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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不歸人(上)

2024-09-06 04:53:25 作者: 南書百城
  一、

  2017年的冬天,盛苒隻身一人,住在台北。

  以潮濕為標籤,這是一座可以用腳丈量的城市。冬雨連綿,她頻頻回憶起初中地理書上的句子,亞熱帶季風氣候,冬季溫暖,雨量偏多。

  與她合租公寓的女孩兒叫杜蘅,是個內陸的北方人,平日裡大大咧咧,無話不談,什麼都愛同她分享。

  下雨又沒有課的時候,空氣潮濕,盛苒就也安安靜靜,與她共享一隻耳機。

  那些日子剛到台北,她混沌地愛著林夕,天底下求而不得的人都是同一副模樣,句子寫得熱烈又無畏,像是得了失心瘋。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

  葷素不忌,她聽得熱淚,每句詞都好像在唱自己。

  杜蘅扯下耳機,眉頭皺起來,眼中浮起天真的困惑:「林夕為什麼這麼慘?」

  盛苒微怔,然後笑。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沈稚子也曾經用這樣的語氣,像模像樣地指責她:想點兒好的不行麼?你思想怎麼這麼陰暗?

  於是她斂眸,輕聲答:「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誰都沒辦法。」

  窗外雨聲驟急,今夜颱風過境。

  杜蘅放下耳機,手指無意拂過她的指尖,為冰涼的觸感驚嘆出聲。她嘟嘟囔囔地爬起來,一邊為她倒熱巧克力,一邊聳著鼻子搖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很容易滋生負面情緒的。你真應該多出去看一看,我們學校那麼多青年才俊。」

  杜蘅沒聽過她的故事,但也斷斷續續地了解到,她曾有過一段不太容易放下的舊情。

  年少的戀人總是難以忘懷,她能明白,也能理解。

  折身將熱巧克力遞出去,盛苒低眉接過,溫聲道謝。這個角度,她看到女生白皙的耳垂,盈盈潤潤的,像成色上乘的羊脂白玉。

  大概是為好友不甘,杜蘅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恨鐵不成鋼:「不跟身邊的人談戀愛也沒關係啊,轉移一下注意力,去網上吸小哥哥也一樣。」

  提到小哥哥,她突然變得鬼鬼祟祟。

  抱著手機鑽進毯子,杜蘅獻寶似的調出相冊里的圖:「你看,國內最近成立了好多偶像組合,男孩子們一個賽過一個地好看。」

  「我喜歡好多人,在那些人里,就最喜歡他。」

  「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視線掃過手機屏幕,盛苒默不作聲,兩手端著熱巧克力,心裡幾乎是有預感的。

  杜蘅手指微動,沈湛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出現在她眼前。

  隔著一道屏幕,他對她笑。

  比記憶里的年少時代更加耀眼,沈湛的桃花眼在很久之後,成了粉絲們追捧的記憶點。那眼笑起來是有光的,簡直讓天地萬物齊齊失色,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蓬勃的朝氣。

  「是很帥啊。」良久,盛苒語氣平靜地發出感慨,不著痕跡,笑著接茬,「可惜我沒有少女心,也沒力氣追星了。」

  風帶著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

  杜蘅喋喋不休,她的注意力慢慢偏移,看著窗外蔓延的水汽,不受控制地開始走神。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沈湛還不是少女們手機里的新生偶像,他帶著她滿世界亂跑,在聖地亞哥跳傘,在拉斯維加斯跨年,在太平山頂看夜景。

  印象最深仍是香港,維多利亞港一眼望去紙醉金迷,排隊坐纜車的人又多又雜。

  入夜之後山風凜冽,他打開大衣把她裹進懷中,將她的下巴按在自己的胸口。

  「好冷啊。」他一邊嘆息,一邊笑著握住她的手,放進他的口袋,「我們都是小動物,應該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那時盛苒靜悄悄的,沒有說話。

