跟上來就是了!」
殷清瑤嗯了一聲。
「我們先出去,再跟他會合,路上再召集運糧回來的人手,一路往西寧衛走。」
「那邊的情形雖然也不容樂觀,但是我們的人都在那邊,倒也不怕。」
她倒是想往汝寧府走,但是密道將他們送到北城門外,往回走風險太大。西寧衛好歹是自己的地盤,而且沿路的山匪基本上被剿滅乾淨,路上順暢。
跟太子妃說了一聲,杜鈺瑛只是隨便一句讓她做主就將人打發了。
殷清瑤抽了抽鼻子,在前面帶路,一行人趁天黑繞過各處兵營,實在繞不過去的地方就等著,等到黎明前趁守衛鬆懈,將人打暈,再扒了衣裳衣裳鞋子,偽裝成盜匪,避免暴露行蹤。
天光傾灑,一行人的蹤跡就再難隱瞞了。幸好有熟悉地形的劉強在,帶著他們鑽入一處密林修整,他自己則帶著人去接應齊老三。
安排好人警戒,殷清瑤才稍微眯了會兒,耳邊又傳來一陣嬰孩的尖聲哭嚎。
「星兒!」
小奶娃身上的皮膚透著一股不自然的紅,哭起來肝腸寸斷,眼睛緊緊閉著,兩手握成拳頭,雙腿蹬直,看起來很嚇人。
杜鈺瑛慌了神,她身邊的女官伸手摸了摸孩子身上,慌張道:「小殿下發燒了!」
太子府中,一個小奶娃擁有一堆伺候的人,女官平常只是跟在太子妃身邊幫忙處理些內務,並不擅長照看孩子。
此刻,她只知道孩子發燒了,至於該怎麼辦卻是一竅不通。
太子妃只會心疼地將孩子抱起來哄著,六神無主。
殷清瑤起身走過來,摸了摸孩子身上,又摸了摸孩子的手足。身上滾燙,手足冰涼。
「當務之急要先降溫,把孩子的手腳搓熱。」
殷清瑤以前也不懂這些,但是自從她娘生了兄弟倆,她有時候也幫忙照看,小孩子容易生病,在這個缺醫少藥風寒和拉肚子都能要命的年代,一個孩子平安長大除了運氣好之外,還與父母的精心呵護分不開。
這一晚上跟做夢一樣,殷樂章兄弟倆睜開眼看見又換了地方,殷樂章還好,看見父母和大姐都在,也不怎麼害怕,殷樂寧一直黏在李柔娘懷裡。
太子妃和身邊的女官都換上了普通的衣裳,但是兩人的氣度看起來並不像普通人,李柔娘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不忍心孩子受苦。
便把殷樂寧塞給殷老五,自己走過來。
「應該是昨天晚上受了涼,先把手腳搓熱,再吃一口熱奶,只要不拉肚子,應該沒事。」
見女官搓手腳的動作十分生疏,把目光落在杜鈺瑛身上問道,「您是孩子的母親嗎?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她問得隱晦,在農村里孩子都是吃奶長大的,她也是進京之後才聽說,權貴人家的孩子都有乳母,昨晚的情形更像逃難,孩子才這麼大一點,雖說能吃點輔食,但是剛吃輔食的時候容易鬧肚子,沒奶吃可不行。
杜鈺瑛一臉為難地點了點頭,這才一個晚上孩子就發燒了,以後可怎麼辦?
若此時還在太子府,自有一群僕婦太醫精心伺候,如今荒郊野外,連熱水都沒有,孩子發燒了能怎麼辦?
杜鈺瑛心中氣悶發慌,京城的事情她一個小女子什麼忙都幫不上就算了,若是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覺得自己沒用。
怪不得太子不喜歡她。
一堆負面情緒湧上來將她淹沒。
李柔娘見狀,直接把孩子抱過來囑咐殷清瑤用浸濕的帕子敷在額頭上,避免把腦子燒壞了。把孩子的兩隻小腳捂在懷裡,搓著兩隻小手。
囑咐殷清瑤不管如何弄些熱水來,沒有熱奶,熱水總得讓孩子喝一口吧!
