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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一)

2024-09-05 18:43:5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正平二年四月,豫州、兗州諸侯反。侍中桓皙率三萬人破成皋關,濟北王、濮陽王死,沛王降,汝南王逃亡豫州,為夏侯衷擒獲,獻於朝廷。

  五月,明光道、夏侯衷等歸降,皇帝大赦。

  七月,皇帝還都雒陽。

  八月,皇帝冊詔曰;昔堯以配天之德,秉六合之重,猶鷪歷運之數,移於有虞,委讓帝位,忽如遺蹟。朕守空名以竊古義,顧視前事,猶有慚德。朕以神器宜授於臣,憲章有虞,致位於秦王胤。夫不辭萬乘之位者,知命達節之數也,虞、夏之君,處之不疑,故勛烈垂於萬載,美名傳於無窮。

  十月,皇帝遜位,秦王胤稱天子,改元正明。奉帝為膠東王,邑二萬戶,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以天子車服郊祀天地。

  秦王,哦不,皇帝受禪之後,他如那帛書的許諾,將我封為淮南公主,然後,我和公子在雒陽成婚了。

  跟公子有關的任何消息,都會像颳大風一樣瞬間吹遍雒陽全城,這次也不例外。

  據惠風繪聲繪色地描述,我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可謂青史留名。

  當然,是罵名。

  在大多數人看來,結合我從前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聞,我是個妖婦無疑。我懂得些惑人心智的法術,處心積慮地潛伏在公子身邊,日日給他灌迷魂湯,終於讓他徹底瘋癲,最終娶了我。不僅如此,我為了名正言順,還對秦王下手,讓他給我封了公主。

  而為了向不明白的人普及關於我的軼事,以免他們在聊天時說不上話,市中還熱銷起了我和公子的小畫,惠風給我帶了幾個版本,我翻了翻,裡面我的模樣不是面有大痣就是五短粗肥,教人見之摳眼。

  當然,也有好事。

  比如我以一己之力,令獨身黨、鴛鴦黨、散黨和公主黨冰釋前嫌,同仇敵愾,齊刷刷將矛頭對準了我,可謂功德一件。

  「我聽說沈嫄在家中哭了整整三日,她們還打算準備狗血等辟邪之物,在你經過之時潑灑,說是要破你的法術。」惠風煞有介事地說,「霓生,你可要千萬小心。」

  「要來便來好了。」我心不在焉地應一聲,拉著她去看我的嫁衣,左比右比,興致勃勃:「如何?好看麼?」

  惠風癟了癟嘴角,翻個白眼。

  「霓生,你果真一點一也不擔心?」她問。

  我笑笑,道:「有甚好擔心,我當下也是公主。她們不就是想讓我結不成婚,我非要結給她們看。」

  惠風想了想,大約覺得有理,看著我,片刻,卻同情地嘆口氣:「霓生,你很想念桓公子吧?」

  我訕訕然。

  我一直覺得我和公子既然早有了夫妻之實,那麼成婚就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我也不想要什麼花架子一般的六禮排場,什麼風光大嫁,打算就請些好友,與公子拜堂成禮完事。

  但這話出來,第一個反對的是公子。

  「你我成親乃明媒正娶,必六禮齊備。人生大事,獨此一次,豈可應付了事?」他說。

  我不以為然,道:「那六禮繁瑣得要命,囉囉嗦嗦,婚禮不過是為了昭告天下罷了,何必浪費許多精力?」

  公子似笑非笑:「與我成婚,算是浪費精力?」

  他鑽起牛角尖來一向難對付,我只得閉嘴。


  我沒想到,公子把曹叔也拉到了他那邊。

  沒多久,曹叔將我叫道跟前,問起我對婚禮的打算。我如實相告,曹叔搖頭,道:「正因為你與桓侍中之事已是眾人皆知,他恐你將來為人詬病,方執著於明媒正娶。此乃他一片心意,你莫辜負才是。雲先生若在,必也贊同此舉,你不可兒戲視之。」

  最有意思的,是皇帝。自從登基之後,他每日忙於政務,腳不沾地,居然也有閒心來管我的事。一日,他特地將我宣進宮,看著我,不冷不熱地說:「你朕封的公主,嫁人乃下降,隨隨便便應付了事,看不起誰?」

  我無言以對。

  於是,我被關到了宮裡,與公子參商相隔,美其名曰待嫁。

  而後,就是那繁瑣的六禮,煞有介事地來來去去,折騰了足有月余。自上回諸侯兵變,我還沒有跟他分開過那麼久。每到夜裡,我看著旁邊空蕩蕩的地方,心中皆惆悵不已。

  惠風神色曖昧地笑我,說:「你不是說那事十分痛麼?他不在豈非更好?」

  我耳根一燙。

  那事,我沒有跟她提過後續。

  起初的時候,我的確每次都很抗拒,後來麼……嗯,須得說這與經驗和技藝乃關聯甚密。

  公子是個善於學習的人,每次都十分小心地問我,這樣好不好,那樣如何。這事大約還跟桓鑲有些關係,據我所知,桓鑲曾給他看過些不三不四的小書,面授機宜。

  當然,我當面問的時候,公子絕不承認。我想,我還是要把桓鑲綁起來,仔細問問他到底教了公子什麼。好事給一顆糖,壞事給一頓鞭,讓他一日三省,明辨是非……

  但這事的成果,我頗是喜歡。近來,我漸漸明白了男女之事的樂趣,也明白了何謂雲雨之歡。

  然後,我就被困在了這宮中月余。

  於是每到夜深人靜,我望月追憶,總能體會到一些冷宮嬪妃們的心酸。

  有了皇帝的面子在,婚禮頗是盛大。

  許是近鄉情怯之故,直到這日清晨,我在梳妝的時候,方才想起惠風跟我說的那些什麼潑狗血的事來,倏而惴惴不安。心想著,公子這般在意的場合,萬一真有人找機會潑了我一身狗血,我能不能控制我自己,當場跳起來跟那人扭打?

