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都市> 檀郎> 終章(四)

終章(四)

2024-09-05 18:43:59 作者: 海青拿天鵝
  雖然我一向知道惠風就喜歡性情孤冷的俊俏男子,不過聽得她這麼問,我還是大吃一驚。

  「呂稷?」我看著她,狐疑不已,「你不是一向喜歡年輕的?」

  「他可不老。」惠風即刻反駁,「他不過是因為面型瘦削又不苟言笑,故而顯得老成,其實今年也不過二十六七。」

  原來連年紀都打聽好了。

  我不由地也向呂稷那邊瞥了瞥。平心而論,呂稷長得不差,在人前器宇軒昂,若是穿得好些,也能有幾分翩翩君子的氣度來。惠風嘆口氣:「這些年我也明白了,男子皮囊好看有何用,遇到大事,還是要有些真本事才是。我縱是想學你,這般年紀也太遲了,還不如找個妥帖的男子,日後好有依靠。」

  呂稷的皮囊又不差……我腹誹著,道:「你從前又不曾跟呂稷打過交道,怎知他妥帖?」

  惠風羞澀一笑:「這些日子,都是他給大王和太后做護衛,話說多了,有甚不知。」

  這般熟稔了還來問我,自是打了主意無疑。

  我嘆口氣,道:「說吧,要我做什麼?為你提親麼?」

  惠風面色一紅,嗔我:「豈有女子提親之理?」說罷,她神色認真,問,「我且問你,他家世如何?父母可在?兄弟姊妹多少?」

  我訕然。

  「我聽老張說,他原本是好人家出身,祖上傳下來些田產,算得殷實。」我說,「他家裡還請了武師從小教他習武。可惜後來遇上天災,家人都死去了,他一身本事全無用處,落草為寇。直到後來遇上曹叔,呂稷覺得跟著他是正道,於是進了明光道。」

  惠風露出憐憫之色,頷首,又看著我:「那……他可曾成親?」

  「不曾。」我說。

  惠風隨即如釋重負,嘆道:「原來也是可憐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滿面笑容。

  「你當下都知曉了,要做何事?」我問。

  「這不必你操心。」惠風說罷,對懷裡的嘉兒道,「花園那邊有小貓,我帶嘉兒看小貓可好?」

  嘉兒睜著眼睛,望著頭頂飛過的鳥兒,晃著小手,「嗚嗚」地喚了兩聲。

  惠風笑吟吟地,逕自抱著他往花園那邊走去。

  年節過後,冬去春來。

  桓鑲出了正月,便迫不及待地到豫章國去了,而沈沖一行,住到了三月轉暖,方才回去。

  「我此番離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臨行時,沈沖看著公子,感慨道。

  公子道:「你若要見面,來信便是。只怕你將來回到京中,又要像從前一般忙碌,連信也無暇寫。」

  沈沖笑了笑:「寫信罷了,莫胡亂取笑。」

  說著,他將眼睛瞥向不遠處。

  惠風正與呂稷說著話,依依不捨。

  這些日子,他們二人已然是一副郎情妾意之態。惠風的本事自不待言,自從看上呂稷,每每尋著機會與他相處。呂稷素日裡沉默寡言,也漸漸開化起來,在惠風面前也有了溫柔之色,竟似換了個人。

