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詫不已。
公子等人亦『露』出訝『色』。
「秦王今日也在?」沈沖道。
「許是剛到。」公子說著,恢復了些奕奕之『色』。他將杯中的水飲盡,用錦帕拭了拭唇角,交回給我,對沈沖二人道,「走,我等也去看看。」
說罷,上馬朝場中奔去。
秦王身上的單衫看上去是一件脫去外袍的底衫,騎的馬和所用的弓箭也是平原王方才所用。他奔過場中,馬蹄帶起一陣煙塵。
『射』馬繼續,兩邊重新對陣。
太子一馬當先,控弦發箭,中了月支一枚,馬蹄一枚。
後面眾人一陣歡呼。
兩方交替而行,城陽王緊隨其後,亦中了一月支和一馬蹄。而後是荀凱,比太子好些,中了二月支一馬蹄。
而後是龐玄,也中了二月支一馬蹄,平原王那邊一陣叫好之聲。
「他前半場不行,此番倒是神勇。」青玄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評論道。
公子上場之時,樓台上一陣嗡嗡的談笑,我望去,只見那些閨秀都站到了窗前,用紈扇半遮著臉。公子的騎『射』有大家指點,動作頗為優雅,有力而輕盈,控弦聲過之後,箭矢『射』穿了月支二枚和馬蹄二枚。
我聽到了樓台上一陣幾乎暈闕的讚嘆。
青玄嘆氣:「可惜公子分到了太子那隊,只怕勝了也要被人說道。」
他說得沒錯,太子一向爭強好勝,且從來不太在乎公平不公平。他每每察覺自己這隊要落後,凡有人『射』得不好就令重『射』,故而雖無許多良將,如今也以三中領先。
不過我無所謂,我看這種場面,從來不關心勝負。
公子之後,又過一人,接著上場的是沈沖。他的騎『射』一向不如公子,平日裡,我更愛看他舞劍。但他的衣袂迎風飄起時,亦甚為『迷』人,我看著他飛馳而過,心中只有「翩翩君子」四字。他輕鬆地『射』下二枚馬蹄,到在場邊與桓鑲說笑。我看著桓鑲摟過他的肩頭打鬧,不禁思緒飄『盪』。我要是桓鑲,大概會鬧得更凶一下,比如抱著他汗津津的身體滾倒在地……
最後一輪將盡之時,太子領先平原王四中,領先城陽王六中,似乎全勝已是定局。
太子亦『露』出了得勝之『色』,策馬回到場邊來,看上去心情甚好。
他對榻上的平原王洋洋得意道:「今日甚是不錯,二弟待得足傷痊癒了,再來切磋。」
平原王淡笑:「皇兄『射』藝精湛,弟不才,愧不及兄長。」
太子對這般言語甚是滿意,道:「這有何難,你還是騎術不驚。回去莫總鑽書堆,多多練習才是。」
平原王道:「弟謹記皇兄教誨。」
「嘁。」我聽到正在喝水的桓鑲發出低低的冷哼。
一旁的秦王聽得此言,道,「『射』馬未畢,太子不覺現下論勝負還太早?」
太子看一眼場上,道,「不過還差最後一人。」
秦王頷首,一笑:「正是。」說罷,他策馬上場。只見他馭馬之術甚是不錯,平原王的馬在他的『操』縱下跑得穩健,毫無生怯。秦王疾馳而過,經過箭靶之時,控弦發箭如行雲流水。眾人未及回神,五箭已出,二月支三馬蹄竟是全中。
平原王以一中獲勝,觀看之人無不目瞪口呆,未幾,喝彩聲四起,『潮』水一般。
太子的神『色』瞬間僵在臉上。
*****
勝負已分,往後便是嘉禮。
尚是少年的廣陵王被邀了來做嘉賓,無論勝負,皆以金樽敬酒。
太子雖負於秦王,但場中他是最尊,廣陵王從內侍手中接過金樽,先敬太子。但太子神『色』不快,接也不接,拂袖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廣陵王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秦王卻上前,對廣陵王道:「今日『射』馬,乃為聖上祝禱安康,殿下第一杯酒,當敬天地。」
廣陵王恢復喜『色』,依秦王之言,將酒灑下。
他再盛一杯,秦王接過,當眾飲下,場中眾人一片歡呼之聲。
青玄望著那邊,一臉傾倒。
「大將之風,當是如斯!」他激動道。
我指指不遠處,提醒他:「公子回來了。」
青玄回神,忙去準備侍應之物。
馬『射』既已結束,眾人亦紛紛散去,大群陪在場邊的僕從們即刻忙碌起來,紛紛迎上前去為主人牽馬,奉茶的奉茶,遞巾帕的遞巾帕。
公子看上去已經沒有了方才的不快之『色』,下了馬,一邊擦汗一邊對我道,「霓生,你方才可看了秦王『射』馬?」
我說:「看了。」
「如何?」
「不如何,」我說,「不及公子。」
「嗯?」公子道,「怎講?」