  可她從他胸前抬起頭,看到的,就是那樣一雙眼。

  漂亮的,溫柔的,帶笑的,比寒星還要明亮。

  那麼那麼耀眼。

  後來她一個人生活,也不是沒再爬過山。

  可台北的繁華只有一隅,她偶爾感到冷清,還是會懷念少年的體溫。

  但也是隔了這麼多年,她才明白,那些熱鬧和溫柔,其實全都是他一個人的。

  連同那道體溫,都不屬於她。

  二、

  2010年,盛苒十七歲,讀高三。

  她的好友在這年為一個神仙似的男生發了瘋,觀星的車在研究所停下,全車人都下去了,只有她還在磨磨蹭蹭,不肯放開那個高瘦的少年。

  盛苒心裡好笑。

  班長拿著花名冊點名,四處尋找失蹤的沈稚子。盛苒站在隊伍末尾,剝了顆糖,含混不清地提醒:「她到了,還在車上。」

  班長會意,低頭打鉤,下一刻,例行公事地點到她的名字。

  「到!」

  風拂過林梢,陽光跳躍著滾下來。

  兩道回應的聲音,一男一女,遙遙重合在一起。女生帶著點兒漫不經心,男生聲線低沉,難得地正經。

  盛苒愣了愣,抬頭看過去,草木蕭蕭,正正對上一雙桃花眼。

  就那一雙眼,後來變成多少少女魂牽夢縈的求不得。

  「對不起。」視線相撞,沈湛立刻反應過來,「我聽錯了。」

  他演得很好,把臉上那幾分錯愕與侷促表現得恰到好處,盛苒信以為真。

  於是她眨眨眼,湊過去:「沈湛?」

  啊,真好,她記住他的名字了。

  一定是因為他在車上,給了她那顆糖。

  沈湛彎著眼笑:「對。」

  頓了頓,有些懊惱,又像是為自己開脫:「我們兩個的名字,發音實在是太像了。」

  「像嗎?」

  他的語氣太誠懇,她還真的一點兒都沒有多想。

  「當然!」

  十八歲的沈湛信誓旦旦,急於證明。

  盛和沈,苒和湛,姓氏貼得這麼近,是個人都該分不清前後鼻音;名字里又帶著如出一轍的「an」,命中注定地押韻。

  盛苒信了他的邪。

  但是最開始,她沒想過跟他戀愛。

  不是她自慚形穢,而是這個人太耀眼,高高在上,目下無塵,像是什麼都入不了眼。

  可邪門的事就這麼砸到她頭上。

  體育課自由活動,班長的排球脫了手,不小心砸到她身上。班長道歉的話還未脫口,就先收到了沈湛別有深意的威脅:「你往哪兒打呢?」

  「wow……」

  大家都沒有惡意,盛苒卻在四起的曖昧目光里愣了很久,才遲遲反應過來。

  那天回宿舍的路上,不住校的男生亦步亦趨,跟她到樓下。

  她停下腳步,路燈昏黃,借著光線,安靜地看了他很久。

  「你喜歡我?」

  良久,發出疑問句。

  沈湛想也沒想,立刻抬頭:「喜歡。」

  對視的瞬間,她在他臉上捕捉到細微的侷促,像是情竇初開。

  她突然心軟了。

  直到很多年後,盛苒想起她在天文台對沈稚子說的那句「我不喜歡他這款」,臉還火辣辣的燙。

  自己打的……

  那時能有多爽,後來就有多疼。

  三、

  沈湛是個交際花,盛苒早就知道。

  沈家除了祖傳桃花眼和大長腿,還靠基因代代傳遞著超乎尋常的人際交往能力。他朋友多,前女友也多,可談起戀愛來,卻跟盛苒想像中完全不一樣,偶爾也會侷促緊張,耳根發紅。

  她第一次踮腳尖吻他的時候,他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像個沒有戀愛經驗的小男孩。

  她第一次覺得,二世祖人設也挺可愛。

  進入冬天之前,他帶她去賽車。

  是夜寒星高懸,室友們早就睡了,不知道小少爺是怎麼繞過了門衛的視線,半夜跑到宿舍區,小心翼翼地拿石子砸她窗戶。


  她穿著睡衣拉開窗簾,就看到男生遠遠地站在樓下,見她開窗,興奮得像個考了滿分的小孩子。

  隔著濃稠的夜色,他快樂地向她比口型:太好了,你還沒睡!下來呀,大哥哥帶你出去嗨呀!

  盛苒闔上窗簾,按滅檯燈,心跳如雷。

  不知道是懷著什麼心情,她人生第一次做出這樣大膽的行為,繞過宿管逃出宿舍,坐上了少年的機車后座。

  他幫她拉緊外套,系好頭盔,不忘趁機摸一摸柔軟的發頂。

  寒風凜冽,盛苒忍不住眯起眼:「要出去玩嗎?怎麼這麼倉促?」

  沈湛低笑:「因為之前一直沒有談攏,剛剛才定下來。」

  她沒有問他「未談攏的」是什麼事。

  「下次一定提前通知你,坐好啦!」

  話音剛落,引擎轟鳴,她的身體慣性後傾。

  她趕緊抱住他的腰,聽見少年明亮的笑聲。

  午夜過半,路上行人稀少,天空澄澈安靜。

  盛苒耳中充斥著轟鳴聲,長發被風帶起來,擋住視線,不太能看清前方的路。

  可她目光向上,還是看到了他的側臉。

  比背後的星空好看。

  早在初中,盛苒就聽說過,富二代們攔斷高速公路,在公路上賽車的事。

  真正見到,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型貨車過不來,高架橋上反而安靜。他換了車,將她塞進副駕駛。