  「想來,惠風不久還要回來。」沈沖意味深長,看了看公子,嘆口氣,「還是你命好,霓生總想著你,我這侍婢卻總在打算棄我而去。」

  公子笑了笑,忽而看了看我,將我的手握在掌間。

  正說著話,膠東王忽而走了過來。

  「雲霓生,」他猶豫片刻,道,「你曾說過,將來也會到東海去,是麼?」

  心中登時預感不妙,我看著他,不答反問:「殿下有何打算?」

  膠東王道:「膠東就可出海,你可帶孤一道去。」

  我有些頭疼,這少年當下也不過十幾歲,卻跟公子當年一樣異想天開,不是要學本事,就是要出去。

  正打算開口回絕,不料,公子在旁邊道:「殿下此議甚善,不過此事尚未成行,恐怕不知時日。」

  膠東王聞言,目光一亮,滿是期待:「無妨,孤等著便是。」說罷,他露出笑容。

  眾人一番別過之後,各自登車。

  我和公子將他們一路送到了十里外,方才返回。

  他讓車夫到後面去騎馬,與我坐到車前,自己駕著馬車,悠然前行。

  路邊的稻田裡,青苗已經長了起來,暖風吹過,如波浪一般層層迭起。

  「你答應膠東王做甚?」我對公子道,「他若真是跟著去,如何是好?」

  公子淡淡一笑。

  「霓生,」他說,「我當年與你說起想出門遊歷之事,你如何答我,可還記得?」

  我想了想,有些茫然。

  「你嚇我說南邊有瘴疫蛇蟲,北邊少水苦寒。」他說,「可你說了之後,我更想去看。」

  我赧然,即刻反駁道:「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公子頷首,忽而道:「霓生,你那時總不願我出遠門,是懶得伺候我麼?」

