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子蒙了。
他聽見了?她那天講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她指著他,結結巴巴:「你……你長了順風耳嗎?」
靳餘生默了一下:「不是。」
實在是她聲音太大,想聽不見也很難。
沈稚子覺得很羞恥,但她想了想,還是穩定心神,神態高傲地將它接了過來:「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
「……」
眼裡明明很雀躍,一點兒也看不出勉為其難。
她不滿地強調:「這是為了你的清白。」
「……」
隨她怎麼說吧。
沈稚子把保溫盒放到桌上,心裡揣著一隻唱歌的眼雲雀,小心翼翼地打開它。
掀開蓋子,氤氳的白汽裊裊而起。她興奮眨眨眼,看清盒子裡的東西,沉默一下,心頭湧起巨大的悲涼。然後抬起手,又默默地把蓋子蓋了回去。
靳餘生有些意外:「怎麼了?」
她看了看他,欲言又止:「靳餘生,雖然開學的時候我對你做了很多不對的事,但我道過歉了。」
他一頭霧水:「嗯。」
「捫心自問,我平時對你也不算壞。」
「……嗯。」
她委屈地指責他:「那你實話告訴我,這早餐是不是別的女生送給你的,你不想吃,然後給我了?」
靳餘生不懂,她是怎麼得出的結論。
沈稚子見他不說話,重又掀開蓋子,理直氣壯地道:「我不相信,你平時的早餐,一直都是這樣的。」
保溫盒分上下兩層,一層放著冒熱氣的銀耳粥,另一層分成三格。三個格子裡分別放著甜點和蔬果,糯米飯糰做成了卡通小豬的形狀,玫瑰卷花瓣微張,紫甘藍上水珠滾動,上面壓著半個切開的鴨蛋。
不管怎麼看,都是滿滿的……少女感。
她記得,以前有女生向喜歡的男孩子告白,送的就是這種細緻又很裝的飯。
「這種便當,一看就很費時間。」沈稚子絮絮叨叨,話語裡充斥著不信任,「難道你每天的早飯,都吃這種少女便當嗎?」
她到底在想什麼……
靳餘生舌尖抵了抵上顎:「不是。」
「看吧我就說!」果然是別人送他的!
「但也差不太遠。」一樣講究,只是沒有這麼強烈的少女感。
離家之後,他什麼都沒留下,獨獨留住了那些講究的生活習慣。一時半會兒,想改也改不掉。
沈稚子微怔,立刻破涕為笑:「那這是你特地給我做的嗎?」
「不是。」他想也不想,「我在外面買的。」
他長這麼大,沒有下過廚。他家裡的情況,不需要他會做飯。
沈稚子陷入沉默。今天是招邪了嗎,竟然否認三連。
「那好吧。」她略一掙扎,立刻決定和解,「謝謝你,我帶走了。」說完努努下巴,示意盛苒一起走。
她還拿著保溫盒,這架勢是要去哪……
靳餘生微微擰起清秀的眉毛:「在這兒吃。」
沈稚子身形一頓,騎虎難下。
……其實她沒有打算吃。
本來吧,如果他準備兩份,她就可以一份用來吃,一份拿回去做成標本供起來。
可他只準備了一份。
於是下一秒,她脫口而出:「這個太少了,我吃不飽。」
靳餘生:「……」
沈稚子想跳起來抽自己一耳光。
她剛剛說了什麼!她是飯桶嗎!
於是她趕緊挽救:「其實我是想吃肉。」
……好像也不對,拿到了東西又嫌棄,搞得她像個渣男。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沒想著要搶你的早餐……」
靳餘生不說話。
「當、當然了,我也不是想脫你衣服……」她結結巴巴,「我,我沒有覬覦你的肉體!」越描越黑,她忐忑不安,慫得不敢抬頭跟他對視。
靳餘生看著她,目光一點一點冷下去。
半晌,他沉下聲:「沈稚子,你每天都在想什麼?」
***
——沈稚子,你每天都在想什麼?
大巴破開晨霧,穿梭過搖晃的樹影,駛離蜿蜒的公路。
進入山區之後氣溫又降了幾度,天氣很好,光影婆娑,窗外風景如畫,漫山遍野的楓樹紅成一片海。
沈稚子癱在座位上,一動不動,腦海里還在循環播放靳餘生那句話。
——我每天都在想你啊!
