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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下)

2024-09-05 18:43:43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我看著紅俏,不由精神一振:「你來替我梳頭?」

  紅俏道:「正是。」

  我心中一喜,笑逐顏開。

  紅俏是公子兄長許攸的妻子許氏房裡的,梳妝手藝乃是全府公認的好。沒想到,公子竟是將她請了來。

  我忙將紅俏請入屋內。

  紅俏進門,四下里望了望,道:「這便是你的住所?」

  我說:「正是。」

  紅俏瞥向不遠處的衣架,上面掛著公子的衣裳。她目光定了定,又看向我,已有瞭然之色。

  她不再多言,讓我在鏡前坐下,將我的頭髮拆了,梳理起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少頃,瞥見青玄也跟著進了門。他在不遠處公子的書案邊上磨磨蹭蹭,收拾這個收拾那個,不時地拿眼睛瞥向這邊。

  紅俏不愛說話,看了看那一盒珠飾,便已經有了主意,將我的頭髮一綹一綹地分好,綰了起來。

  她的手藝確實獨到,我那些全然不聽使喚的頭髮,在紅俏手裡如同施了術一般,變得服服帖帖,眼看著就變成了漂亮的髮髻。

  正忙碌著,青玄忽而走過來,將兩杯茶擺在我們旁邊。

  紅俏抬眼看了看他,在鏡中一笑:「多謝。」說罷,繼續給我梳頭。

  青玄也笑了笑,我瞥著他,只見那臉上頗有些飄飄然之色,卻不走開,仍在旁邊看著。

  「紅俏,」過了會,他又道,「你餓麼?」

  紅俏又看向他。

  青玄忙道:「庖廚中給霓生留了午膳,你若是覺得餓,我也去給你盛一份來。」

  「我還不餓。」紅俏道,「夫人還等著我回去,我回府中用膳。」

  青玄應一聲,有些失望。

  我看著他,心裡嘆口氣。

  這人平時跟我說話的時候明明伶牙俐齒的,到了紅俏面前便成了木頭,連討好都不會。

  當真教人恨鐵不成鋼。

  我向紅俏道:「青玄說的是,梳頭費神得很,你還是用些膳再回去。我記得你愛吃酥糕,庖廚中正好有些,讓青玄取些來吃如何?」

  「酥糕?」紅俏的雙眸果然動了動,手上的動作慢下。

  青玄有些錯愕,看著我,突然恍然了悟。

  「是有好些。」他即刻道,「不過涼了,須得熱一熱。」

  我笑笑,對紅俏道:「紅俏,你便莫推辭了,與我等一道用了午膳再過去,如何?」

  紅俏也微笑,點了點頭,向青玄道:「如此,便多謝你了。」

  青玄神采煥發,應一聲,隨即朝門外快步走去。

  瞥著他的背影,我不由地覺得好笑,但不可在紅俏面前露了餡,只能憋下來。

  那庖廚中當然沒有什麼酥糕,不過離這宅子不遠,有一家洛陽聞名的食肆,名叫知春樓,那裡面的酥糕遠近聞名,青玄現在趕去買回來不是難事。

  「許久不見青玄,他變了許多。」紅俏道。

  我回神,在鏡中看了看她,笑笑:「正是。」

  青玄年紀比我小,不過這些年來長開了,個子早已超過了我。許是因為跟著公子四處奔波的緣由,他如今身形也壯實了許多,頗是儀表堂堂,與從前那瘦弱的模樣大相逕庭。


  她既然在我面前提起青玄,我自不可放過,試探道:「我記得你從前對青玄頗是照顧,還給他補過衣裳。」

  紅俏道:「不過是恰好看見了,隨手補一補罷了。」

  我說:「青玄可念了許久,總誇你。」

  紅俏看著我,忽而嘆口氣:「霓生,你一點也不曾變。」

  我訝然:「變什麼?」

  紅俏道:「府中的人自從得知了你和三公子的事,都說你定然會似個主人一般,不會再將我等放在眼裡。」

  我訕然。

  「我不過是與元初走到了一起罷了,怎會因此變了樣?」我說。

  紅俏沒有多言,道:「三公子也確實果然待你甚好。」

  這雖是實話,不過我特別喜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忙問道:「何以見得?」

  「可見之處多了。」紅俏道,「世間有多少男子,會連梳妝這般事也替婦人惦記著?」

  這倒是。想到公子,我心中甜甜的。

  我說:「他本就是個心思細緻之人,你知曉的。」

  紅俏唇角彎了彎,輕聲道:「可他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一直如此。」

  我有些詫異,道:「何謂一直如此?」27KK小說

  紅俏道:「當年你還在桓府時,大長公主和主公一直想著給三公子房中多放幾個侍婢,可三公子一個也不要。那時,我等便知道他與你必是不一般。」

