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

2024-09-05 18:43:5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秦王看著我,氣極而笑。

  少頃,他將那帛書丟在案上,道:「你忘了一件事。」

  「何事?」我問。

  「你既是孤義妹,便與大長公主同輩,元初須認你做姑姑,你如何與他成婚?」

  我說:「我與元初一向不計較這許多,殿下要是覺得不妥,便認我做女兒吧,正好殿下仍無子嗣,我日後生下兒女,定然教他們叫你一聲外祖父。」

  秦王的嘴角抽了一下。

  「還有一事,你也忘了。」他說,「無論是這帛書,還是桓氏,或是明光道,將來的命數都捏在孤的手上。孤若要食言,乃輕而易舉之事,你不怕麼?」

  他終於說出了真心話,果然不能抬舉,無恥老賊。

  我說:「我方才見殿下與曹叔相談甚歡,莫非便要翻臉不認人?」

  秦王閒適地倚在闌幹上:「孤甚為敬佩曹先生,自不會為難他,不過曹麟身為明光道教主,又是甚前朝真龍,就算孤要放過他,只怕別人也不願。」

  什麼別人,淨扯些託辭,這分明是與我抬槓。

  我說:「董貴嬪宮中所供奉的神龕里,除了廬陵王和都安鄉侯董祿的牌位,還有一塊空的。殿下可知曉?」

  秦王似乎聽出了我話中有話,微微抬眉。

  「何意?」他問。

  「上回我見到時,董貴嬪說那是她死去的二兄,名董紳。」我說,「董紳曾是我外祖父衛倫門客,董貴嬪小心於此,故不敢寫明。董紳一支後人斷絕,也向來令她耿耿於懷。她恐怕尚不知曉,曹麟正是董紳之子,也是她的親侄兒。」

  秦王目光定住。

  「曹麟?」他說,「你怎知?」

  我說:「我既是太子妃衛氏親生,那麼衛氏那兒子又從何而來?曹麟的身世,曹叔和黃先生都知曉,殿下一問便知。」

  秦王沒有說話,盯著我,喝一口茶。

  「殿下,」我說,「董貴嬪為殿下操勞半生,當下已是垂暮之年,殿下若給她帶回這般好消息,豈非大善。」

  「此事,你早已知曉?」秦王道。

  「正是。」

  「先前為何不說?」

  我微笑:「先前殿下與明光道還未議和,自是為了防著殿下抹不開表親情面,把江山都送給了明光道。」

  秦王冷冷道:「你信不信,孤當下便可讓人將你綁了,拖出去斬首?」

  「當然信。」我說,「殿下當下大權在握,金口玉言,自可隨心所欲。不過有一事,殿下須得想清楚。殿下前番生病時,服了許多藥。」

  秦王一愣。

  我說:「那藥中有有一味,甚是不尋常,用的是蠱引,名曰一線牽。此藥一旦服下便不可解,殿下若做下背信棄義之事,便會毒發。」

  見他微微變色,我即刻道:「殿下莫慌,這毒即便發作也不甚要緊,不過會得些早泄不舉,半身不遂,中年痴呆之類的小毛病,於性命無礙。」

  秦王忽而笑了起來。

  「你這等下九流的威脅,不過騙騙毛賊罷了。」他說,「真以為孤會信?」

  「信不信,自是由殿下。」我一臉純良,「我不會害殿下,就像殿下不會害我一樣。」

  秦王注視著我,也不知道他信是不信,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鎮定模樣。

  「你要離開雒陽,是麼?」他忽而道。

  我未想到他問起這個,點頭:「正是。」

  「要去何處?」

  「還未想好。」我說。

  「還回來麼?」他問。

  這話的聲音略有些低,帶著莫名的溫和。

  我看著他,有些詫異。

  「興許。」我說。

  秦王沒答話,望著水榭外的,少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孤今日累了。」他繼續拿起荷葉包,將一把魚食撒入水中,「你走吧。」

  我沒有別的話再說,向他一禮,告退而去。

  「雲霓生。」

  沒走兩步,他忽而又將我叫住。

  我回頭。

  「你若要回來,隨時仍看回來。」

  我訝然,想了想,道:「回來做甚?」

  「這朝廷中反正少不得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秦王道,「你可回來訛孤的金子。」

  我一怔,少頃,忍俊不禁。

  「多謝殿下。」我鄭重一禮,說罷,轉身離開。

  一輪夕陽掛在天邊,紅彤彤的,將雲彩染得金黃透紅,將行宮中的花木樓台映得燦爛醉人。

  我走出秦王的宮室之後,忽而望見前方立著一個人,立在一棵盛開的杏花樹下,白衣玉冠,身形頎長,正抬頭欣賞著繁花。

  心中一動,我忙走過去。

  公子聽得動靜,轉過身來,手裡竟抱著一隻白鶴。

  「阿白?」我又驚又喜,忙走過去。

  阿白似乎不大認得我,見我接近,叫了兩聲,似乎想撲騰翅膀。

  公子將它摸了摸,它又乖乖地停了下來。

  「是曹叔給你的?」我問。

  「正是。」公子道,「我聽說你去見了曹先生,便去尋你,見到這白鶴。曹先生說你定然也想見它,我便將它抱來了。」

  我欣喜不已,伸出手,將阿白抱在懷裡,從它的頭撫摸到背。

  「你去見了秦王?」他問。

  我點頭。

  「說了什麼?」他問。

  「不過交代些後事。」我望著他,「你與你母親談過了?」

  公子道:「談過了。」

  「如何?」我問。

  公子彎了彎唇角,深深吸了口氣,少頃,輕聲道:「她會明白過來的。」

  我知道大長公主脾性,沒有多言。

  公子又看向阿白,目光好奇:「這就是你祖父那隻白鶴的後代?」

  「正是。」我說,「這些年它一直跟著曹叔,我思念了許久。」

  「霓生。」公子想了想,道,「我們可將它收養。」

  我心中一喜,卻道:「可曹叔和阿麟也甚是喜歡它,他們不願怎麼辦?」

  公子摸了摸阿白的頭:「曹先生不是要與你我共晚膳,我與他商議便是。」

  我有些不大相信:「你?」

  公子微笑,沒說話,一手抱過阿白,一手牽著我,往行宮外而去。

  四周無人打擾,也不再有旁事催促,我們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平靜,閒庭信步,走得很慢。

  夕陽從背後照來,地上拖著兩道長長的影子,挨在一處,分不清彼此。

  晚風迎面吹來,帶著馥郁的花香。

  我深吸一口,不禁微笑。

  天空中,熾烈的晚霞越來越紅,城牆上有人奔跑著叫喊著,天空中飄著兩隻紙鳶。

  它們高高地飛翔,自由自在,恰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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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是終章啦!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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