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小婢走上樓台,我走進裝飾玲瓏的繡閣之中,只聞得一陣馨香撲鼻而來。看去,果然好一番花團錦簇的陣仗。
這邊坐著的都是未出閣的閨秀,各是穿戴得花枝招展,鶯鶯燕燕,巧笑嫣然。她們都是今日入宮的賓客,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地隔著雕花的窗子望向教場。一些看得少的尚且羞澀,將紈扇半遮著臉,好奇地從縫隙里瞅;看多了的卻已經大膽地坐到床邊,交頭接耳地點評。每當校場中有人做出些惹人注目的舉動,她們就吃吃地笑起來。
許多閨秀都知道我,當我經過時,聲音瞬間低下,她們都看著我,或好奇打量,或竊竊私語。
這殿閣挺大,那小婢引我穿過廳堂。只見裡面還有一間小的,更為雅致。這裡的窗戶比外間視野更好,敞開著,只以輕紗半掩,能將校場上的盛況一覽無遺。幾個人坐在窗邊,除了沈嫄外,還有南陽公主和寧壽縣主和另外三位閨秀,都是和沈嫄一樣常出入宮中的。寧壽縣主比南陽公主年長,二人挨著說話,似乎頗為熟稔。
「雲霓生。」沈嫄坐在下首,搖著紈扇,對我一笑,「你上前來。」
她在高門的閨秀中一向頗有人緣,在宮內的公主們面前也頗為討好。我走上前時,包括兩位公主在內,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我。
我向她們見禮,臉上堆笑,「女君要見奴婢。」
「不是我,是公主和縣主。」沈嫄朝她們看一眼,笑得神秘,對我道,「你如今仍在貼身服侍三表兄,是麼?」
她說的三表兄,就是公子。我答道:「稟女君,正是。」
「聽說表兄待你甚好?」
我說:「公子待人一向和善。」
「倒是會說話。」一聲輕笑傳來,我看去,卻是寧壽縣主。她看著我,和顏悅『色』,「你便是雲霓生?」
我說:「奴婢正是。」
寧壽縣主頷首,道:「下月我父親在王府中邀雒陽名士雅會,你家公子去麼?」
這話出來,南陽公主扯了扯她袖子,雙頰緋紅。
看她們這般,我著實詫異。
枉惠風搜羅了一大筐寧壽縣主的壞話,不料她原來卻是要為南陽公主大橋。
我說:「稟縣主,公子不曾與奴婢說過,奴婢也不知。」
「你怎會不知?」沈嫄道,「赴宴總要備禮,表兄可曾令人備禮?」
「不曾。」我說。
南陽公主看著我,『露』出失望之『色』。
「霓生,你去問問表兄,便說……」沈嫄想了想,道,「便說我兄長也去。」
我答應下來,心裡搖頭。這沈嫄當真不會套話。沈衝要想約公子,何須經過我?
