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上走到樓下,短短几分鐘裡,沈爸爸大概了解了情況。
他有些驚訝,轉著圈打量她:「你沒事吧?受傷了嗎?晚飯時怎麼沒聽你說?」
「我沒有受傷。」沈稚子趕緊解釋,「惡作劇不怎麼嚴重,就忘了告訴你們。」
這件事錯不在她,她於心無愧,只是有點兒納悶。
如果是她幹了壞事,肯定藏著掖著不讓爸媽知道,哪有上門尋仇的道理……
直到她走下樓,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母子,才恍然大悟。
吊燈光芒四溢,客廳里亮亮堂堂。沙發上的女人長著張巴掌大的小臉,做典型的貴婦打扮,美目之中怒意流轉。而她身旁的小男孩坐得規規矩矩,眼圈發紅,額頭正中一大片紅印,腦門高高腫起,神情委屈而畏怯。
——十足的受害者姿態。
只是……
她短暫地愣了一下,又注意到他的手腕。
小手白淨,反向翻折,以一個扭曲的姿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
她突然有些想不起來……
是靳餘生把他的手掰成這樣的嗎?
沈稚子滿腹疑惑,趿著兩隻巨大的獸爪拖鞋,貼著沈媽媽坐下。
一群人面面相覷,沈爸爸輕咳一聲:「人到齊了,我們家就這三個孩子,您認認吧。」
貴婦嘴角微動,拍拍小男孩:「抬眼看看,誰打了你。」
話說得很緩慢,聲音千嬌百媚,柔而不妖。
男孩吸吸鼻子,仿佛根本無需辨認,手指直直指向沈稚子:「她。」
靳餘生身形一頓。
沈稚子笑了笑,沒急著否認:「那我還挺厲害的,我練的是如來神掌吧,一巴掌給你腦門打成這樣?」
怎麼沒把頭給你打掉呢?
小男孩囁嚅著,低下頭,哇地一聲哭起來。
沈稚子:「……」
為什麼一個個兒的,都跟許時萱一樣,動不動就哇哇大哭。
是哭得響了,會顯得自己比較占理嗎!
貴婦急紅了眼,趕緊掏出帕子幫小男孩擦淚,一邊擦,一邊皺著眉責怪:「你們家姑娘怎麼教的?就這樣說話?打了人還成你占理了?怎麼這麼沒有教養?」
——我們家姑娘一直都這麼教的,三觀可正常了。
沈爸爸在心裡哼唧,面子上還是把戲做足:「稚子。」
沈稚子立刻乖巧如鵪鶉:「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靳餘生眼瞳微眯,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煩躁。
忍了忍,忍不住。
他突然站起來,大跨步地走到廚房,倒出一杯飲料。折回身,在男孩面前蹲下。
冒氣泡的飲料帶著隱隱的甜味,少年身形高大,穿著溫暖的長毛衣。他抬手撫摸他的頭,聲音低啞:「不要哭。」
小男孩委屈地眨著眼,打了個響亮的哭嗝。
靳餘生耐心地掰開他的手指,將飲料放進他手中。
男孩只有這一個台階可以下,垂著腦袋看了一會兒,示好般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將杯沿送入口中。
飲料還沒過嗓子,他肩膀猛地一聳,就「哇」一聲地了全吐了出來。淅淅瀝瀝的汁水漫過衣服流到地毯上,他抽噎著,像是吃了某種說不出來的虧,放聲大哭。
剛剛的眼淚是裝的。
靳餘生遲緩地想……但這回,應該是真的哭了。
飲料迅速融進地毯,貴婦手忙腳亂,連忙找抽紙擦。
短短几秒鐘的事,沈稚子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靳餘生冷淡地道:「不喝算了。」
他冷下來,骨子都透涼氣,說什麼話都像嘲諷:「一點家教都沒有,也不知道誰教出來的。」
貴婦擦地毯的手一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好像還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突然失去了主動權。
「你剛剛說,欺負你的人是她?」靳餘生還在繼續進攻,聲音平淡無波,眼底也一片漠然,「你再說一遍?」
小男孩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往後縮,不死心地小聲哼:「你不要威脅我,我說是她……那……那就是她!」
靳餘生點點頭,瞭然。
不等男孩鬆口氣。
他突然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惡狠狠地扣住他的後腦勺。
手掌用力,靳餘生另一隻手握住玻璃杯,把剩下半杯飲料都強餵進他口中。
男孩掙扎不過他,嗚嗚咽咽的哭聲里,聽見他淡漠的聲音:「那從現在起,欺負你的人是我了。」
***
小男孩嘔吐不止,一直到貴婦匆匆忙忙地帶著他離開沈家去醫院,沈稚子都沒有反應過來。
