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心情十分複雜。
然而不等她複雜多久。
「找地方隱蔽,弓弩準備!」
伴隨著她喊出的聲音,幾個傷殘老兵護著太子妃和殷老五一行人往山林深處退去。另有幾條人影端了弓弩尋機四散。
殷清瑤擰著眉頭仔細聽動靜,不等人影靠近。
「放箭!」
和迸射而出的羽箭幾乎同時,殷清瑤拔刀衝上去。密林之中弓箭殺傷力不強。在來人聽聲躲避的功夫,一條人影從眼前划過。
殷清瑤手起刀落,收割了不少人頭。
其他人也衝上來,跟來人廝殺在一處。
殷清瑤將刀架在最後一個活口脖子上問道:「誰派你們來的?一共多少人?」
她冷冽的臉上沾了血,目光寒冷無波,渾身散發的煞氣讓人忍不住牙齒打戰。殷清瑤沒動手,殺手自己咬破藏在嘴裡的毒歪倒在地上死了。
殷老五和李柔娘第一次見殷清瑤殺人,一時間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殷清瑤從懷中掏出帕子擦了把臉上的血跡,回頭對著從人後走出來的杜鈺瑛問道:「殿下可認識這些人?」
杜鈺瑛臉色也不好,但是還不至於害怕。
跟父親的手段相比,這些人死的都太容易了些。父親處理杜家叛徒的手段比簡單殺死他們殘忍百倍。
「是杜家豢養的死士。」
氣氛短暫沉默之後,她接著說道,「不知道杜家如今是什麼情形,祖父身體康健,大伯若想徹底執掌杜家恐怕也不容易。」
殷清瑤想明白了,吩咐道:「將屍體處理乾淨。我們準備出發。」
此處不宜久留,她來不及等齊老三回來了。
小殿下還發著燒,不過在李柔娘精心呵護下,此時睡得正香。
在她吩咐之後,劉強帶來的人並不發表意見,兩個腿腳好的跑出林子探路,其他人將太子妃和殷老五一行圍在中間,外圍散著第二層護衛,弓箭手穿插其中,時刻防備著外界的動作。
當初選擇這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的時候殷清瑤就想過,一旦發生危機,這些人可以直接用。
他們不懂布局,但是懂行軍打仗,懂服從命令,懂互相配合。像現在這樣,不用她多費心思,只需一聲吩咐,就能取得意料之外的效果。
出去打探消息的兩個斥候很快就回來了,帶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就是劉強回來了,還帶回了齊老三。
壞消息,他們被一小股兵力困在五里外的官道上。
「對方人數有多少?」
殷清瑤沉著臉,屋漏偏風連陰雨,齊老三他們肯定是商隊打扮,在這個地方遇見的官兵很有可能就是叛軍,叛軍才不會講仁義。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也不會認為兩方相遇會是巧合。
「對方人不多,大概百十號人,齊老三帶的人有將近兩百人,押送著幾十車糧草藥材。我們幾個到的時候,齊老三正在跟他們交涉。」
不管怎麼說,官兵明面上是朝廷的人,在形勢不明之前,現在就跟官兵鬧翻不太明智。
但他們必須跟齊老三匯合。
殷清瑤吩咐道:「他過不來,我們過去。」
杜鈺瑛想說太冒險了,但是看到保護著他們母子的護衛要麼瘸著腿,要麼少條胳膊少一隻眼睛,一群歪瓜裂棗,人數還不多。
再看隊伍里殷清瑤的父母兄弟,頓時放下了心。
慶幸此時萬物復甦,此處又人煙稀少,前行五里的官道兩旁,依舊是長勢茂盛的密林高山。
安頓好他們,殷清瑤居高臨下看著外面的情形,隱約聽見說話聲。
「你們這些貨物都是違禁品,按照規定要沒收上繳。還有你們這些人,身份可疑,全部帶回去審查!」
斥候一來一回的功夫,兩方人馬仍舊在官道上僵持著,為首的將領派人將他們的貨物檢查了一遍。
一邊接過齊老三遞上來的鼓囊囊的荷包,一邊下了這麼一個命令。
話落,身著鎧甲的兵卒將手裡的刀架在守在車邊的護衛身上。
齊老三眯了眯眼睛,按住準備動手的劉強,語氣和煦道:「兵爺,我們弟兄們的身份路引上寫得清清楚楚,這一批是送往涼州衛的糧草和藥材。您若要攔截,還請拿出朝廷的公文來。」
原以為說出這番話能令對方有所忌憚,誰知那人聽了之後,歪著嘴呵笑一聲,輕蔑道:「如此,更不能放任你們離開了!動手!」
更加能判斷出對方的身份就是叛軍,雖然披著朝廷的皮,內里卻不是好的。
齊老三矮身躲過領頭抽過來的長劍,劉強拔出匕首撲上去,將人從馬上撲下來。
其他人紛紛從運糧車底下抽出兵刃,下手毫不留情面。
官兵人數只有百十號人,齊老三手底下帶了二百多人,而且都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趁著對方輕蔑不將他們放在眼裡的態度,兩個打殺一個還不是易如反掌!
