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燃面頰上滾燙的溫度,讓安漾由不得不在意。
「……好像有點發燒。」她沒有鬆開手,小聲問,「臉,和手都很燙,你現在頭疼麼?是不是想咳嗽和打噴嚏?」
聽他說話,聲音很啞,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都是感冒的症狀,加上臉頰和手指,這種不正常的溫度,安漾怕他已經由感冒轉變為發燒了。
原燃沒有鬆開手,淡淡挪開了視線,啞著嗓子,「沒有。」
安漾,「……」
「量個體溫?」電子體溫計就在茶几下的小柜子里,她從沙發上翻身下來,蹲在地毯上,窸窸窣窣幾下,摸出了體溫計。
他沒說話,也沒有接體溫計,靠在了沙發背上,臉色比平時蒼白,很快閉了眼,只給她留下一整排濃長的睫毛。
用行動,在沉默中,表達出了自己對體溫計的抗拒。
簡稱,非暴力,不合作。
他一個男生,比她高出這麼多……自己不想量的話,安漾根本沒有可以強迫他量的力氣。
安漾只能放□□溫計,「那……要不要先去洗個熱水澡,把濕衣服換了?」
她把落地檯燈光線擰大了一檔,目光忽然就滯住了,原燃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短袖,肩上卻有一團不正常的深色……而且,看著,也不像是雨水打濕後出現的顏色。
安漾抿著唇。
在她手指即將觸到那裡時,原燃驟然睜開了眼。
一瞬間,安漾手指僵在了半空,離他肩膀還有幾厘米的距離,寂靜的夜裡,安漾幾乎能聽清自己的心跳聲,一聲聲,愈發激烈。
那根熟悉的,細白的手指,軟軟的,帶著一股清淡的甜香。
他繃著的身子,慢慢鬆懈下來。
……似乎是,默許了,她的靠近。
安漾緊繃的心緩緩鬆了下來。
借著燈光,安漾看清了他肩上那團深色……不是雨,是半乾的血漬,她顫抖著手,微微撥了一下他上衣領口。
安漾膽子小,平時特別怕血,雙腿會抑制不住的打顫,冒冷汗,頭暈,等一系列生理反應。
而現在……燈光下,少年白皙如玉的皮膚上,像是被斜斜劈下一刀,留下的是個陳年的傷口,原本已經結痂,此時卻又已經半裂開,血跡已經凝固,混著雨水,呈現出一中奇特的暗紅色。
看著就疼。
安漾心都揪了起來,自己肩上似乎都起了這樣一股幻痛。
她忽然想起那天,不小心見到他剛洗完澡的模樣,在他肩上見到的,交錯的舊傷,原來不是做夢或者看錯,而是真的,是現實。
原燃見她一直盯著他肩上傷口,神情很異樣。
「會去洗乾淨。」他抿了抿唇,聲音有些悶,從地毯上直起身子。
安漾只能改為仰視,「你好好沖一下傷口,出來後,我幫你包一下。」
沒有嫌棄,害怕,或是厭惡。
也沒有刨根問底的詢問。
她唇微抿著,視線落在他肩上傷口處,一雙澄澈的鹿眼裡,滿滿都是擔憂。
……
浴室門很快關上。
安漾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原燃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她一個外人,似乎都比他更加掛心。
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照顧人,還是天性就這樣,安漾從小就喜歡照顧人。
就連小時候,和林宴林希倆兄妹一起扮家家酒時,她也總是扮演媽媽的角色,待在家裡給孩子做飯分飯,她每個人都想多給一點,結果,分到最後……鍋全空了,自己沒了,她還笑得特開心。
那時安漾還在換牙,缺了一顆門牙,對著自己的空碟子,咧著小嘴笑,眼睛彎成了兩個漂亮的小月牙。
這一幕被抓拍了下來,存在了相冊里。
林希每見一次,都要笑她一次,說她窮開心,以後被賣了怕都要替別人數錢。
安漾其實是見不得別人在自己面前難受。
睡了半個晚上,剛又看了這「震撼性」的一幕,她覺得自己瞌睡都差不多已經跑完了,張芳還在睡,她知道張姨平時也不怎麼喜歡原燃,斟酌了半天,還是決定不叫她起來了。
好在家裡藥箱備藥很齊全。
男生洗澡大都快,大概只花了不到一刻鐘,原燃就從浴室出來,已經換好了衣服。
安漾把吹風遞給他,轉身過去繼續找藥。
先是阿司匹林之類的消炎藥,然後就是退燒沖劑,這種沖劑她從小喝,雖然味道苦了點,但是她一直覺得用來退燒非常管用。
原燃很快吹乾了頭髮,一頭黑髮清清爽爽,順直的垂在額上,眼瞼卻依舊泛著薄紅,在乾乾淨淨的白膚上,格外明顯。
