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仿贗品

2024-09-06 04:53:16 作者: 南書百城
  杯盞相撞,ktv包廂內光線昏暗,搖晃的燈光盈盈散開。

  嘈雜的音樂聲和交談聲、笑聲碰撞到一起,像被一層玻璃罩隔遠,落到耳邊,都聽得不真切。

  沈湛收起手機,笑著跟幾個小姐姐打了招呼,攜著冷氣推門進屋,第一眼就落到沈稚子身上。

  包廂內開著暖氣,她穿一件簡單的呢子短裙,枕著白色的羽絨服,膚色白淨,目光失焦,不知道在想什麼。

  像只縮在角落裡的的蘑菇。

  沈湛邁動長腿,走過去。

  「大過年的,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他在她身旁坐下,身上帶著股雪天的涼氣,把沙發壓得凹下去一塊,「怎麼不去奔跑去跳躍?」

  「我在思考人生。」沈稚子看他一眼,手指扣在胳膊上,壓低聲音,「你說,齊越就過個生日而已,為什麼要請這麼多人?」

  放假之前,齊越就給她發了消息,邀請她來參加生日宴會。

  她跟他不算特別熟,自認算不上他的好友,本來想推脫。

  結果他躊躇半晌,有些侷促地來了一句:「可你的同學們都要去。」

  言下之意,你不來的話,會有一點點失禮哦。

  她默了默,當即便戳了幾個同班同學的聊天窗口。

  得到的回覆無一例外,全都是:「對啊,我要去的。」

  她覺得很奇怪。

  這些人明明就不熟,怎麼什麼局都瞎幾把來。

  沈湛默了一下:「你想聽真實理由,還是矯情點兒的?」

  「有差別?」

  「真實理由是,他在炫富。」他小聲逼逼,「矯情的理由是,如果邀請的人少,你就不會來。」

  後一個理由,讓沈稚子愣了愣。

  她忍不住,轉眼去看齊越。

  在她的印象里,齊越也一直是長相不差的那一掛。十七八歲的少年總是筆直而挺拔,他衣著規整,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整個人的氣質都很文弱,像個文質彬彬的小少爺。被圍在人群中央時,拿著麥克風,神情中又帶著些放不開手腳的青澀。

  有人大聲起鬨:「沈三也在呢,讓他們對唱一首小情歌!」

  「哈哈哈哈唱好心分手吧!」

  「他們上次在山上玩的那個遊戲叫什麼來著,咱們也來開個局啊!」

  ……

  喧囂嘈雜中,矛頭突然轉向了她。齊越被簇擁著轉過來,像是想看又有些不敢看,目光帶著些緊張,在昏昧不明的光線中幻化出欲言又止的侷促。

  視線相撞,沈稚子微怔,心裡突然泛起一股酸澀。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到心愛的女孩的眼神。

  可那樣的神情,她好像從來沒有……在靳餘生眼裡看到過。

  「你剛剛發呆發那麼久,就是在想這個?」沈湛見她反應遲鈍,心裡好笑,「他就坐那兒呢,你幹嘛不直接問他?」

  沈稚子難得地沒有搭腔。

  她發呆,當然不是在想齊越。

  她在想靳餘生。

  從昨晚到現在,她想來想去,仍然覺得……靳餘生在威脅她。

  再提前幾個月,她也許會認為,那是一種甜蜜的關心與暗示。

  可是回憶此前種種……

  她又有些不敢確定。

  他好像確實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不受掌控的事情上。回想他每一次發火,似乎無一例外,都是因為事物發展超過了預期。

  「那個,我問你個事兒。」沈稚子斟酌著,決定先從智障堂哥問起,「你會對什麼東西,產生強烈的控制欲嗎?」

  「你指哪一種?」沈湛問,「控制遊戲裡的小人奔跑跳躍?」

  沈稚子搖頭,語氣有些糾結:「控制別人,或者……控制自己?」

  「為什麼要控制別人?我有病嗎?」沈湛撈過果盤,咔嚓咔嚓地嚼爆米花,「還有,我怎麼會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的腦前額葉又沒有受損。」

  「……算了,你閉嘴吧。」

  沈稚子的指骨無力地抵住唇。

  雖然往常總是拿靳餘生開玩笑,賣萌裝傻撒嬌,可是真的到了要應對問題的時候,她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想,掏出手機,輸入問題:

  ——人為什麼會對周圍的事物,產生強烈的控制欲?