齊老三趁機生擒了剛才發號指令的將官。
這一幕,讓殷老五徹底呆住了。
齊老三和劉強都是他們家商隊的首領,怎麼現在如此英勇,竟然敢打殺朝廷的兵將?
回想著從不昨晚到今天的經歷,忍不住一陣後怕。
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朝廷真的要亂了。
殷清瑤幾個彈跳,從高處落下。
齊老三和劉強上前拱手,殷樂勤兄弟幾個也很呆愣,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殷清瑤就從天而降了?
還有這些人,能殺嗎?
她是要幹什麼?
他們會不會被朝廷通緝?
殷清瑤的目光沒在他們身上停留,對著剛剛拼殺完的護衛們說道:「扒了衣裳,將屍體處理一下!」
看見她,齊老三上前道:「姑娘,此行恐怕不太安穩,關外韃靼人集結了十萬大軍逼近大同府,我怕咱們過不去。」
殷清瑤也有同樣的擔心,西寧衛路途遙遠,路上是個什麼光景還說不準,如果大同府失守,他們首當其衝,帶著大的小的一堆拖油瓶,肯定過不去。
但是局勢越混亂,越是要保證太子妃和小殿下的安全。
當然,大同府若真的失守了,好不容易安穩的局勢就要重新陷入動盪了。
「如今,我們殺了這一隊人,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叛軍很快就會發現,到時候我們很被動……」
「所以我們現在要去一個絕對隱蔽的地方,我們有糧草,有藥材,商隊裡還有布匹調料,足夠我們鑽進深山裡躲上大半年。」
戰亂時候,百姓們大多躲進深山保命。如果都是成年人,趕路倒也沒什麼,但是小殿下還發著燒,殷清瑤沒有猶豫,點頭應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齊老三斥候出身,又在山林里鑽了大半輩子,有他在,躲避追兵不成問題。
「這個人怎麼辦?」
齊老三指著被五花大綁的將領。
「一起帶走,我們安全之後審審他。」
第二天,等叛軍點卯的時候發現少了一支隊伍,再派人去找除了找到自己人的屍首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發現。
「你說幾百號人憑空消失了?」
有些人膽子大,敢打劫朝廷的兵馬的糧草,這兩天零零星星收到下屬的匯報,不是乾糧丟了,就是水囊丟了,這些都是小事。
還有人衣服丟了,鎧甲被扔在一邊,賊人只扒兵卒穿在裡面的衣服。
初時梁明賢並沒有放在心上,等他知道杜家大爺為了逼迫老爺子就範,提前闖進太子府劫持太子妃和小殿下並且還沒有成功,讓人給逃了的時候,他才回過味兒來。
順著查下去,果然發現了端倪。
他一直讓人盯著的長安郡主府竟然是空的,除了幾個無用的老婦之外,整個府邸都是空的。
他當時就氣笑了。
大意失荊州,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都能逃了。
「派人去找,找不到提頭來見!」
等人從營帳之中滾出去之後,梁明賢摔了茶杯,罵道:「蠢貨,這麼迫不及待嗎?果然是不成器的庶子,永遠翻不了身!」
他罵的是自己嫡親的老丈人,杜家長房的老爺杜存。
一個杜存,打亂了他全部的計劃。
不過,也不是不能補救。
皇宮之中。
太子捏著從竹筒里倒出來的紙條,嘴唇緊抿。
梁信眼底下的青影彰顯著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好了。
父子兩人對坐在書桌前,梁信問道:「星兒送出去了嗎?」
太子嗯了一聲,將手上的紙條遞給他。
梁信接過來看了一眼,頗為欣慰地贊道:「怪不得你看中那個丫頭,一般人在這種突發情況下能保持冷靜已經很不容易了,她竟然能帶著人繞過城外的合圍逃走。」
