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都市> 檀郎> 終章(二)

終章(二)

2024-09-05 18:43:59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只聽陶氏又道:「姑姑還未起身,老婦帶小公子去園中看鳥兒如何?可好看了,嘰嘰喳喳……」

  未幾,她的說話聲遠了些,卻忽而聽聞一陣啼哭聲傳來,頗是響亮。

  我無奈,忙一邊擁著被子坐起身來一邊往外面大聲道:「嘉兒莫哭,姑姑來了!」

  昨夜的衣衫扔得到處都是,我費勁地尋了好一會才終於找全。

  公子已經率先將衣服穿好,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將一件厚袍子披在我身上,道:「誰讓你每日帶著他玩,他不找你找誰?放心好了,他哭一哭便累了。」

  我瞪他一眼,道:「他也喜歡你,你先去哄他。」

  公子頗是自信,道:「這有何難。」說罷,轉身走了出去。

  未幾,只聽他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是何人啼哭這般要緊?來,讓姑父抱抱……」

  那哭聲終於停了下來,又恢復咿咿呀呀的說話聲。

  我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走出門去。

  公子正抱著嘉兒在廊下走著,嘴裡哄著他看小鳥。見到我,嘉兒即刻又咿咿呀呀地叫起來,張開胖乎乎的雙手。

  我笑了笑,上前去,將他接過來。

  「女君把小公子慣壞了,」陶氏在一旁嗔道,「吃了奶就要找女君玩,伏夫人和曹公子怎麼哄也哄不好,老婦便只好將他帶來。」

  我應了聲,心中卻得意,他的臉蛋上親一下,點點他的鼻子:「陶阿媼說得對麼?是哪只小花貓找姑姑?是不是你?」

  嘉兒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我,「咯咯」笑了起來。

  嘉兒是曹麟的兒子,如今快滿七個月了。

  他的名字是曹叔親自取的,而他出生的地方,是在宮裡出生的。

  董貴嬪得知了曹麟的身世之後,欣喜萬分,與曹麟相認,得知伏姬即將臨盆,還將伏姬接入了宮中待產。

  大約是因為董貴嬪的面子,皇帝對曹麟這個平白得來的表弟頗是不錯。姑侄相認的當日,曹麟就得封了宜春侯,並在雒陽賜了府邸。

  嘉兒的降生,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喜事。

  尤其是曹叔。在嘉兒出生的時候,他抱著嬰兒,仿佛在端詳著一件至寶。

  那時,我問曹叔,接下來有何打算?他抱著嘉兒,想了想,說,祖父曾經邀他到田莊中一道生活,過安穩的日子,但他沒有聽從。如今,他想去過一過祖父曾經的生活,每日看一看祖父安息的地方,此生足矣。

  我與公子商量之後,答應下來,隨即安排車駕啟程。

  曹麟和伏姬都放心不下曹叔,執意跟著曹叔一起走;老張和呂稷得知此事之後,亦推卻了秦王許下的高官厚祿,陪在曹叔左右。於是,加上我和公子這邊的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了田莊之中。

  天下安定之後,先前遷往益州避禍的鄉人們就返回了田莊,修葺房屋,平整田地,一切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我甚喜歡嘉兒,他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什麼都好奇,憨憨的。無論我是做鬼臉還是別的什么小把戲,一逗就笑。

  公子時常看著我搖頭,說我就喜歡欺負老實人。

  他嘴上這麼說,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每次嘉兒被我惹得哭起來的時候,他總是接過手去,然後說出一堆連我聽著都吃驚的甜言蜜語。

  想來長得好看的人說好話總是自帶幾分迷藥的效果,嘉兒被他哄著,總是很快就停住了哭泣,一度讓我覺得他跟雒陽的那些貴人們一樣淺薄,相當勢利。

  對此,公子的解釋是他從前在家中,也時常與兩個兄長的兒女玩耍,故而對付小童得心應手。

  這話,我是信的,因為我的確見過。但陶氏等人聽著這話,往往會露出丈母娘一般的神秘笑容,把我扯到一邊,暗示我,公子這般善於帶小童,是難得的福氣,要趁年輕多多生育才是。

  我面上一熱,往往敷衍搪塞,將她們打發了。

  嘉兒著實粘人的很,我和公子輪流哄著他,各自洗漱收拾好,便到前堂去。

  年節已經近在眼前,田莊裡的佃戶們都忙碌起來,或趁著農閒置辦年貨,或到老宅中來幫傭。

  這是五年多來,我第一次在祖父的田莊中過年,不過即便是祖父在時,這老宅也從未這般熱鬧過。


  院子裡,幾個佃戶正幫忙刷牆,見我和公子走來,紛紛行禮。

  我與他們寒暄兩句,倏而看到不遠處的園子裡有好些人。一處屋舍的屋頂上,呂稷正在鋪著瓦片,敲敲打打;曹麟和老張正在鋤著雜草,看得出來已經勞作許久,二人都出了熱汗,脫去了外袍。見到父親,嘉兒興奮地發出聲音。

