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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遮胡(上)

2024-09-05 18:41:33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只有一件事遂了我的心意。

  沈沖的兩個貼身侍從都水土不服,加上公子下令趕路,才到長安,就接連病倒了。過了長安之後,沈沖變得比公子還簡樸,一個貼身侍從也沒有。

  所以自然而然地,我或者青玄,須得到他帳中去伺候起居之事。而青玄每日累得似要癱倒一般,這樣憑空多出來的活計,只得由我去干。我十分體貼地告訴青玄,一切有我,他不必擔心。

  青玄望著我,滿臉感動。

  每日早晨,我伺候沈沖穿衣洗漱,懷著一顆『亂』撞的心,看著他穿衣,一層一層地給他系上衣帶。當然,最讓人情『迷』意『亂』的還是夜裡。他勞累了整日,任憑我替他解開衣帶,將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如果是在士紳豪族家中借宿,那麼會有專人伺候沐浴,輪不上我來幫忙;可如果是在野外搭帳篷宿營,我則大有可為。

  沈沖雖不及公子般潔癖,但畢竟每日趕路,睡前也總要清理一番。我既然是來伺候起居,自然不好讓他來動手,所以,我每次都親力親為,用巾帕為他擦身。

  如我所想,他比公子年長,胸膛也比公子更寬。我將巾帕蘸濕,放在他的皮膚上,不緊不慢地游弋,看著光滑而柔韌的皮膚在水痕下微微發紅。每每如此,不知是天氣過熱還是我心跳太快,總覺得耳根在燒。

  公子時常去蹴鞠或騎馬,跟著他,我見過好些貴胄子弟光著上身的模樣。有些人徒有其表,脫了外衣乏善可陳還不自知,玩得一時高興,就脫掉上衣到處跑。

  而沈沖則沒有讓我失望。他的身體當真好看,修長而勻稱,肌肉平整,線條和緩,自胸膛延伸向下……

  「霓生,」沈沖止住我的手,「我自來便是。」

  我回神,忙答應一聲,收回手。

  沈沖將水端起,走到簡易的屏風後。我聽到窸窸窣窣脫袴的聲音,未幾,水聲響起,他在擦拭……我控制自己不再『亂』想那些沒羞沒臊的事。

  「你在府中也時常侍奉元初起居?」過了會,只聽沈沖問道。

  「嗯。」我說。

  未幾,他從屏風後走出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還披上了裡衣,讓我有些失望。

  「聽說元初從不讓人伺候貼身之事?」他說。

  我哂然,道,「正是。」

  沈沖看著我,微笑,「如此,怪不得你甚是手生。」

  驀地,我的耳朵向被人燒了一把火。

  他的聲音低緩,帶著一日疲憊的慵懶,直到我走出帳去,仍然似乎在我耳邊徘徊。

  惠風那個不知足的。我心想,我若是她,就天天給沈沖擦身擦個夠……

  可惜我畢竟不是沈沖的人,也不能像青玄每日睡在公子榻旁那樣,睡在沈沖的帳中,旖旎的時機不過早晚起居。

  不過這無甚要緊。即便不日就要到河西,就憑荀尚那種半生混跡京城的所謂將門,打起仗來必不會比秦王贏得更快,所以,只要沈沖一直跟著公子,來日方長。

  *****

  「霓生,聽說你會算卦?」

  路上,一個小卒唐安問我。

  我算卦之事早已不是秘密,桓府給公子派來的侍衛們跟青玄一樣,都是個大嘴巴,我那點故事早被他們傳開了。不過,在我裝神弄鬼的恐嚇下,我是女子的秘密仍然保守著。行伍之人大多篤信鬼神,一路以來,那五百騎卒差不多個個來找我算過,我攢下的錢也不少,都放在了公子的馬車上。