兩人都忽略了最後一句,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這是外界能送進來的最後一個消息了。」太子的神情平靜,「京城被封鎖了,一夜之間,所有消息發不出去,也傳不進來。」
「由此可見,形勢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加嚴峻。」
梁信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問道:「你我都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手一搏了,但你籠絡的那些人呢?他們就算對你真心效忠,一旦家人落入逆賊之手,他們還能心無旁騖地幫你嗎?」
這次的主戰場在京城,所有人都逃不開。
身為大梁朝的皇帝和太子,他們是不能用臣子家人的性命威脅臣子效忠的,但是對方能。
既能威逼,又能利誘。
父子倆很吃虧。
「難道父皇不想藉此洗牌嗎?」太子從剩下的半框消息中拿出一個密封的竹筒,「您辛苦打天下,底下的人心思各異,枕邊甚至睡著猛虎……」
「能投奔猛虎的人,可見心中對您不滿甚多。身邊這樣的人藏多了也怪沒意思的。」
「與其以後處處受到掣肘,不如一刀切斷,現在看傷筋動骨是疼了點兒,以後兒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梁信愣了愣,沒想到行事一向溫和的兒子這次竟然如此狠絕。
梁朝最初是在金陵建都的,後來為什麼北遷?
一來是他們梁家起事之初,要人沒人要糧沒糧,從金陵的貴族世家手中討要了很多好處。
儘管之後的問鼎之路上,靠的都是他們梁氏自己狠絕拼殺,靠他們自己謀劃,但是那些人仗著最初的功勞,不斷插手朝政。
不斷唱反調。
遷都是為了避開他們,給彼此一個緩衝。
二,是新貴族和舊貴族之間衝突不斷。
原本用手段制衡雙方即可,三足才能鼎力,此消彼長,此長彼消,此乃帝王平衡之道。
但是老百姓們經歷百年動亂,早就疲憊不堪,迫切需要休養生息。
如果都城仍舊在金陵,就會陷入三方爭鬥,政令不通,最後苦的還是老百姓。
所以梁信用強硬的手段下令遷都,都城從金陵遷到遙遠的北方,也是無奈之舉。
只是如此一來,南邊那些人無人牽制,這些年越發不知收斂了。
「此次參與的人越多,越說明了一個可能。」太子並不在意圍在京城外面的兵馬,繼續說道,「更加讓我肯定了,他弄出來這麼大手筆,肯定跟南邊那些家族有勾結。正愁抓不到他們的小辮子,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梁信將他遞過來的消息展開。
「南邊的馬場已經被豪強吞了?」
「這不是遲早的事兒嗎?這個局布了這麼久,他們終於上當了……」
太子咧嘴一笑,輕鬆道:「等此間事了,就可以著手收拾南邊那些老傢伙了。」
理想很飽滿,現實很骨感。
梁信打擊道:「別忘了關外的韃靼人正虎視眈眈。開平衛外二十萬大軍壓境,大同府還有十萬,內憂外患吶……」
「眼前的困境怎麼解?弄不好,那傢伙真的敢逼宮!」
父子倆正說著話,宮城之外,梁明賢身著絳紫色的蟒袍騎馬在前,身後跟著整整齊齊的大軍。
夜色中,突如其來的大軍壓境,就連守城門的小兵卒也知道即將發生什麼,更何況是看守宮門的京營近衛。
「快去稟告皇上……」
宮門口的小兵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趕來的上司一刀割喉。
被收割性命的小兵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從看見叛軍的時候他的視線就沒有移開過,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還看著對面的叛軍一動沒動,而疼痛的來源來自身後的同僚。