肩上那處傷口,不像是新增的,倒像是陳年舊傷,忽然再度開裂,可是他回家時衣服頭髮又都很整潔,臉上沒有任何傷口,為什麼只有那裡受了傷?還流了那麼多血。
安漾不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想說的秘密,想說的話,自然會告訴她,不想說的話,問了也只會有反效果。
她現在著急的是。
熱度不退下來的話,是不是需要去醫院,打破傷風,畢竟她的包紮根本不專業。
白色繃帶被輕輕纏上,安漾盡力回憶以前在生理衛生課上,老師說過的外傷緊急處理方法。
原燃倒是不在意,眉都沒有皺一下,似乎不知道痛一般。
她盡力放輕了動作,還是免不了碰到傷口,原燃一聲未吭,觀察他表情,同樣沒有任何波動,任由她給傷口纏上繃帶。
「退燒藥。」包好後,安漾在茶几上端過來一大杯藥劑。
退燒沖劑沖開後,整整一大杯,淡淡的綠色,透著一股苦澀的氣味,原燃一看就皺眉,雖然沒說話,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喜歡甜口的人……對這種藥,會抗拒,真的是太不奇怪了。
安漾問,「你吃飯了嗎?」
「……」他搖了搖頭。
安漾彎了彎眼,「我煮了蓮子粥,放了桂花糖哦,有松子糖,還有熱好了的草莓牛奶。」
少年黑眸很幽暗,盯著她,沒說話,果然,安漾神情很溫柔,說完這一段話後,笑容盈盈,把一大杯黑暗物質朝他面前一推,「所以,就先把它喝了?我們再吃那些?」
那一大杯暗綠色的,苦到似乎散發出了實質性氣味的藥,就差在杯子壁上標一個「苦」字大字的杯子,就這樣,被她推到了眼前。
原燃,「……」
他垂著睫毛,面無表情的盯著杯子。
內心似乎在進行極其劇烈的天人交戰,終於,就在安漾臉上笑容都要堅持不下去,原燃端起了杯子,一口喝到了底。
……隨後,臉上本來還殘存著一點的表情,徹徹底底消失不見了。
安漾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包紮傷口那麼疼,他一點不在意,只是喝個藥,卻是這個樣子。
安漾不敢說話,忙把粥碗和糖遞了過去。
他微皺著眉,嚼著那顆糖的模樣。
有點可愛。
安漾不敢笑出聲,把笑藏在了心裡。
見原燃視線落在擱在一旁茶几的沙發上。
「對不起,剛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簡訊,不過,那幾條,都是別人發錯了。」安漾身子僵了僵,手指握成了一個小拳頭,「現在,賣二手號碼的人越來越多了。」
「應該是發給之前那個號主的。」她拼命解釋。
畢竟,就算是發錯了,看到這種簡訊,心裡應該都不怎麼會覺得愉快吧,尤其是原燃還生著病,安漾不想為這種事情影響他的心情。
少年視線很平靜,從那些刺眼的文字和號碼上挪開,似乎一點不意外,神情沒認識變化,視線落到她臉上時,反而頓住了,少年眸子黑漆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嗯。」
安漾見他似乎相信了這個說法,終於鬆了口氣,鬆了松肩膀。
……
投餵好了,傷口也處理好之後,就剩下發燒需要繼續處理了,雖然喝了藥,但是觸了觸他手上溫度,再掐了下脈搏,似乎沒有一點好轉的趨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到甜食,填飽了肚子,原燃終於沒再抗拒體溫計。
體溫計滴滴的叫了起來,剛吃下去的退燒藥似乎也沒什麼效果,原燃自己不在意,靠著沙發,閉著眼,很快,似乎又睡了過去。
望著他眼角和眼瞼上,不正常的薄紅。
安漾實在是放不下心來。
她忽然想起,藥箱裡似乎還剩下一大瓶酒精。
酒精揮發會帶走熱量,所以,經常會有人用這種方法給發燒的人物理降溫。
她端著水和毛巾過來,剛在沙發旁蹲下時,見他皺著眉,薄唇緊緊抿著,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可能不是什麼愉快的東西,少年眼瞼上薄紅未褪去,高熱和噩夢交織,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安漾把酒精兌了溫開水,擼起袖子,拿起一塊乾淨毛巾。
原燃沒醒,可是,似乎是身體自然而然的反應。
在她手指靠近他時,他毫不留情的,一口直接咬了下來,正好咬在她來不及避開的手背上。
……疼死了!!
