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斂這話說得無頭無腦,我訝然,不由地與老張相視一眼。
薛尚也瞥了瞥司馬斂,沒有說話。
老張淡笑,頷首,道:「不知大王到了雒陽,欲如何行事?」
司馬斂道:「豫兗諸侯所託者,不過是北軍。北軍不過區區四萬人,孤有七萬兵馬,加上雒陽城外的遼東兵馬,可達二十餘萬,莫非還敲不開區區雒陽?」
我說:「只怕此計行不通。」
司馬斂看了看我,道:「怎講?」
「原因有二。」我說,「其一,大王要搶在豫兗諸侯之前到達,唯有亦騎兵奔襲,當下戰馬不足五千,故大王可帶走的人也只有不到五千。其二,此舉首要著,乃在於保密,切不可走漏風聲打草驚蛇,故大王須繞開豫兗諸侯行進之地,為求保險,唯有取道陽城。此路須繞行數百里,就算大王日夜兼程,恐怕也趕不上諸侯。」
司馬斂的面色不太好,似乎想反駁我的話,卻又找不出理由。
少頃,他看向薛敬,道:「將軍以為如何?」
薛尚神色如常:「臣以為,雲女君所言極是。」
司馬斂一臉不快。
薛尚道:「將士自范縣開拔以來,日夜兼程,已是疲憊,再長途奔襲,只怕難以成事。濟北王后軍當下駐在索邑,其西臨索水,與滎陽一河之隔,易守難攻,有地利之好。我等奇襲後軍之後,可一舉占領索邑,進可攻退可守,豈非大善。」
聽得這番解釋,司馬斂的面色好了些。
「如此,」他說,「便依將軍之意。」
索邑不大,離滎陽數十里。如薛尚所言,此地頗有地利之好,索水河面寬闊,以浮橋通行,一旦斷了浮橋,可阻斷兵馬,乃十分利於防守。
不過對於東面,索邑則全然無天險可倚仗。濟北王的後軍在索邑中歇宿,大約不曾想到在自己的地盤會遇襲,不曾設下許多防備。
下半夜,呂稷和薛敬為先鋒,以張彌之的名義賺開索邑城門,率領大軍突襲劫營。之策這後軍的兵馬本不如明光道和東平國的人數多,又兼猝不及防,一陣衝殺下來,死的死逃的逃,還有大半成了降卒。照議定的,大軍入城之後,只盡情驅趕,不追逃兵,讓他們往滎陽報信,以成擾亂諸侯之計。
混亂中,呂稷領著人,在城中抓住了濟北王世子和一干侍臣。
先前得知的消息不假,這濟北王世子果然水土不服,就在這索邑中將養著,被拿獲時,身上還穿著寢,頗是狼狽。
我和老張以及司馬斂走進關押眾人的正堂時,濟北王世子一眼就認出了司馬斂,即刻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大聲喚他的字:「仲約!仲約,我是伯允!」
司馬斂看了看王世子,淡笑。
「原來是伯允。」他說罷,上前去,讓軍士鬆了繩索。
王世子迫不及待地掙脫開來,望著四周,又是驚詫又是著急:「這些兵馬是怎麼回事?怎麼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
司馬斂沒回答,只不緊不慢道:「孤記得上回見伯允,還是濟北王舉兵之時。聽說伯允前番也落在了明光道手中,孤嘗為伯允安危日夜擔憂,不想今日倒是在此處碰見了。」
王世子一愣,目光掃了掃司馬斂身後的明光道軍士,乾笑一聲,道:「仲約果然胸懷大義!我那時被明光道囚禁,亦日日為仲約擔憂,可惜人在囹圄,自顧不暇。後來明光道蔣將軍將我帶出來,派人送到父王手上,我聽聞張丞相也與蔣將軍議和,今日看仲約果然無恙,我亦是心安。我父王早早就曾說過,東平國可成大事者,唯仲約一人,如今看來,果是期盼成真,可喜可賀!」
司馬斂也笑了一聲,道:「是麼?可當初張彌之篡奪兵權,將孤棄於國中,濟北王不但不曾說半個不字,還與張彌之結盟,將我這堂堂東平王排除於外,卻不知何故?孤今日率兵而來,本想向濟北王當面問個清楚,可惜濟北王不在,既伯允在此,想來伯允可代為一答。」
王世子面色微變,忙道:「仲約這是哪裡話,誤會!父王待東平國一向情深義厚,否則當初又怎會為了先王被害之事舉兵!」
司馬斂不置可否,我接著問道:「濟北王等諸侯在何處,滎陽麼?」
王世子看了看我,大約並不認得我是誰,看排場卻知道我並非等閒之人,忙答道:「不在滎陽,大軍已開拔往雒陽。」
竟是已經動手,我不由與老張等人相視一眼。
「雒陽有秦王二十萬兵馬,他們怎敢攻打雒陽?」老張問。
王世子道:「桓皙在雒陽發動兵變,將秦王困在了城中,諸侯得了消息,即刻攻雒陽。」
聽得這話,我心頭一沉。
「桓皙發動兵變?」我即刻問,「此言確實麼?」
王世子忙道:「這般大事豈可有假,若非得了這消息,諸侯也不會急著開拔。」