……剛剛風馳電掣地,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湛愣了一會兒,最先反應過來:「你往可樂里加料了?」
靳餘生低低道:「嗯。」
沈湛接過杯子,嗅一嗅便認了出來,笑得不行:「可以啊哥們兒?辣椒和醬油?」
其實還有催吐劑,但他沒說。
靳餘生臉上毫無笑意。
他沉默一陣,站起身,認真而鄭重地道:「很抱歉,我做事欠妥。」
不管怎麼看,今天都很衝動。
可是……頓了頓,他還是忍不住:「但沈稚子確實沒有打他。」
沈爸爸原本好整以暇,聽見最後一句,憋不住笑起來:「我沒說稚子打他啊,維護起她來,你倒比我這個當爹的還著急?」
話里話外,半真半假,靳餘生一時沒聽出意思,只好保持沉默。
「沒事的,你先坐下來。」沈爸爸放軟語氣,揮揮手,「今天這個事兒,其實跟你倆沒什麼關係。他們母子過來的第一時間,我就打電話給物業調監控了。」
靳餘生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站著。
「碰瓷嘛,他們自己來招惹我姑娘,還來家門口潑髒水。本來我有點兒生氣,正想著怎麼收拾那小屁孩兒呢……你就蹭蹭蹭地站起來,幫我懟回去了。」沈爸爸樂呵呵,順手倒了兩杯茶,「真是閃電的速度啊,年輕人就是不一樣。來,碰個杯慶祝一下!」
靳餘生愣了一下,心頭湧起巨大的茫然,使他手足無措。
他原本以為,會有懲罰。
並且很大程度上,也已經做好了被懲罰的準備。
結果……
「你這樣會教壞小朋友的。」下一秒,沈媽媽斜睨沈爸爸一眼,淡淡打斷他,「就不能教點兒正常的?」
沈爸爸秒慫:「那,那你來。」
果然。
感受到某種懲罰預警,靳餘生反而鬆了一口氣。
目光飛快地從沈稚子身上掃過,她正癱在媽媽身上,看起來有些慵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扎啊眨,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所覺。
沒有關係。他在心裡想,就算她有危險,他也可以把所有的事情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正確的做法呢,是回來之後第一時間向家長匯報,有沒有受傷。」沈媽媽說著,戳戳沈稚子的腰,「你就藏著躲著唄,監控看得一清二楚,炸到哪兒了?」
「媽,」沈稚子被戳得發癢,笑著朝後躲,「我都說了我沒事。」
「他們要是今晚沒找上門,你就打算一直瞞下去?」
「以後不會了。」沈稚子撒嬌似的埋進她的頸窩,像只乖巧的小熊,瓮聲瓮氣,「以後肯定小心翼翼,什麼事情都不瞞著媽媽。」
沈媽媽在她鼻尖上蹭一蹭。
「好了好了,散會吧。」沈爸爸站起身,伸個懶腰,「既然確認了這事兒跟你們都沒關係,也當面對質過了,那以後那對母子如果再出什麼么蛾子,我就自行解決了哈。」
從小到大,沈稚子不想處理的事,就統統丟給沈爸爸。
所以這次也不例外,她輕輕鬆鬆地點點頭,抱著爸爸親一口:「辛苦爸爸了!」
靳餘生一動不動,沉默地看著。
像在看一場與他完全沒有關係的家庭喜劇。
直到客廳里人都走完了,沈稚子咔嚓咔嚓地吃了小半盤甜核桃,她猶豫半晌,才敢鼓起勇氣打破這種死寂:「那個……你記得齊越嗎?他前段時間,邀請我去參加他的生日宴會。」
「……」
「你別誤會,他邀請了幾乎半個年級的人。」她小心翼翼,「一個人待著多無聊啊,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干……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
許久沒有回音。
沈稚子嘆口氣:「行吧,我知道你不想去。」
想到他們兩個現在這種微妙的關係,她連撒嬌的力氣都沒有了。
突然有些心塞,沈稚子決定立刻逃離:「那你早點睡,晚安。」
說著,她站起身,打算回屋。
剛剛踏出去沒兩步。
「沈稚子。」靳餘生突然叫住她。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解釋。
這種事情,如果一直不解釋,積攢多了,會被誤會。
沈稚子回過頭。
他的臉浸沒在黑暗裡,舌根發苦,語氣隱忍而克制,「我也許,沒辦法控制我的情緒。」
而且這種狀況,似乎正在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嚴重。
……自她戳破兩個人之間的窗戶紙後。
他越來越無法忍受,這個世界上,存在不受他控制的事。尤其是……當那些事情,與她有關。
「所以你要記得,」他抿唇,眼中昏暗不明,「九點之前,請務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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