安漾疼得差點叫出來。
那兩顆小虎牙,果然不是長著好看的擺設,是真的很尖,咬人更是疼得要命。
她之前的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
額上傳來一股極其舒適的清涼,一直源源不斷,持續在夢裡
柔軟冰涼的手指,極其輕柔的觸碰。
他睜開眼時,房間裡,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剛揮發走的酒精味道。
安漾趴在他沙發邊,沉沉睡著了,包子小臉被擠得有些鼓鼓的,長睫毛垂落下,在夢裡,細眉微皺著,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麼,她眼瞼皮膚薄,透著淡淡的青黑。
女孩枕在自己手臂上,手指細細軟軟,白而薄的皮膚,因此,手背上,那個還沒消去的牙印就格外明顯。
原燃視線停留在那處痕跡上,看了很久。
隨後,少年修長的手指,動作有些僵硬,輕輕的,撫上了她手背上那處傷痕,像是想抹去一般,又像是,第一次學著,溫柔的撫慰。
天色曦明,天邊第一縷霞光落了下來,半昏半晝的時刻。
女孩皺了皺眉,沒醒。
他低著眼,平靜的看著她。
眼睛,睫毛,唇……似乎是第一次見。
用視線,緩緩描摹過那張臉上所有的五官。
……
安漾醒來時,只覺得熱,異樣的熱,像是被一層棉被,或者火爐所包圍了。
倆人居然擠在沙發上,頭碰頭的,睡著了,不知道是不是睡覺時,她似乎是被原燃當成了某種抱枕。
好重……不過,貓一樣,暖呼呼的,發間浸滿了好聞的薄荷味
只能說,這種年齡的男生。
身體恢復起來是真的很快,原燃第二天就完全不燒了,第三天就和沒事人一樣了,完全看不出來那場病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痕跡,換了幾次藥後,他肩上那處傷口也很快結痂,沒多久。就恢復如初。
至於他燒糊塗後咬人的事情,安漾默默的選擇了直接跳過,就當那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原燃肯定也不想知道這種事情。
如果說有什麼改變的話……
他似乎比之前話稍微多了了一些,而且,完全不抗拒,和她的肢!體!接!觸!了!