寧壽縣主道:「聽聞桓公子與謝浚謝公子甚善,你說謝公子也去便是。」說罷,她瞅著南陽公主笑了笑,又轉向我,意味深長,「雲霓生,桓公子若去,我重重有賞。」
我忙道:「奴婢不敢。」
寧壽縣主神『色』平和:「你不過傳個話,有甚敢不敢?」
沈嫄擺了擺紈扇,道:「我喚你來,便是此事。你去辦就是,但勿與人多舌,知曉了?」
我答道:「知曉了。」說罷,行禮退出。
走下石階的時候,我仔細地想了想此事,覺得幫一把無妨。
我十分理解南陽公主。這般金枝玉葉,自然能挑最好的郎君。而放眼天下,最閃耀的適齡才俊,非公子莫屬。我若是南陽公主,也會一眼相中他。
反正我只是牽個線,成不成,最終須得看公子。吃裡扒外的奴婢最受主人厭惡,不過此時乃兩廂情願,大長公主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我。
我有些為沈沖可惜,不過我並不介意把沈延的美夢攪黃,除此之外,還能得些額外的賞賜。
所以這事怎麼看也是穩賺不賠,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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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回到場邊,公子正騎馬跑過來。馬夫忙給他牽著馬,公子跳下馬來,青玄給他遞上水碗,又遞上剛浸過蘭湯的巾帕。
公子喘著氣喝了水,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問我:「你方才去了何處?」
我說:「沈女君喚我到樓台上去,與我敘些話。」
公子朝樓台上望一眼,不出意外地,我又聽到了那上面傳來吃吃的笑聲。
這時,場中突然傳來喧譁之聲,只見一人從馬上摔了下來。公子見狀,冷下臉,扔下巾帕,翻身上馬,跑了回去。
「倒地者何人?」我問青玄。
青玄張望著,道:「似乎是平原王,方才被太子的箭驚了馬。」
我訝然,朝場中望去。只見已經有人將平原王扶起,看上去怒氣沖沖,是龐玄。
龐玄是龐後的弟弟上虞侯龐寬的兒子,與桓鑲一樣,在皇帝身邊任中郎。當今天下,外戚勢大者,除了荀氏和沈氏,便數龐氏。龐氏也是開國勛臣,龐後的祖父龐綏,曾是前朝的青州刺史,後歸附高祖,做過太尉。除了龐後之外,龐綏還有另一個女兒嫁給了先帝的異母兄弟楚王,與皇家的關係可謂密切。不過與荀氏和沈氏比起來,龐氏一向行事和順,如龐後一般,甚是本分。
只見平原王跛著走了兩步,皺起眉,似乎已經上不得馬。
幾個內侍忙抬著攆跑過去,將他扶到攆上。
「今日太子這隊甚兇悍。」青玄嘖了一聲,繼續八卦,「你方才在樓台上時,荀凱還差點撞了表公子。」
「哦?」我說,「而後如何?」
「表公子三中贏了他。」青玄道。
我欣慰不已,與有榮焉。
平原王退了場,馬『射』也跟著中斷。不少人前去查看平原王的傷勢,我見公子和沈沖他們也策馬到了場邊,忙跟過去。
只見平原王的衣裳破了,似乎方才摔得不輕。城陽王在邊上,令人去叫太醫,端來清水,清理傷口。
未幾,太醫匆匆趕到,正給平原王查看腳傷的時候,太子也走了過來。
「傷勢如何?」他在步攆邊上駐足,沒有下馬,居高臨下地問道。
平原王忙道:「小傷,不妨事。」
太子往上面看了一眼,又問太醫,「治一治,便可上場麼?」
太醫道:「稟太子,平原王扭傷足踝,須得養傷,不可再上場。」
太子皺眉:「還差最後一輪,比得正酣,少一人如何繼續?」說罷,吩咐左右,「去場邊去看看還有誰可上場,替下二弟。」
隨從忙答應下來,分頭去尋。
旁人交換著眼神,皆意味深長。
內侍要將平原王抬回府去,平原王卻止住,道:「將我置於廊下便是。」
龐玄聞言,道:「殿下傷了足踝,還是回府歇息才是。」
平原王卻一笑,看著他:「我看完再回。」
龐玄還想說什麼,平原王打斷道:「我就在此處,你比完送我回去便是。」
他堅持如此,龐玄笑笑,只得答應。
尋找替補還須得好一會,眾人也借著空隙,各自到場邊歇息,更衣飲水。
公子和桓鑲回來的時候,面『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也不必換人,就這般比完得了。」桓鑲將馬鞭丟給僕從,忿忿道,「『射』不中便要重『射』,怎麼比也是全勝。」
「低聲些。」沈沖提醒道。
「怕甚,聽到又如何。」桓鑲冷笑。
公子未發一語,只看向不遠處,未幾,道,「他們尋到人了。」
眾人看去,卻見內侍引著一人騎著馬過來。
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