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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皋(下)

2024-09-05 18:43:57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我等皆是一驚,隨即到高處去觀望。

  果然,收縮到成皋關前的兵馬先前已經列陣齊整,當下卻亂了起來。

  遠遠望去,關城的大門已經打開,護城河的吊橋也放了下去,源源不斷有兵卒從城內湧出。觀其行進,並非井然有序,卻似逃難一般爭先恐後,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朝沛王兵陣的背後衝去。

  這確實是大變之兆,呂稷大喜,即刻令人朝曹麟和薛尚所率的後軍發令,變陣應對。

  「莫非是元初?」桓鑲吃驚道。

  我知道這般情形,唯有公子破關可解釋,心中早已激動澎湃。不等他們再說話,我翻身上馬,朝陣前而去。

  戰場瞬息萬變,眼見那成皋關中的潰兵湧出,要往自處奔逃,這邊也拉長陣線,如口袋一般將關前封堵。先前的攻城械具,當下成了防禦的拒馬,被推到陣前。曹麟和薛尚各領兵馬,在中間與兩翼布局,將成皋關前死死堵住。

  沒多久,只見一彪兵馬從成皋關中殺出,如虎入羊群,突入敵陣,而後兵分幾路,將敵軍切割。

  那關中逃出來的殘兵與沛王麾下的攪在一起,軍心大亂,無論沛王的令旗如何變換,陣列皆潰不成形,全然指揮不靈,任憑宰割。

  見得這般時機,這邊亦鼓聲大作。陣中令旗變換,明光道和東平國將陣線推進,未幾,與驚惶四散的潰兵撞在一處,廝殺起來。

  我著急地張望著,一邊在那些兵馬中尋找公子的身影,一邊向桓鑲道:「你望見了麼?元初在何處?」

  桓鑲沒有說話,未幾,忽而睜大眼睛望著不遠處:「那是何人?寧壽縣主麼?」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彪兵馬打著豫章國的旗號,領兵之人身形纖細,顯然是個女子,待看清那頭盔下的面容,果然正是寧壽縣主。

  我亦吃了一驚,正待再細看,人群涌動,我的目光忽而在一面寫著桓字的大纛上定住。

  那大纛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身披甲冑,一馬當先。

  公子騎著他的青雲驄,率著大軍一路砍殺。太陽從濃雲的縫隙中露出臉來,他的白袍和鎧甲在塵霧中氤氳生輝。

  我急忙朝他奔去,但四面八方都被人群阻隔,時不時還須提防砍過來的刀槍。我只得一邊應付著,一邊眼睜睜地望著他領兵朝另一邊跑去,無論我怎麼喊他也聽不到。

  鼻子倏而一酸,長久以來的思念和擔憂一下化作淚水,從眼眶裡涌了出來。

  傻瓜。

  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好氣又好笑。

  早在當年的遮胡關大戰之後,我就認真地跟他說過,就算非要親自上陣,也須得在周圍帶著幾十貼身護衛,萬不可忘乎所以衝鋒在前。

  他總說知道了,到頭來還是這般逞能。

  幸好當下,這戰場上已無公子的敵手。

  兩軍人多勢眾,夾擊之下,已經全然稱不上對陣。敵軍腹背受敵,早已無心戀戰,一觸即潰,或奔逃或投降,頃刻瓦解。戰場的形勢很快明朗。濮陽王在成皋關中戰死,沛王在陣前投降,只有汝南王喬裝改扮成軍士,被親隨護送著,往豫州逃去了。

  戰鼓齊鳴,已經有軍士在歡呼。

  待得四周終於沒有了阻礙的人,我策馬奔入戰場,四處尋找公子的大纛。


  「霓生!」忽然,我似乎聽到了公子的聲音,心中一喜,正當回頭,突然見一人朝我撲了過來。

  我猝不及防,被那人摜著,從馬背上滾落下去。

  心頭一個激靈,我本能地弓起身,意圖借力將那人墊在身下。無奈還是稍遲了一步,落地時,我雖不曾被他壓住,但身體還是重重摔在地上,一陣疼痛。

  那人氣力頗大,手裡拿著刀便要捅下來,我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抵住。

  待看清了他的臉,我認出來,此人我在蔣亢身邊見過,是他的侍衛。

  「妖婦!你害死了將軍!」他面目猙獰,「你不得好死!」

  那刀刃眼看著越來越逼近,我奮力抵擋著,正焦急之間,突然,只聽利刃透胸的悶響,那人突然定住,口中冒出血來。

  我忙將他推開,喘著氣望著上方。

  天光灼灼,公子的臉出現在上方。

  只見他似乎剛剛從馬上下來,滿面焦急,將我仔細查看:「你覺得如何?傷了麼?」

  我望著他,只覺心頭突突跳著,滿心高興,想說無事,卻說不出來,耳邊的聲音在遠去,

  未幾,我的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身體輕飄飄的,好像飄在雲上。

  頭很沉,但很舒服,我似乎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安穩,想再多睡一會,卻總感覺有人在跟我說話,還有人在摸我的頭髮。