最關鍵的是好好睡一覺,小孩子的自愈能力很強,只要能安心睡一覺,醒來精神就能好點。
小奶娃在李柔娘懷裡睡著了,杜鈺瑛終於繃不住紅著眼眶落下淚來。
殷清瑤知道她除了擔心小殿下的病情,更擔心京城,大規模的兵馬調動,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按照昨晚的情形。
杜家長房竄到太子府興風作浪,說不準那位已經在皇宮裡蹦躂開了。
殷清瑤相信太子早有準備,但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世界上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
但是看著眼前只會把負面情緒化成眼淚的女子,殷清瑤覺得換成她是太子估計也會很頭疼。
「殿下,我知道您擔心京城那邊家人的安危,擔心太子殿下。但是如今這些擔心毫無用處。」
「你大膽!」
杜鈺瑛還沒說話,她身邊的女官先站出來指責。
殷清瑤瞥她一眼。
「這位姑姑不如留著力氣去罵將你們逼到絕境的賊人。我也是為了殿下好,我們如今還沒有脫離困境,如果追兵追上來,就我們這點人手根本不夠看的。」
杜鈺瑛將眼淚收了抬起頭問道:「你手裡不是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嗎?可以調兵……」
殷清瑤毫不留情面的打斷她。
「殿下可知朝中有一半官員投靠了銳親王嗎?」
杜鈺瑛臉上褪去血色,一片蒼白。
「軍中有不少將領也是銳親王世子安插的人手。就連您的娘家杜家都有人投靠,別說其他人了。」
「昨夜天黑,您可能沒有看見圍在京城外面的大軍,整個北直隸的兵馬都被調動到京城周圍,這說明了什麼?」
杜鈺瑛前半生順風順水慣了,待字閨中時是杜家尊貴的嫡女,吃穿嚼用都是最好的。嫁人之後是尊貴的太子妃,沒有人敢將陰暗面展現在她眼前。
兵法謀略的書她讀了不少,但是用在實處,根本聯想不起來。
但這並不代表她不聰明。
「軍中之人不可靠。」
殷清瑤嗯了一聲說道:「也不是都不可靠,是我們擔不起風險。太子殿下既然已經為您和小殿下安排好退路,您就按著太子殿下安排的路走,其他多餘的既不用惦記也不用擔心。」
「做好自己的事情,不杞人憂天就夠了。」
杜鈺瑛的臉色雖然仍舊不好看,但是看著她的目光亮了亮。
仔細打量著眼前長相絕美的少女。
太子身邊出現頻率最高的女人,她身為太子妃,憑著女人精準的直覺,枕邊人對別的女人的心思,她豈會感應不到。
只是跟太子成親這幾年,太子從未做過出格的舉動。就算是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太子也從來沒有碰過。
除了她安排過去的兩個侍妾,太子的後院空的連她這個正妻都覺得詭異。
但她的夫君很欣賞眼前這個說話不怎麼好聽,但是能力卻很強的女子。
從昨晚到現在,所有人都聽她的指揮,讓她不由得更好奇了。
「好,我會注意的。」
忽略掉旁邊女官驚愕得快要瞪出來的眸子,殷清瑤道了聲恕罪就走開了。
等她走遠,女官小聲在杜鈺瑛面前說道:「長安郡主說話也太過大膽了些。」
杜鈺瑛搖頭道:「若不然,也不會獲得太子殿下青睞。我一直疑惑太子殿下為什麼對一個種地的丫頭這麼看重,派人去調查,調查出來的資料你也看了。」
「她是有幾分小聰明,做生意很厲害,但是跟我們杜家相比,她那點資產根本不夠看。」
「說明太子殿下看重的根本不是她賺錢的能力,而是其他方面。」
女官跟著點了點頭,承認道:「長安郡主說話行事反而更像個男子,但卻比男子細心。說話是難聽了點兒,但是直來直去,沒有彎彎繞繞鉤心斗角。」
杜鈺瑛嗯了一聲補充道:「我一直擔心她跟太子殿下之間曖昧不清……是我小人之心了。殿下那般人物,不屑於所有陰私狹隘之事,這位長安郡主也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殿下胸懷天下,吸引的自然也都是志向高潔之士,不過是男女性別不同而已。」
她原本以為自己聰明豁達,出身大家貴族,從小請最有名的先生做西席,眼界見識自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但是到頭來,她只會躲在這兒擔心害怕,一點自救的能力都沒有,說出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有些時候,只是鑽進牛角尖里出不來,說不準哪一天突然開竅,會發現所有困惑都十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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