我還想再問,這時,幾個軍士抬著一直箱子走過來,擺到了司馬斂的面前。
「大王,」領頭的將官稟道,「我等發現了此物,特來呈與大王。」
說罷,眾人將箱子打開,將裡面的物什搬出來。
眾人皆驚,只見金光璀璨,是一面金屏風。這金屏風有八扇,造得頗是精緻,純金打造,每扇上用各色寶石鑲嵌出山水高士的畫,在燈燭光的映照下,五彩奪目,華貴非凡。
看到它,司馬斂的面色即刻陰沉下來,王世子則噤聲不敢言語。
「這寶屏,孤記得,它去年還擺在雒陽的東平王府中,」司馬斂道,「不知如今怎會到了伯允手中?」
王世子忙道:「這寶屏與我等無干!是大長公主不久前到兗州議和之時,贈與我父王的!父王知曉此物乃東平王的愛物,特將此物交與我,囑咐我將來定要轉交與你,完璧歸趙!」
司馬斂冷笑:「完璧歸趙?當年這寶屏製成之時,濟北王就曾惦記不已,數度向我父王討要!只怕大長公主是借花獻佛,用我父王愛物討好濟北王,濟北王正好安然笑納!」
王世子還待分辨,司馬斂突然拔劍,將旁邊的一棵燈樹砍翻在地。
地上跪著的一干人等噤若寒蟬。
「當初若非大長公主的讒言,我父王也不會步步走錯落入趙王圈套!濟北王口稱大義,卻兩面三刀置我於死地!」司馬斂恨恨道,「此仇不報,我司馬斂誓不為人!」
說罷,他下令軍士將王世子捆起來,隨後,卻看了看地上跪著的二十幾個男女侍從,下令通通拉到城頭吊死。
此言一出,堂上哭喊聲一片,到處是哀嚎求饒之聲。
我實在看不下去,即刻阻止道:「大王不可!這些人不過是些侍從,何罪之有?且當下勝負未定,大王要服眾,當以仁善為先,若落下濫殺之名,於大事不利!」
司馬斂看向我,少頃,冷笑。
「孤差點忘了,」他說,「你是桓氏的人。」
我也看著他,冷冷道:「我和桓侍中,與大王一樣,皆效忠聖上,大王也莫忘了才是。」
「你莫非失聰了。」司馬斂譏諷道,「濟北王世子方才說桓皙已反叛,囚禁了秦王。」
我說:「此事,我等在范縣已經商討。桓侍中為人剛正,此舉焉知不是誘敵之計。待我去雒陽一趟,自有分曉。」
司馬斂冷哼一聲,不緊不慢:「你去雒陽,莫不是為了投敵?」
這話出來,老張在一旁肅然道:「大王此言差矣,雲女君若投敵,當初為何救大王出獄,又怎會助大王重奪王位?」
司馬斂看了看他,沒再反駁,少頃,又看了看地上跪著的那些人,下令將他們收押起來。
「孤可暫且信你。」他高傲地卡我一眼,「桓皙若真的投了敵,被孤捉到,莫怪孤不認情面。」
說罷,他將寶劍收入鞘中,轉身揚長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由皺眉。
司馬斂此人,無術而驕橫,喜怒無常且心胸狹隘,著實讓人放心不下。他對濟北王不滿,怨恨張彌之,這自是合我心意,否則,我當初也不能借他的手策反東平國。但此人當下一心想著復仇,意氣用事,只怕當真要誤了大事。
當然,與這個比起來,更重要的是公子那邊……
這事著實教我心頭慌亂,我深吸一口氣,甩了甩腦袋,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都丟出去。當下並非胡思亂想的時候,我須得趁著這一陣亂,混入潰兵往西趕路,待得見到公子,一切好說。
「女君放心,」準備離開的時候,老張對我說,「那些宮人,老叟自會派人看著,必不讓司馬斂胡來。」
我頷首,道:「司馬斂行事乖張,萬一他做出危及大局之事,明光道這邊便要當機立斷,不可被他拖累。」
老張會意,頷首:「我等知曉。」
我此去雒陽,要穿過豫兗諸侯把控之地,越是輕便越好。老張早已挑選了兩個機靈強幹的手下跟著我,從俘虜那裡取了通行令牌,隨我扮作諸侯軍士的模樣。
正待出發之計,一個侍從忽而來找到我,說有人要見我。
「何人?」我問。
「小人不知。」軍士道,「他只說有雒陽的消息。」
我心頭一動,忙讓他帶過來。
只見那是個陌生中年人,一副鄉人打扮,近前後,向我一禮:「拜見雲女史。」
我還了禮,道:「足下何人?」
他沒答話,卻將一張紙條拿出來,交給我:「小人是給女史送信來的。」
看到那紙條,我心頭已是震動,待得接過,打開,只見果然是鴿信,不過卻是白紙。
我忙找來燈火,湊近烤了烤,未幾,字跡顯現,我看著,心中一蹦。
那紙上的筆跡是公子的,寫著不過寥寥數語:程亮已至,雒陽安好,勿慮。可依計行事,保重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