「秦王雖全中,亦不過比公子多中一馬蹄。」我掰著手指算道,「公子今年十八,而秦王已二十四;公子平日不過在苑囿中習『射』,而秦王常年置身行伍練兵無數。兩相比較,自是秦王不及公子。」
公子:「……」
桓鑲在一旁聽著,笑出聲來。
「元初,我早說你這侍婢難得。」他感嘆道,「不像我院子裡那些,只知道夸公子好,問好在何處又半天說不出來。」
我聽他這話,有些得意。到了公子身邊之後,我拍馬屁的功力的確一日千里,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公子看他一眼:「你有甚好不滿?誰教你挑人只挑長相?」
「挑長相又如何?」桓鑲反問:「依你所言,霓生長相不好?」
公子冷哼:「霓生長相好不好與你無干。」
二人如往常一般鬥起嘴來,我雖覺得他們無聊,卻並不覺生氣。坦白說,我也覺得我的臉生得不賴,不過從別人嘴裡聽到,即便是為了抬槓,也不禁有些受用。不自覺地,我又瞥向沈沖。他一邊喝著水一邊看著公子和桓鑲,神『色』無奈。
不期然地,目光相遇。
沈沖看著我,笑了笑。陽光下,他的笑意溫暖又明淨,我臉上沒來由地燙了一下,回過頭來時,覺得那兩人再斗久一些就好了,最好能在沈沖面前為我有多美對罵到天黑。
在我想入非非之時,三人說著話,到宮中的湯殿去沐浴。
湯殿的迴廊下,聚集著好些宮娥,都是為看公子他們而來。經過的時候,引起一陣竊竊的聲音。
公子仿若未覺,逕自向前。沈沖察覺了動靜,轉過頭來。
宮娥們旋即紅了臉,以袖掩面。
妖孽。我瞅著那些宮娥們,心中長嘆。原以為有公子擋箭,沈沖可為我一人欣賞,如今看來,卻是不保險……
湯殿中早已備好了沐浴的香湯,以屏風和繡帳隔開內外。
公子照例不要人服侍,入室之後,自顧走進了殿內,將我和青玄留在了外間。
沈沖和桓鑲則走到屏風前,伸開手臂,任由侍從將汗濕的衣服寬下。
我假裝為公子準備乾衣,目光偷偷掃去,欣賞沈沖的胸膛和臂膀。
「霓生,」入殿之時,桓鑲忽而回頭,道,「我正好少了個女婢。你要是閒得無事,便來與我更衣,如何?」
「霓生。」公子的聲音從殿內緩緩傳出,「你且出去,不必管他。」
來湯殿裡沐浴的都是皇家貴戚,除了公子等三人之外,寥寥無幾。我在廊下等候著公子,百無聊賴。外面很安靜,能偶爾聽到湯殿裡說話的聲音。說得響亮些的是桓鑲,低沉些的是沈沖,而不緊不慢的則是公子。
每到此時,我都特別羨慕青玄。我肖想著,他現在大概就站在湯池邊服侍,或許正正站在沈沖身後,為他遞巾帕,再為他搓背,咳咳……
正在我神遊之時,迴廊那邊忽而傳來些腳步聲。我看去,一人正朝著殿前走來。
待得看清那容貌,我愣了愣,是秦王。
殿前的內侍見到他,忙上前行禮。我不料會在此處見到他,站到一處偏僻的柱子下,跟著垂手低頭。
「何人在殿中?」只聽秦王問道。
內侍答道:「是桓氏與沈氏的三位公子。」
秦王沒答話,忽然,那腳步聲踱了過來,未幾,一雙腳出現在我的視野里。
「聽聞這湯殿附近有一處涼亭,乃前朝時留下,你可知在何處?」
我說:「奴婢不知。」
秦王道:「孤知曉,帶你去看。」
我:「……」
他沒有等我應許的意思,說罷,便往另一頭走去。
我並不打算跟從,道,「殿下,奴婢正服侍主人,恐不得走開。」
「嗯?」秦王看著我,毫無慍『色』,卻道,「有一事,你想來還不知。」
「何事?」我問。
「那日凌霄觀上的璇璣先生讖言,乃是偽作。」
「哦?」我毫不意外。
「京兆尹當日即在城中搜尋馴鶴之人,在慈孝里查到一個近日新到的養鶴人,口音是南方人士,舉止甚為古怪,只有一人一鶴來京,平日也不到街上雜耍。」
我點頭:「確實古怪。」
「可惜在府吏去到之前,他就不見了,房中物什雜『亂』,當是聞風而逃。」秦王道,「雒陽馴鶴之人大多住在大市周圍,當日,京兆尹在周圍布下重圍,攜帶貨物活禽之人,一律細搜,然一無所獲。」
我說:「百密一疏,亦是常情。」
秦王笑了笑:「不過有一事甚是有趣。據一個搜人的伍長說,當日,一位大長公主府上的內侍從慈孝里駕車出來,被攔下時甚為張狂,硬是不許搜查,闖了過去。孤聽他所述,覺得你興許認得,若讓那伍長與你見一面,興許有所收穫。」
我看著他,只覺此人像個鬼魂。
「不想殿下這般熱心,竟還『插』手京兆府之事。」我說。
秦王神『色』自若:「孤從前曾在長水校尉營,趙綰乃司馬,尚算熟識。」
我瞅一眼湯殿,心中嘆口氣。原想著就坐在這裡,聽著沈沖洗澡的聲音想入非非也甚為愉快。現下看來,不跟秦王走一趟,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