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安漾覺得很神奇,不過,應該還是好處居多吧,畢竟,都生活在同一個家裡,有時候難以避免的會靠的近一些,她可不想哪天吃飯遞筷子給他不小心碰到,然後猝不及防被一個背摔去了。
畢竟,之前原燃基本是完全拒絕和別人有肢體接觸的,無論是男的女的,誰要貿然接近,不經允許碰他。
嗯……那天洪晃的下場,應該就是大家的下場。
原燃完全恢復後,安文遠預定回家的日子也終於要到了,原本說是一周回憶,拖了半個月,第二天終於確定了回家的機票。
安漾很久沒見爸爸,有點想念,因此周五時心情格外好,一路上林希都看了出來,說她笑得過於誇張,和中了五百萬一樣。
中午時,安漾和林希從食堂一起回來。
「安漾,外面有人找。」一個不太熟悉的女生從門邊跑過,叫安漾,安漾記得她好像是五班的學生。
安漾頓住腳步。
「楊老師叫你過去搬英語試卷。」英語老師同時教三班和五班,經常叫五班學生過來通知要她做什麼什麼。
安漾叫林希幫她把飯盒帶進去,「我先出去一下。」
跟著那個外班女生,七拐八繞的,越走,安漾越覺得奇怪,「請問,是去楊老師辦公室,還是教務處?」
女生沒答,「你跟著我走就行了。」語氣有幾分不耐煩。
午自修快開始時,走廊里人越來越少,女生終於停下腳步,是學校一個小天台,在三樓最末端,女生雙手用力,直接推開了那扇門。
安漾覺得不對勁,在門口停下了腳步,不肯再往前。
手臂忽然被人一拉,「站那幹什麼,進來啊。」
「好久不見。」女生含著幾分譏誚的聲音,「過得還好?」
安漾猛然抬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腳步直接頓在了原地,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蘇怡瓊也長高了,如今,比她高了半個頭,她踩著一雙靴子,湳附分校的校服圍在腰上,手裡正漫不經心的把玩著一串鑰匙。
不大的天台上,擠了五六個人,兩個女生,剩下的全是男生,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沒說話,都沒穿校服,甚至看不出來是不是本校學生。
安漾緊咬著唇,袖子裡手控制不住的發抖。
「怎麼,眼鏡不戴了?短髮也不留了。」蘇怡瓊走近一步,靜靜端詳安漾的臉,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比之前,漂亮了呢。」
這種誇獎的話,說出來,滿是惡毒和寒意。
「繁哥為你進去的那兩年,怎麼算?」她拍了拍安漾臉頰。
到底還是被她逮住了,峰哥送的消息,不枉她今天刻意跑來一次本部。
冰涼涼的鑰匙串,在臉頰上輕輕划過。
喉嚨似乎被什麼塞滿了,說不出話,她手顫抖著,蘇怡瓊力氣比她大很多,安漾根本掙脫不開,她閉了閉眼,明明是在正午的日光下,卻遍體通涼。
「他為什麼進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嗓子有些哽,最終,艱難的說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畢竟。
那些跟蹤,圍堵,威脅……所有的行徑,從來沒有一樁,是她要蘇繁做的。
她也只是個受害者。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兩年前那段日子,午夜夢回時的夢靨,從記憶深處翻湧而出,似乎要把人吞沒一般,翻天覆地。
蘇怡瓊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午自修時,打完第二次鈴,聽力和廣播都放完。
一直到男生也都從球場回來後,前面那個座位一直空著。
盯著那個空座位,原燃徑直問,「安漾呢?」
「好像被,被老師叫去了。」丁明河都不敢和他對視,寫試卷的手抖了抖,聲音顫顫的。
林希也嘀咕,「說是給楊老師拿英語試捲去了,怎麼到現在都沒回來。」
原燃沉著臉,站起身,直接往教室外走。
「燃哥燃哥你幹啥呢。」餘思航剛洗完臉,正抖著頭髮上水,見原燃陡然起身往外走。
當然,沒有回答,也沒人敢攔他。
天台門被極其粗暴的踹開,砰的一聲巨響。
蘇怡瓊不耐煩的扭頭,「今天這裡有事,不進人……」
說到一般,她視線瞬間滯住,落在進來的那個男生的臉上。
她對這個男生有印象。
因為臉長得太好。
在湳附的貼吧里,他也挺出名,在一個一直被頂在首頁的熱帖,盤點湳附帥哥,今年新來的跟帖,五個裡面有三個都在提名本部那個新來的轉學生,原燃。
那些偷拍的照片上,糊得一塌糊塗,都看得出遮不住的帥。
沒想到,真人,還要更加好看。
細腰長腿,唇紅齒白,俊秀斯文,眉眼精緻,帶著幾分冷氣。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光憑那張臉,蘇怡瓊對他挺有好感,打算上去打個招呼,禮貌說明一下,「同學,這裡有事,你改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