  包廂里信號不太好,小圓圈轉啊轉,就是轉不出答案。

  她盯著手機發呆,旁邊的女生像條蛇似的,表情曖昧地滑過來,手臂親昵地扣上她的肩膀:「沈三,去跟齊越唱首歌唄?大家都等著呢。」

  沈稚子抬眼,視線越過這個陌生女生,又與齊越撞上。

  他減緩了不安,不再迴避與她對視。眼中躍躍欲試,飽含期待,渴盼的神情也是少年模樣。

  她拒絕的話原本已經跑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沈稚子陷入短暫的沉默,在心裡飛快地斟酌,怎麼才能把話說得好聽點兒,又不至於在這麼多人面前……傷害到齊越的面子。

  他並沒有犯什麼錯。

  下一秒,手機一陣猛震。

  沈稚子慌忙低頭,見駱亦卿的名字跳了出來。

  天降救星。

  她幾乎感恩戴德。

  連忙接起電話:「喂,您好?」

  然後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表情為難地朝著女生和齊越的方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表示自己要出去接電話。

  她仿佛只是轉了個彎,高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門口。

  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許時萱看著,半晌,笑了一聲,語氣曖昧:「齊越,你猜她還會再回來嗎?」

  齊越沒有說話。

  周遭仍然喧囂吵鬧,昏暗的光線之下,少年一動不動,握著麥克風的指節微微發白。

  ***

  沈稚子沒有拿外套,一出門,冷意便順著指尖爬上來。

  大廳里也很吵,她搓搓手,挑了個避風的地方:「你查出了什麼?」

  「我查到的東西也不多,靳家能公開的資料也就那麼點兒,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駱亦卿閒閒道,「他們那個家族吧,架子端得高,其實真就是個空架子。家裡頭一個能養家的人都沒有,前幾年還能賣賣地產,這幾年估計也賣得差不多了……老二老三遊手好閒,前段時間又對外宣稱老大急病去世……拜託,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騙鬼嗎?要我說,敗落也是遲早的事。」


  沈稚子忍了忍,沒忍住:「……你說這些話時的語氣,真的很像一個指手畫腳的八婆。」

  駱亦卿「嘖」了一聲:「還聽不聽?」

  「……聽。」

  「你就讓我查靳家,也沒跟我說查什麼。」駱亦卿哼哼唧唧,「我就廣撒網地讓人給我打聽八卦,嘿你別說,還真找出來一個,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沈稚子努力耐著性子,等他賣關子。

  「他家不是這兩年沒什麼能賣的東西了麼?但為了撐那個架子,還得要有錢。」駱亦卿頓了頓,神秘兮兮地道,「所以他們家老大去世之前,一直在倒賣古董字畫,但賣的不是真品。」

  沈稚子呼吸一滯。

  「——是高仿的贗品。」

  ***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直到沈稚子覺得自己睫毛都要結霜了,才一路小跑回包廂。

  漸漸入夜,不少熟悉的同學都已經離開,剩下的大概是齊越的好朋友,是群她往日不常見的面孔。

  她沒有多想。

  環顧四周,她問齊越:「沈湛呢?」

  「剛剛追盛苒去了。」

  沈稚子一愣:「盛苒來了?」

  跟沈湛分手之後,盛苒幾乎沒有再在任何有他的地方出現過。

  難得出現一次,怎麼沒告訴她?

  「盛苒來得晚,你前腳出門,她後腳就過來了。」齊越避重就輕,隱瞞了自己臨時叫盛苒過來的事實,「後來一看沈湛也在,掉頭就走,所以沈湛去追了。」

  沈稚子想了想,這很符合盛苒的性格。

  「我突然有點兒事,今天就先回家了……對不起。」她躬身,低頭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誠懇地致歉,「沈湛回來之後,麻煩你們替我跟他說一聲。」

  掛斷電話之後,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見一見靳餘生。

  ……想跟他談一談。

  齊越微怔,隨手給她倒杯飲料:「先喝口水。」

  「不用了。」沈稚子只想趕緊走。

  趕緊回去見她的小哥哥。

  他很堅持:「喝一口吧。」

  玻璃杯懸在面前,粉紅色的酒微微晃動,液體波光粼粼。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聚集過來。

  沈稚子拿包的手微微一頓,竟然在這些聚集的目光里感受到一股壓迫。

  她突然警惕起來。

  因為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現在的包廂里,除了齊越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她認識的人。

  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沈稚子放軟語氣,又重複一遍:「謝謝你,我不渴。祝你生日快樂,開學見。」

  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沈三。」

  不知道是誰突然出了聲,腳閒閒朝前伸著,往她小腿一勾。

  光線昏暗,沈稚子躲閃不及,被帶著絆倒。下一秒,就重重摔回座位上。

  齊越連忙想要伸手扶她:「沈……」

  可她頭重腳輕,只聽見一句完整的話——

  「你是不是有點兒不給我們面子啊?」

  手機被摔回包里,屏幕還沒變黑,停在搜尋引擎的問題上。

  ——人為什麼會對周圍的事物,產生強烈的控制欲?

  ——因為自尊心過高、嚴重缺乏安全感,且……

  內心極度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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