  想著這些,我心猿意馬,想著路上的種種可能,直到有人對我說:「公主,桓侍中來了。」

  我聽到這話,方才回過神來。

  公子穿著他的官服,褒衣博帶,朝陽的光輝灑滿殿前,他身姿翩翩,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照。

  周圍響起一陣輕嘆。

  我看著他漸漸走近,方才的那些胡思亂想倏而飄到了九霄雲外,代之以突然狂蹦的心跳。

  皇帝為我主禮,曹叔為擯者。

  公子走到他們面前,行禮謁見。而後,一名女官將我引到皇帝面前。

  他看著我,目光深遠,少頃,道:「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

  我瞥了瞥他,恭恭敬敬地行禮應下。

  一番答禮之後,曹叔宣布禮成。公子在歡快的迎親樂聲中看向我,牽過我的手。

  「怎這般涼?」他低聲問。


  我有些訕訕,道:「不過有些緊張罷了。」

  公子露出訝色,仿佛聽到了一件十分神奇的事。

  「哦?」他問,「緊張何事?」

  我張張口,卻說不出所以然,望著他,忽而道:「元初,你我今後,便再不會分開了是麼?」

  公子怔了怔,忍俊不禁。

  「我此生只與一人永不分開。」他說,「她叫雲霓生,你是麼?」

  我看著他,心中一陣得意,也笑了起來。

  這場婚禮,直到我們離開雒陽的時候,仍然被人們津津樂道。

  我坐在高高的鸞車上,周圍圍著數百宮人和禁衛,自然潑不到一丁點狗血。而市井中對於我的風評,也變了個樣,除了些死硬派,我在眾人口中儼然成了一個美貌多才的奇女子。

  這功勞,有公子的一份。畢竟他騎著青雲驄,引著盛大的迎親隊伍出現在眾人之前的時候,全無一點失心瘋的樣子。而我看上去端莊賢良,也不是那面有大痣的醜婦。

  而最主要的功勞,則是這婚禮以後,市面上流傳來的另一種小書。在這小書以精美的圖畫敘事,說的是一個落難的名門女子,憑藉一身本事,上斗皇帝下斗小鬼,最終與門當戶對的心上人相知相戀,美滿一生。

  這小書不曾指名道姓,但其中樁樁故事皆有原型可對照,十分貼合雒陽人捕風捉影、附會聯想的喜好。加上書中的故事環環相扣,精彩絕倫,男女皆可,老少咸宜,一時間在雒陽風靡。短短數日之內,畫本已一本難求。因得畫本難以傳抄,市面上接著又出了字本,雖無圖畫,卻更加內容翔實,豐富多彩。這波風潮過後,雒陽但凡識字的人,幾乎無人不曾看過,而坊間傳言,市井中一個叫陳枚的書商和一名龍陽畫的畫工,突然雙雙發了家,從此成了市井中的巨富。

  這些,我都是在青玄的來信中得知的。

  成婚之後,公子辭去了官職,和我一道回到了淮南。

  青玄對紅俏念念不忘,公子索性就把宅邸交給他看守,讓他留在了雒陽。

  清晨,我在鳥雀嘰嘰喳喳的叫聲中被吵醒。

  頰邊痒痒的,似乎有什麼人在動。未幾,轉到了頭髮上,再過一會,有人把手伸到被子裡,環在了我的腰上。

  我知道那是誰,睜開眼,正對上公子近在咫尺的臉。

  「醒了?」他嗓音低低的,唇邊帶笑,透著幾分慵懶。

  我揉了揉眼睛,「嗯」一聲,往外面望了望。

  厚實的幔帳低垂著,室中光照黯淡,唯有外面的鳥鳴聲聽得分明。

  被子裡甚是溫暖,我伸個懶腰,問:「什麼時辰了?」

  「我也不知。」公子繼續摟著我,道,「大約辰正過了。」

  他說著話,手卻在我的背上遊走,頗是不老實,未幾,他湊過來,在我的頸窩上親吻。

  二人皆未著寸縷,溫熱的肌膚相貼,呼吸愈發粗重。

  我被他撩得痒痒的,笑起來,將他推了推:「別鬧了,該起身了。」

  「起這麼早做甚,田莊中又無事。」他懶懶道,吻吻我的唇,「再多睡一會。」

  這嗓音低低的繞在耳畔,迷人的很。我心頭一盪,與他繼續親吻,把手勾在他的脖頸上。

  正溫存之間,忽然,外面傳來些動靜,似乎來了人。

  「……姑姑在何處?小公子要尋姑姑是麼?」陶氏的聲音驀地傳來,溫柔至極,「姑姑,姑姑,你還在睡覺麼?」

  回答她的是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

  我和公子俱是一驚,皆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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