  我:「……」

  「莫胡思亂想,」我將語氣放得溫柔些,「我說那些,都是全心為你考慮。」

  公子看著我,道:「是麼?」

  我看著他,篤定道:「當然是。」

  公子低低地笑起來,少頃,一手摟在我的腰上,側過頭來,在我的唇上吻了吻。

  呂稷這邊的動作甚快,沒多久,便託了媒人到膠東國去,向惠風提親。

  三個月之後,二人的婚期定下,呂稷親自到膠東國去迎親,將惠風帶回來,在田莊裡舉行了婚禮。

  在眾人的喜氣洋洋之中,曹叔的病勢卻急轉直下,進入九月以後,再也沒有從榻上下來。

  他整日地發燒,似生病的草木,日漸枯萎。

  我心急如焚,甚至派人到雒陽去請太醫來。

  但無論何人,來看了曹叔之後,都搖頭,委婉地告訴我們安排後事。

  與我們相較,曹叔頗是平靜。

  「此乃命數。」他對我和曹麟安慰道,「雲先生學識淵博,在我等眼中一向無所不能,尚且不可掙脫大限,何況乎我這凡人。」

  我和曹麟雖難過,但知道這是實話,只得每日在他榻前陪伴,與他多說話。

  有時,伏姬把嘉兒抱來,曹叔看著他,露出慈愛的神色。

  「這是阿麟還是霓生……」有一次,他喃喃地問,「不是都能跑了麼……怎還這般小?」

  曹麟和我相覷一眼,知道是他發燒糊塗了,對曹叔道:「父親,渴麼?想喝水麼?」

  曹叔搖頭:「水不好……阿麟愛吃桑葚,我去給他摘些桑葚來……」

  曹麟看著他,眼圈忽而發紅,眼淚大顆大顆淌了下來。

  我也忍不住,淚水湧出眼眶。正擦拭著,忽然,一隻手按在我的肩上。抬頭,公子看著我,默默地將一塊巾帕遞過來。

  曹叔離開的那日,天氣頗是晴朗。

  早晨,他一反往日的昏沉之態,頗是精神,甚至還讓人將不遠處的窗打開,說想看看外面的花樹。

  眾人都明白這是何意味,聚到曹叔的榻旁相送。

  老張輕聲問他,可還有什麼遺言。曹叔嘴裡低低地喃著什麼,我湊近前去聽,好一會才分辨出來,他在念祖父當年作的詩。

  「……有酒斟酌之……言笑無厭時……」他的唇邊露出淡淡的笑,「甚好……」

  未幾,他的眼睛慢慢閉上,再也沒有氣息。

  眾人痛哭不已,曹叔神色卻頗是平靜,似釋然一般,眉宇舒展。

  我望著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著,卻想起他兩日前對我說過的話。

  「可還記得你祖父?」他緩緩道,「他可你知道,他對我最常說的話是什麼?」

  我擦了擦眼淚,問:「什麼?」

  「他說,順其自然,莫違本心。」曹叔似在追憶,「霓生,我該去見他了。」

  ——「霓生,就算通天知地,然世間之事,常不可為人掌控。我教你這許多,亦並非為了讓你去掌控世事。」更久遠以前,祖父躺在這榻上,曾這般對我說。

  我一愣,問:「那是為何?」

  ——「為了讓你掌控你自己。」

  按照曹叔的遺願,我們將他葬在了祖父的身邊。

  喪期滿了之後,我和公子也收拾好了行囊,將田莊托給了曹麟等人,與他們辭別,往南而去。

  海鹽有海港,郭老大的海船已經備好,巨大的船身,看著頗是威風。


  自從為秦王海路運兵,虞衍和郭氏兄弟與秦王相識,在他登基之後,也受到了重用。

  當下,柏隆到揚州府用事,虞衍已經入朝,郭維則到水軍中用事,唯有郭老大仍然捨不得他的海船,留在了海鹽。

  去年,我寫信將我和公子要到南邊海上番邦遊歷的事告訴郭老大,他一口答應下來,與我等約好了海況平穩的季節,一道出海。

  郭老大與我們一樣,頗是雄心勃勃。偌大的船,不但水手舟師齊備,裝滿了各色補給和貨物,還配上了通曉番邦言語的譯人。據他說,這船乃金剛龍骨打造,廣州、交趾,哪怕更遠的外番也去過,遇得再大風浪也不怕。

  萬安館眾人也知曉此事,到海邊來給我們送行。

  我拿回了祖父的田莊之後,就將萬安館中的僕婢們都放了籍,並將萬安館繼續托與老錢經營。放籍的僕婢們大多都留了下來,在萬安館中幫傭,領工錢過活。

  小鶯在年初的時候已經與郭老大的兒子阿泰成親,與萬安館眾人來送我們的時候,依依不捨。

  「夫人,你還回來麼?」她拉著我的手,問道。

  我笑笑:「我等又不是流亡天涯,怎會不回來?」

  她眉間的擔憂之色這才開解。

  「夫人莫去太遠,快快回來才是。」阿香道,「聽說南海的龍君凶得很,過路若不扔下三牲,便要吞船……」

  「莫胡說,郭老大去過許多回了,什麼不知曉。」老錢忙打斷道。

  眾人笑起來。

  我正待再說話,遠處忽而有一騎快馬馳來,待到跟前,滾鞍下馬,問道:「敢問淮南公主何在?」

  我訝然,應了一聲。

  那人忙恭敬地將一封信遞上,道:「這是京中來的,說要呈與殿下!」

  我接過來,看了看,只見這信上粘著雞毛,以示特急,沉甸甸的,頗是厚實,仿佛裡面塞了書。

  信封的面上,只有淮南公主幾個字。

  看著那字跡,我愣住。

  待得拆開,裡面果然是一本書。

  書名叫《四方異聞錄》。

  翻開,裡面卻是空空如也,只有第一頁寫著幾個字。

  ——此書待卿親作,以慰朕躬。三年為限,若不見,必親討。

  我:「……」

  「夫人,」小鶯好奇道,「這是何物?」

  我笑了笑,道:「一本書罷了。」

  說罷,打發送信的回去,將書塞到袖子裡。

  爺爺個狗刨的,我和公子出門他一個錢也不曾出,竟然想讓我給他寫書……

  正當腹誹,忽而聽到公子在喚我。

  望去,湛藍的天空下,他腰上挎著劍,高高地立在船舷邊上,長衣在海風中翻飛,如同仙人。

  我笑笑,與眾人辭別,朝他走過去。

  「說何事,這般久?」他問。

  「不過幾句閒話罷了。」我說。

  公子笑了笑,日光下,雙眸熠熠,流光瀲灩。

  「隨我來。」他說著,牽著我的手,朝船頭走去。

  舟師和水手們已楊帆起錨,未幾,大船緩緩離開海港。

  公子讓我拉著船頭的纜繩,忽而將我抱起。

  我驚叫一聲,未幾站在了船頭的內沿上。

  未幾,公子也攀著纜繩,站了上來,貼在我的身後。

  眼前,天地如同張開的懷抱,高遠而深邃。

  「喜歡麼?」海風中,公子大聲地問我。

  我笑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公子亦笑,將手臂將我緊緊環住。

  日光灼灼,海風獵獵。

  水天之間,仿佛只有我們二人。而前方,海天一色,是更廣闊的的未來,一望無際。

  ※※※※※※※※※※※※※※※※※※※※

  正文完結~

  感謝小夥伴們兩年來的陪伴,感謝所有的留言、霸王票、營養液,狠狠MUA~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