  「會。」我馬上說,「你要算?一次二十錢。」

  唐安撓撓頭:「可我無甚錢財。」

  「哦?」我警覺起來。

  唐安指指身後幾人,忙道:「我等湊二十錢算一次,如何?好些人說此去說不定會上戰場,我等就想問問,凶吉如何。」

  凶吉之事是這一路上被問得最多的,我想了想,這倒也無甚難處。

  「算也無妨,」我說,「只是須得先給錢,且說不得許多。」

  「說多少是多少。」唐安拿出錢給我,道,「半仙請算。」

  我接過錢,大模大樣地拿出拿出龜殼和三枚銅錢,一邊搖晃一邊念念有詞。銅錢從龜殼中掉落,反覆六次,我仔細查看,掐指細算。

  「如何?」唐安緊張地問。

  我嘆口氣:「只怕無解。」

  眾人一驚,忙問:「何意?」

  我指著地上的銅錢,道:「下卦為坎上卦為坤。坎者,行險也;坤者,順遂也。」

  眾人面面相覷。

  「那……是福是禍?」唐安問。

  「此卦無凶無吉。其象乃應在主將,逆則為禍,順則為福。」我說,「為禍者,命喪黃泉;為福者,功利加身。」

  眾人聞言,神『色』不定。

  「霓生,我等乃為護送桓公子而來,那主將是……」唐安不由地朝公子那邊看去。

  我示意他噤聲,道:「天機不可泄。」

  眾人無言,皆瞭然之『色』。

  *****

  我猜得不錯,公子終於趕到河西時,戰事並未結束。

  禿髮磐的確有些本事,趁秦王西撤和征西將軍荀述接手戰事的空隙,站穩腳跟,與荀尚拉鋸一般膠著了月余。直到公子趕到涼州的前幾日,方才出現轉機。

  據說是鮮卑人突然得了疫病,人畜暴亡。荀尚得了消息之後,即派細作打探,歸來後說鮮卑人那邊有許多新墳,還看到大批未及掩埋的牲畜屍首,有的爛在野地里,有的堆在坑中焚燒。

  荀尚隨即出兵試探,果然,鮮卑人一觸即潰,紛紛後撤。

  軍中士氣大振,隨即大舉進攻。鮮卑人且戰且退,不到十日,已經退入了西鮮卑的舊地。

  公子追趕上大軍時,荀尚已將鮮卑人逐出涼州,並打到了前朝以來一直淪陷虜手的遮胡關前。

  這簡直大振人心,就在公子到達的前一日,荀尚已經按捺不住,向京城發出了喜報。

  迎接公子和沈沖的,是桓鑲。

  他穿著鎧甲,腰挎寶刀,騎在馬上奔過來的時候,乍看之下,竟是有了幾分正氣。

  桓鑒對這個兒子煞費苦心,早早為他打點好,在公子還在為從軍之事與家中置氣的時候,他已經在路上,比公子早到了半個月。

  「你是不曾見我等追擊時的盛況。」他頗為神氣,「那些鮮卑人退得似逃難一般,細軟家當丟了一地,還有人撿到了禿髮磐的金牌。我等一追便是數百里,若不是那些軍士總忙著撿,貽誤時機,禿髮磐早已被生擒!」

  他雖不滿,卻說得滔滔不絕,眉間神采飛揚。


  公子問:「你一個押運糧草的司馬,也可上陣追擊麼?」

  沈沖則訝然:「這般渙散,將軍竟不理會?」

  「怎不理會,」桓鑲道:「將軍用軍法殺了十幾個,才整頓過來。都是涼州新招的兵,會使刀槍的都無幾個,何況軍紀?可惜,還是讓禿髮磐退過了黑水。」

  公子聽著,微微皺眉:「這麼說鮮卑是一路潰退至此?」

  「這豈有假?一潰千里,幾乎追不上。」

  公子頷首,望著遠處的山巒,若有所思。

  「這麼說,王師全勝在望?」沈沖道。

  「這般情勢,不全勝還可如何?」桓鑲說罷,遺憾道,「你二人還是來得遲了些,若與我一同來到,功勞簿上還能添些名目。如今鮮卑人一打就逃,這些日子雖追得痛快,卻勞而無獲。打過遮胡關便是石燕城,鮮卑人要是再這般退過去,便要遁入大漠,尋也尋不見了。」