  盛苒暈暈乎乎,夜風拂過鬢髮,帶點兒毛茸茸的癢。沈湛將油門踩到底,車輛如同離弦的箭,引燃隱藏在胸口裡的熾烈情緒。

  她正要開口。

  餘光之外嘭地一聲,不等偏頭去看,又是嘭地一聲。

  一束束焰火在清寂的夜空中炸開。

  耳畔風聲迅疾,她聽見沈湛的笑聲:「你看,我給你放了一把焰火。」

  雙重刺激,心臟已經快要跳出喉嚨。

  他的聲音裹在風裡,她不大能聽清,卻還是下意識道:「庸俗……」

  「哈哈哈哈是很俗氣啊!」沈湛減慢車速,轉過來,一本正經地笑著問,「那你喜不喜歡?」

  盛苒探身,將吻落到他的側臉。

  少年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

  那時候,她這樣想。

  四、

  仔細數一數,她和沈湛的確有過非常親密的時段。

  學校不准早戀,頂風作案總有一種奇怪的刺激感,他在教室里裝得越雲淡風輕,她越想看他私下裡哼哼唧唧的樣子。

  可愛得要命,也喜歡得要命。

  那時沈稚子還在為追不到靳餘生而發愁,每天像只陰暗的蘑菇一樣躲在角落裡碎碎念,發了瘋似的想摸人家的手。

  直到寒假之前,學校給整個年級都掛上鍾,開始進行高考倒計時。靳餘生作為學生代表,在誓師大會時被請上台發言。

  高大而耀眼的少年,穿著校服穿過人群,當著全校師生領導的面走上台,拿出演講稿,看兩眼,又折起來,收回去。

  他沉默一陣,抿唇,不疾不徐地說:「我給大家讀首詩吧。」

  校領導來不及攔,他已經開口了。

  聲音低緩,像一條明淨的河,在眾人屏住的呼吸中流淌。

  「一月你還沒有出現/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薔薇……」

  是林白的《過程》。

  校領導吊起來的那口氣,立時松下去。

  他們其實很怕。

  怕這種沉默寡言的好學生,突然來個七百二十度大反轉,當眾念小黃詩。

  靳餘生語速不快,輕緩而認真,像在訴諸心事。

  「……十一月尚未到來/透過它的窗口/我望見了十二月。」

  「十二月——」

  聲音落地,他卻突然改了詞。

  「與你有關。」

  眾人微怔,禮堂里一片低呼。


  沒有人規定《過程》只能被理解成情詩,校領導大可以把詩中的「你」解釋成大學,解釋成他是在展望未來,未來與名牌大學有關。

  可盛苒卻心頭一突。

  她忍不住,轉頭去看沈稚子。

  ……她竟然堵著耳朵,在專心致志的背單詞。

  禮堂的錄音設備這麼好,三百六十度環繞立體音,所有人都聽見了,偏偏就她沒聽到。

  「沈三。」盛苒心情複雜地拍拍她,「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啊?」沈稚子像只驚弓之鳥,匆匆忙忙地摘下耳機,「你說什麼?」

  「……靳餘生上台講話,你不聽嗎。」

  「因為,主要是……」沈稚子看看演講台,又看看她,小心翼翼道,「我太不喜歡這種萬人矚目的場合。」

  「你不明白,我的心情,是想把他收進口袋藏起來,只有我能親親抱抱舉高高。」她捏著單詞本,猶豫了一下,害羞地道,「像這種場合,這麼多人看著他,我會嫉妒,想把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捂住,讓他只能看著我。但我又不可能捂住你們的眼睛,所以我只能逃避現實,捂住我自己的眼睛……」

  盛苒:「蠢貨。」

  「……」

  怎麼又罵她。

  誓師大會結束後,沈湛照舊,送她回宿舍。

  在學校里,兩個人永遠保持著微妙又恰到好處的距離,偶爾撞見老師,還能推脫說是在交流學習經驗。

  那天之前,盛苒覺得,這種狀態也很好。

  這種小心翼翼又若即若離的親密狀態,只有頂風作案,青春年少時,才有機會體驗。

  可誓師大會之後,她頻頻想起掛在教室里的高考倒計時,和靳餘生那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欲說還休的眼神。

  她突然想問:「沈湛,高考之後,你怎麼打算?」

  高高在上的小少爺,平日裡吊兒郎當慣了,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他選擇遠離。

  「我出國啊。」

  他坦然且平靜,將話說得自然而然,帶著點兒天真的意味。

  盛苒一顆心都墜下去。

  她很猶豫,躊躇半晌,難以理解地問:「那我呢?」

  你對未來的規劃里,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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