血從喉嚨里往外噴涌,將他最後一絲理智壓在肚子裡。
他想說有內奸,但是永遠也說不出來了。
下一刻宮門大開,梁明賢緩慢悠閒地走進皇宮。
以往入宮到宮門口就要下馬步行,到御書房外需要卸甲上交兵器。
見了皇帝要下跪磕頭請安。
如今,他可以把坐騎騎進御書房裡,在對面之人驚恐的眼神之下悠哉游哉地坐下來喝茶。
那幅場景,想想都令人血脈噴張。
全副武裝的兵將衝進皇宮,將所有的阻礙清除。
瀰漫著血腥的道路暢通無阻,看見還亮著燈的御書房,梁明賢唇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來。
孫大海開門,正對上一對噴著灼熱氣息的鼻孔,觸感濕漉漉的,不知道什麼掃在臉上痒痒的,繼而發出哼哧一聲。
他被嚇得向後跌坐在地上,仰臉看著兩隻蹄子已經踏進御書房的畜生,怒道:「誰這麼大膽,竟然敢讓畜生進門!」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
看清坐在馬上的人之後,尖細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
梁信慢悠悠地抬起眼皮,語氣輕慢。
「來了,二哥怎麼不親自來?」
他還在處理政務,梁明賢的視線從他握筆的手上落到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略帶著點疑惑。
「三叔知道我要來?」
梁信奮筆疾書,又寫了幾個字,才將筆放下,吩咐旁邊伺候的內侍。
「拿下去晾乾。」
內侍哆嗦著接過奏摺,又哆嗦著退下。
梁明賢嘖了一聲,說道:「三叔何必這麼辛苦呢,早點休息多好。」
梁信輕笑一聲說道:「政務不可懈怠,你不是想做皇帝?那就來看看做皇帝有多辛苦,當初你爹就是怕這份辛苦,才不敢坐這個位置,你倒是不差,有膽識謀略,比你爹強多了。」
這話怎麼聽也不像是誇獎。
但梁明賢真的走過去,拿起桌上的奏摺看了一眼。
「朝廷很窮嗎?竟然連修建皇陵的經費都要剋扣?」
梁信瞥了一眼,嗯了一聲說道:「不過都是身後的事情,有這個錢,不如多置辦些糧種,讓底下的衛所屯田墾荒,也能省下來一大筆糧餉。」
梁明賢又嘖了一聲。
「三叔這是聽了誰的建議?讓衛所屯田,兵將種地,傳出去不讓人笑掉大牙!」
「說起來,咱們都是一家人,三叔要是覺得太辛苦了,不如退位讓賢,侄兒替您收拾這個攤子如何?」
梁信將桌案上捲起來的聖旨扔給他。
梁明賢不明所以,打開看了一眼,驚訝道:「三叔真的要退位讓賢?將皇位讓給我父王?」
梁信冷笑一聲說道:「與其等著你逼著臣子們寫禪位詔書,還不如朕親自寫了送給你。不過,只怕你沒有命活著離開皇宮了。」
「所以,再看一眼吧,要是不過癮,這兒還有一封朕自己寫的罪己詔和繞過你爹,直接禪位給你的聖旨。端看你怎麼選了,會不會嫌你爹擋在前面礙事……」
梁明賢自動忽略他說的沒命活著離開皇宮,低頭看著桌案上並肩擺著的兩道明黃聖旨,打開看了一眼,從勾唇微笑到最後笑得癲狂。
「三叔,您真是有意思,知道侄兒想要什麼,就憑這三封聖旨,侄兒也要留您一命,給您養老送終……」
話未落,一道疾風襲來,戒嗔猛然將他向後一拽,聖旨落在地上,被一簇火苗砸上,頃刻間就燒成灰燼。
與此同時,宮牆之內響起的腳步聲將他帶來的人包圍,雙方人馬拔刀對峙。
御書房中的兩人面上仍舊波瀾不驚。
梁明賢拍手道:「早猜到三叔自負,沒想到竟然自負到如此地步,直接放侄兒進宮,不怕侄兒還有後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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