  嗯……真舒服……

  耳邊總有些嘰嘰喳喳的鳥叫,當真煩人。

  我動了動,睜開眼睛,只覺光照刺眼,又閉了回去。喉嚨里幹得很,我張了張口,忽而聽有人問:「……想喝水麼?」

  我迷迷糊糊地應一聲。

  未幾,有什麼遞到了我的唇邊,溫水淌入口中,我咽了幾口,只覺渾身舒適。

  「好些了麼?」那聲音問道。

  我又應了聲,只覺這聲音真好聽,就像公子的一樣……

  公子……

  公子?

  我的心蹦了一下,意識倏而清醒,眯著眼睛睜開。

  公子正在面前,穿著一身長衣,看著我。

  我怔了怔,又看向四周。這屋子裡的擺設,我也認識。這是滎陽行宮中,公子的房間。從前每次到滎陽來,他都住在此處。

  一切,恍然如故。

  「你……」我望著公子,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聲音發澀,「……我在做夢?」

  公子彎起唇角,伸手捏了捏我的臉:「你說呢?」

  那感覺頗是真實,我忙將他的手抓住,只覺掌心溫暖,修長的指間微微帶著些粗礪,正是熟悉的觸感。

  先前的事漸漸想起,我看著公子,又驚又喜,仍覺得難以置信。

  未幾,又伸手去摸他的臉。

  手指輕輕撫在那俊美的眉眼上,掠過筆挺的鼻樑和柔軟的嘴唇,最後,停在他的頰邊。他似乎一直沒有歇息好,眼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不過那雙眸仍然溫潤有光。

  公子笑起來,倏而俯身下來,連人帶被,將我擁在懷中。


  我的手緊緊攀在他的脖子上,與他耳鬢廝磨,埋頭在他的頸窩裡深吸一口氣。

  那味道熟悉而溫暖,魂牽夢繞,從不曾忘卻。

  「現在信了麼?」他吻著我的臉頰,低低道。

  我不由地笑輕笑出聲,點點頭。

  公子低頭,在我的唇上吻了吻,少頃,讓我重新躺回去。

  我忙捉住他的手:「你不許走開。」

  「我還能走去何處?」他摸摸我的頭髮:「我就在此處,不走。」

  說罷,他將厚褥和隱枕取來,墊在我的身下,讓我半坐起來。

  我舒服地靠在上面,看著他,心中終於踏實,只覺怎麼也看不夠。

  公子又從案上端了一碗粥來,餵我吃下。

  他伺候起人來頗是細心,那粥有些燙,他舀了舀,輕輕吹涼了,才送到我的嘴邊。

  我享受不已,吃了兩口,問道:「我怎會在此?那戰事如何了?」

  公子道:「戰事早完了,你睡了一整日。」

  我訝然。

  「醫官和曹先生都來給你看過,說你是勞累太過,摔下時正好頭磕了一下,便暈了過去。」公子說著,摸了摸我的頭髮,「曹先生特地給你查看了傷勢,說你無大礙,今日就會醒來,果不其然。」

  原來如此。我訕然。

  曹叔因為當年受過重傷之故,一直跟祖父學醫,在跌打傷上頗有些造詣。他說無事,那便無事,我放下心來。

  「曹叔何在?」我問。

  「他正與秦王會面。」

  我訝然。

  「秦王?」我問,「他也來了滎陽。」

  「正是。」公子道,「我領一萬北軍和兩萬遼東兵為前鋒,秦王坐鎮後軍。破關之後,他也到了滎陽。」

  我瞭然。雖然曹叔還未與我細說,但從老張的轉述和曹叔的舉動來看,議和已是毫無疑問。當下既然曹叔和秦王都到了滎陽,二人當面商議,當然是最好。

  不過提到秦王,我仍頗是不滿。

  「你是堂堂侍中,為何要替秦王做前鋒。」我說,「若有了閃失,何人來擔當?」

  公子不以為意:「不過是做個先鋒罷了,成皋關和滎陽我甚是熟悉,既要速戰速決,交與別人我不放心。」

  他沒說為何要速戰速決,我卻是知道。

  看著他,我心頭甜甜的,嘴邊那些反駁的話一下又咽了回去。

  「你怎不去會面?」我又道,「你是攻打成皋關首功,又是朝廷的侍中,那般大事少不得你。」

  「不過是會面罷了,聖上那邊另有使者列席。」公子道,「不去也罷。」

  說著,他又將湯匙里的粥吹了吹,餵到我嘴邊。

  我張口,只覺心被一點一點的填滿。

  「元初,」過了會,我說,「你可見到了子泉公子?」

  「見到了。」他說。

  我猶豫片刻:「你母親,也在滎陽。」

  公子攪動粥碗的手停了停。

  他看著我,深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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