  回到住處的時候,公子十分亢奮。

  「霓生,」他一邊擦著刀一邊說,「我也要上陣!」

  我說:「公子是文職,如何上陣?」

  「上陣又如何,」公子不以為意,「連子泉都可去上陣追擊,莫非我去不得?」

  我說:「如此,公子須得先找到鮮卑人。」

  公子哼一聲:「我自會找到。」

  *****

  皇帝是公子的舅父,沈太后是太子的祖母,論關係,荀尚、公子和沈沖也算得親戚。

  公子和沈衝到達之後,荀尚親自在帳中設宴,為二人接風。

  宴上,除了沈沖,還有一些幕僚和將官,桓鑲也在場。戰事順利,帳中氣氛頗為和樂,幾個貴胄出身的幕僚甚至如在雒陽時一般談笑風生。

  荀尚一身常服,未著戎裝,在公子面前頗有長者之態。他先問了太后的身體,又問桓肅和大長公主的近況。公子一一答過,荀尚莞爾:「憶昔,余與筑陽侯同為先帝謁者,每逢隆冬夜中值守機要,定要輪流買酒,藏在袍中偷帶入內。雖不得開懷暢飲,但徹夜談史論道,實也痛快之至。」

  公子道:「父親亦嘗與在下提過舊事,稱將軍乃淵博豁達之人。」

  荀尚擺手道:「當年不過年少無忌罷了,筑陽侯實過譽。」說罷,他讓侍從給公子添酒,又道,「元初與逸之初到,暫且歇息,待戰事緩下,再熟悉營事移交文書不遲。」

  沈沖道:「稟將軍,在下與主簿已隨桓司馬巡過大營。」

  「哦?」荀尚看看桓鑲,笑道,「不想我這主簿與帳下都督,竟如此勤勉。」

  眾人皆笑。

  荀尚問:「你二人在營中巡視,可有甚感想?」

  沈沖道:「將軍治軍有方,將士行止有度,士氣昂揚,觀之實為振奮。」

  荀尚頗有得『色』。

  公子卻道:「將軍,有一事,在下有慮,不知當講否。」

  荀尚訝然:「何事?」

  公子正『色』道:「王師勢無可當,叛軍一觸即潰,實為可賀。然在下聽聞戰報時,想起一事。秦王帳下長史謝浚,曾與在下提及禿髮磐,說此人生『性』狡詐,善用疑兵。將軍雖大勝在前,然仍須防備敵酋詭計,惟願將軍考鑒。」


  此言出來,帳中眾人都『露』出詫異之『色』。

  荀尚還未開口,只聽一人忽而笑道:「詭計?「鮮卑大疫,那些人畜屍首皆我等有目共睹,莫非還有假?敢問禿髮磐損兵折將潰退至此,還有甚詭計可使?」

  我看去,說話的人是荀尚的小兒子荀凱。

  我看到桓鑲翻了一個白眼。

  荀凱年少即在東宮用事,為太子伴讀,在貴胄子弟中,頗為前途。不過此人依靠著太子,一向行事張揚,在桓鑲等一眾貴胄的面前也眼高於頂,桓鑲對他一向無甚好感。

  只見他臉上帶著些酒氣,不無嘲諷:「敵寇自涼州敗退以來,每每交戰,皆望風而逃。我等追了數百里,不過是為決戰。若真如主簿所言,此乃誘敵之計,卻是正好!我等巴不得他們莫再似個『婦』人般東躲西藏,出來決一死戰豈不痛快!」

  這番話說得激昂,旁人紛紛附和。

  「確是如此。」桓鑲笑了笑,「荀校尉追擊數百里,兵不血刃,實可喜可賀。」

  荀凱面『色』微變。

  「不可輕敵。」荀尚嚴肅地看一眼荀凱,未幾,卻轉過頭來,對公子道,「元初所言,余亦曾患之,與眾將商議之後,方定下追擊之策。元初雖為主簿,卻有如此遠慮,余實欣慰。」

  公子見狀,隨即道:「在下惟願隨將軍征討叛逆,驅馳左右,在所不辭。」

  荀尚笑道:「元初高志,實青年表率!」

  說罷,再度舉杯,與眾人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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