  曹麟看到他,放下手中的活,一邊擦著手一邊走過來,將他抱過去。

  「又去吵姑姑睡覺了,嗯?」他無奈道。

  嘉兒嘴裡嗚嗚地喚著,趴在他的肩上,眼睛望著頭上飛過的兩隻小鳥。

  「這是做甚?」公子問,「為何鋤草?」

  曹麟道:「這園子荒廢太久,原本的花木大多死了。我與老張商議著整治整治,種些花木,來年好看。」

  公子頷首。

  「他們就是停不下來。」這時,伏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看去,只見她笑盈盈地與一個僕婦走過來,手裡拿著水壺和碗。

  她將物什放在旁邊的青石台上,道,「昨日阿麟在雲先生的舊書中翻到了一本治園的,如獲至寶,非要照書上說的造出一座名園來。」

  曹麟笑嘻嘻:「能得雲先生收藏的書,定是好熟,我橫豎無事,若真能造出來也是功德。」

  伏姬嗔笑地看他一眼,從他懷中接過了嘉兒。

  我問曹麟:「曹叔在何處?」

  「就在堂上,」曹麟道,「正與黃先生下棋。」

  我頷首,與公子一道往堂上走去。

  堂上,門掩著,炭爐燒得正旺,溫暖如春。

  如曹麟所言,曹叔身上披著一件裘皮袍子,正與黃遨對弈。

  他與曹叔雖先前不曾見過,但因為祖父的緣故,二人算是有些關係。在雒陽見面之時,他們一見如故,促膝長談至深夜。

  皇帝對黃遨頗是賞識,有意任用他為水師都督,掌管整個南方水師。但黃遨聽聞我和曹叔要回到祖父的田莊之後,婉言推拒,隨我們一道來了淮南。

  鄉下的日子頗是無聊,二人都喜歡下棋,閒來無事之時,就在堂上對弈,往往廢寢忘食。

  我見了禮之後,上前問曹叔道:「今日覺得如何?」

  曹叔不以為意:「老樣子,無妨。」

  我不放心,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給他把脈,的確與昨日無異,這才放下心來。

  祖父的書,我托伍叔帶了回來,每日翻來覆去看,為曹叔尋找治療之法。除此之外,公子也托人往各地尋找良醫,帶來為曹叔治病。

  但即便如此,曹叔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每況愈下,發病越來越頻繁,人也越來越消瘦。

  雖然一直不曾放棄,但我和曹麟都已經明白,自己能做的唯有多多陪伴,讓曹叔走得高興些。

  與我們相較,曹叔卻頗是平和。

  每日早晨起身後,他會像祖父當年一樣,到田間去走一走,然後回來,與黃遨或者老張下棋,中午歇息,下午則到祖父的墓地去轉一轉,雷打不動。

  未幾,伏姬抱著嘉兒走上堂來,曹叔看到他,眉開眼笑。

  「方才也不見你,去了何處?」他將嘉兒接到懷裡,和藹地問道,「又尿了麼?」

  伏姬說:「他早晨起來便鬧著要去找霓生,這才哄好了。」

  曹叔笑了起來,抱著他,與黃遨繼續下棋。

  正當眾人說著話,伍叔忽而匆匆走進來,對我道:「女君,外頭來了許多車馬,似乎是雒陽來的,卻不知是何人!」

  車馬?

  我訝然,與公子相視一眼,隨即往外面走去。

  老宅門外,果然,只見一隊車馬正在停駐,足有二百餘人。中間擁著幾輛車駕,模樣皆是不凡。

  當先一騎上,一名內官打扮的人下了馬,上前來行禮,道:「膠東王邕,太后謝氏,太原郡公沈沖,並西江侯桓鑲,前來拜謁。」

  聽得這話,我和公子俱是一喜。我忙讓伍叔告知宅內的人,而後,與公子一道迎上前去。

  馬車上的人紛紛下來。最前的馬車上坐的是沈沖;其後,是從前皇帝,當下的膠東王;再往後,是太后謝氏和惠風,桓鑲坐在最末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四下里望了望,伸了伸懶腰。

  「山滌余靄,雨噯微霄。」沈沖看著我和公子,微笑,「果然是靈氣藏蘊的寶地,怪不得霓生總想回來。」

  公子皆又驚又喜,上前與他和眾人見禮。

  我看著沈沖後面的膠東王,乾笑一聲。

  心想,終於是來了。

  皇位禪讓之後,膠東王卸下重任,重新當了個諸侯。

  新朝新氣象,皇帝借諸侯之亂,剝奪了所有諸侯的兵權和財稅大權,所有諸侯與普通宗室一樣,每年由朝廷按等級供給俸祿。如此一來,諸侯們再也沒有了反叛的本錢,就算是強如豫章王這樣的,也被摁得死死。從另一面說,膠東王這樣的人,就算有人想慫恿他造反也難起風浪,成不了皇帝的眼中釘,其安全便也大有保障。

  皇帝對膠東王不錯,俸養和儀仗給得足足的。不過膠東王顯然並不滿足,仍念念不忘要跟我學本事。

  在雒陽的時候,我百般推脫,而後迫不及待地回了淮南。

  本以為我躲得這麼遠,此事便也過去了。不料,就在幾日前,我們接到沈沖的信,說他和膠東王母子要過來。

  當下看著他們,我明白過來,這大約是送信的前腳剛走,他們便跟著出門了,一點變卦的餘地也沒有留給我。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