她說不出口。
他好像不太喜歡,有人一直惦記他的肉體。
可是如果沒有美麗的肉體,誰會喜歡他冷漠無情的靈魂啊。
抑鬱地癱了一會兒,她不甘心,還是爬起來,虎視眈眈地盯住前排。
唯一一件讓她意外的事情是,靳餘生竟然也來觀星了。
這多多少少,給了她一點兒信心。
不管他是為什麼來的……她都可以自行解讀成,他是為她來的。
想來想去,她拍拍智障堂哥:「你說,怎麼才能追到一個看起來好像不太喜歡貌美如花的女孩子的男生?」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追過。」沈湛正在跟幾個男生打牌,語氣漫不經心,「而且就算你把定語拉得這麼長,我也必須得提醒你,他可能不是不喜歡異性,只是不喜歡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清醒一點啊妹妹。」
沈稚子眨眨眼,忍不住轉眼去看前排。
許時萱帶著小零食,剛剛拆了一盒果凍,問靳餘生要不要吃。可是他連頭都沒有抬,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許時萱臉上有些掛不住,表情變得不太好看。
沈稚子嘖了一聲,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哭。
她小聲逼逼:「許時萱也真是的,都被他打了,還那麼執著。」
話一出口,她覺得不對。
她好像也被打了,可她比許時萱還執著。
「其實撩漢的方法多得是,沒那麼麻煩。」沈湛低頭看牌,「比如……你靠過來,我跟你說一個。」
沈稚子附耳過去。
耐心地等他說完,她十分嫌棄:「聽起來很不靠譜。」
沈湛一臉無辜:「怎麼會!你不相信哥哥的戀愛史嗎!」
「我信戀愛史,但我不信你會誠心誠意地幫我。」沈稚子坦誠,「這要是飛出去了,我會摔成一個真弱智。」
沈湛信誓旦旦:「他會接住你的。」
沈稚子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靳餘生在玻璃里的倒影。窗外的陽光慵懶疲倦,他望著婆娑的樹影,唇微微抿著,眉頭像是熨不平,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弱弱道:「我覺得不會。」
「那試一試。」說著,沈湛站起身,就要往司機的方向走。
「別……你冷靜一點!」沈稚子連忙去拽他,朝前走兩步,卻撈了個空。
電光火石之間,司機一個急剎車。刺耳的響聲里,她身體猛地前傾,趔趄了一下,被人眼疾手快地用力拽住。
借著慣性,她直直地摔到座位上,腦袋嗡地一聲,背上一陣麻。
同一時間,她聽見沈湛那頭嘭地一聲巨響,腦袋正正地砸在窗玻璃上。
沈稚子摸摸鼻子,天道好輪迴。
沈湛原本的意思,就是去讓干擾司機,讓他製造一個人為剎車。
現在很好……她遲遲回過神,慢吞吞地想,天公作美。
她把視線落到靳餘生身上。
少年穿著淺青色襯衣,袖口挽起。身後的樹葉綠影飛快後退,陽光傾下,他眼中情緒疏淡,琉璃般的淺褐色瞳孔中,游離著壓抑的情緒。
他沒有說話。
她咽咽嗓子,試探著問:「靳餘生,你是睫毛精嗎?」
「……」
「你的睫毛好長。」陽光一照,在他眼睛下方留下小小的陰影。
她故作驚奇,試著伸出手,「我能摸摸嗎?」
即將碰到的上一秒,被他偏頭躲開。
沈稚子頓時有些委屈,小神嘟囔:「我冒著被摔傻的風險,鼓起勇氣過來的……」
靳餘生喉結動了動,聲音里染上明顯的怒氣:「沈稚子。」
她眨眨眼。
他沉聲:「坐好,別亂動。」
萬一真的在車上摔一跤怎麼辦,她本來就不怎麼聰明。
沈稚子乖乖地哦了一句,過一會兒,想起什麼,又強調:「我再發一遍誓,我真的沒有覬覦你的肉體……」
不讓覬覦肉體也沒關係,她可以覬覦臉。
不知道是她的聲音太小,還是他的注意力已經游離了出去,靳餘生沒有說話。
窗外靜物一一掠過,樹影間篩落的光斑滾動著落到他的臉上。視線從沈稚子身上離開時,他眼中湧起無法遮掩的煩躁。
許久,他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條簡訊——
[小瑜,你在不在家?姑姑到你家門口了,給姑姑開一下門啊?]
然後將手機卡□□,扔出了窗外。
頃刻便消失在秋天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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