  這我知道。當年在桓府中,我曾因此被許多人視為企圖獨占公子的狐狸精。

  當然,由今日可見,她們一點也沒有想錯。

  不過紅俏說這話,教我有些警覺,畢竟公子這般禍水,誰在暗地裡打他主意也不稀奇,莫非……

  見我在鏡中看著她,紅俏笑了笑:「你切莫誤會,三公子雖好,可並非我心中所想。」

  這話出來,我心思一動,道:「那誰才是你心中所想?」

  紅俏一怔,目中閃過些不自然之色,道:「我是夫人的人,自是此生都由她做主,豈敢有私情。」

  我直覺這並非真話,道:「如此,你當下也早已過了許婚的年紀,夫人可有打算?」

  紅俏抿抿唇角:「我不曾聽她說。」說罷,她似乎不願再多說,將我的髮髻綰好,看著鏡中,「霓生,你覺得如何麼?」

  我也看向鏡中,只見裡面的我已經儼然變了個模樣。雲鬢墮墮堆疊,雅致而不失風流,襯托之下,就連眉眼都似乎變得嫵媚了起來,顧盼生輝。

  看著自己的模樣,我竟有些愣怔,忽而覺得陌生得很,不由地摸了摸臉。

  「如何?」紅俏又問。

  「甚好。」我說。

  紅俏微笑,又打開那珠飾盒子,將首飾一件一件取出來,簪入發間。

  我又將那身女裝換上,再走到鏡前,只見裡面的女子身姿婀娜,烏髮間的明珠與雙眸相映,更顯得脈脈含情,仿在畫中。

  我瞪著鏡子裡,仍有些不敢相信,片刻,朝左邊轉身,鏡中那人也跟著轉身;我又歪歪頭,鏡中的人也歪歪頭。

  紅俏在一旁輕笑:「霓生,你在做甚?」


  這時,門上響了兩聲輕叩,我應下之後,青玄提著食盒走進來,看到我,先是愣了愣,隨即睜大眼睛。

  「你……霓生?」他瞪著我,仿佛見了鬼。

  看到他這模樣,我終於定下心來。

  「如何?」我志得意滿,笑嘻嘻地問他。

  青玄看著我,露出鄙夷之色,似乎打算像平時那樣說出些毒舌的評語與我鬥嘴,而後,他瞥見我身後紅俏。

  「甚好。」他笑了笑,神色隨和而寬容,「紅俏果然名不虛傳。」

  我:「……」

  青玄不再理我,將食盒擺到案上,將裡面的酥糕取出來:「莫再耽擱了,快過來用膳,先趁熱吃。」

  這話雖然說得響亮,卻顯然是專對著紅俏說的。

  紅俏應一聲,走過去,看著案上的酥糕,又驚又喜:「青玄,這是你親自下廚為我等熱的麼?真難為你了。」

  青玄得了這般誇獎,臉上有些漲紅。

  「不過是些酥糕罷了,」他神色強自平靜,一邊說著,一邊將箸擺上,「若不夠,我再去取些來。」

  青玄等這一日大約等了許久,在他的盡心伺候下,紅俏飽餐了一頓酥糕,看上去頗是討得她歡心。

  用過午膳之後,我又收拾了一番,與紅俏一道出門,各自乘馬車。

  青玄也騎著馬,和我們一同去。

  登車之前,我看著他,壓低聲音:「元初怎知曉紅俏會梳頭?」

  青玄的目光閃了閃,不答話,卻得意一笑,滿面春風地逕自上馬去。

  距上次我離開桓府,到今日又回來,已經過了三年多。

  當我從馬車上下來,看著周遭熟悉的風物,不由心生感慨。

  與從前每一次聚宴一般,今日的桓府仍舊門庭若市。賞花宴的賓客大多都會在午時前來到,其時已是午後,各色車馬和衣著華麗的僕從將門前街道擁堵得水泄不通。

  與別人相比,我雖穿得算是有模有樣,排場上卻遠遠不及任何人。沒有成群的僕婢,也沒有通傳的僕人,就算青玄跟著,他也只能算是公子的手下。

  不過這桓府里的人沒有不認得我的,門口迎賓的劉管事等一眾人等看到我,皆驚詫愣怔,將我上下打量,猶疑不已。

  我頗是大方,逕自打了個招呼:「劉管事,別來無恙。」

  劉管事看著我,神色僵硬地笑了笑,似乎不知該如何行禮,也不知如何稱呼。

  我不為難他,只一點頭,逕自入內。

  大長公主和桓肅雖到譙郡蟄伏了一陣子,但顯然還是在這府邸里留下了人。進門之後,只見各處屋舍依舊光鮮,並無一點經歷過動亂的痕跡。

  我穿過迴廊,往花園而去。迎面走來好些桓府中的舊識,見到我,皆是與那劉管事差不多的神色。我不以為忤,仍舊面帶微笑,如從前般一邊打招呼,一邊往裡走。

  「霓生,」走到花園外的時候,紅俏將我叫住。

  她看著我,猶豫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長:「你踏入這園中,便如入虎穴,恐怕不會見到多少和善之人,你可做好了準備?」

  「就算是虎穴,也不過是紙疊的罷了,要甚準備?」

  紅俏怔了怔。

  我微笑,不再多言,踏上石階,往園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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