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醒過來發現自己被牢牢捆在門板上,四肢完全不能動,口渴難當,胯/下火辣辣的痛,屋子裡密不透風,黑乎乎,有人在抽抽搭搭的哭泣,有孩子在哽咽著喊:「阿娘,我不要入宮了,阿娘,我好痛,我想回家。」
這大概是最糟糕的穿越了,當青年早逝的傅雙林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剛受了宮刑的男孩身上時,不由懷疑自己是否曾犯過十惡不赦的罪過,以至於上一世孤身夭壽命,這一世又來了個殘缺不全的至低至賤草根命。
地獄一般乾渴難當的三天過後,他被人解了下來,強迫著在地上不斷走動,然後壓著他強硬的抻腿,旁邊的男孩哇哇大哭,抻腿的男人冷笑:「這是為你們好,將來直不起身,一輩子的事!」他該慶幸這手術沒有完全去勢,而只是騸了一部分,沒有淪落到最糟糕的需要終身蹲下小解遺尿的可怕境地嗎?
休養了約有三個月後,創傷癒合,他和其他孩子一起被送入了內宮內務司,集體接受宦官初級培訓。這具身體不過五、六歲的樣子,他照過鏡子,這孩子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以他的眼光看,睫毛長眼睛大,皮膚也白,倒有些似前世看過的洋娃娃,他十分意外,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家捨得讓這樣小的孩子就入宮,看了下身邊的孩子,許多都是七八歲甚至十歲大的了,自己這具身體反而是最小的,大抵是窮人家的孩子,只是這孩子身子有些荏弱,想必這就是他沒有扛過入宮的那一關的原因。他從負責帶他們的宦官第一次點名的時候知道這具身體的名字也叫傅雙林,丁丑年生,灌州人,良民出身。
傅雙林前世就是個意志堅定不輕易屈服的人,如今時運不濟的穿到一個小宦官身上,他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是沉下心來認識境況,爭取讓自己活下去,至於少的那胯/下二兩,他上一世因有先天性心臟病被父母拋棄,在孤兒院長大,親情淡薄,又有著隱秘不能告人的性取向與人疏離,個性沉默寡言,一個人自己建了個公司,獨自打拼,唯一享受過的是事業上的成就,因而直到病發死去的時候,他還沒有嘗過情的滋味,因此這樣東西代表的情/欲和後嗣子孫意義,其實對他,也並不是太重要。
大院裡的帶他們的公公雖然嚴厲,卻並不是苛刻之人,想必也是因為孩子們都還小的原因,這一批孩子大概有四十多個,都是才吃了大苦頭的,因此那些公公們並沒怎麼體罰,即使犯錯,也只是呵斥罰站而已,即使是這樣,也已讓很脆弱的孩子們覺得痛不欲生了,每天晚上大通鋪上都有孩子哭著入睡,令他惻然。而他因為年紀最小,看上去一團孩氣,幾個公公們顯然對他有些容情。
學規矩的日子繁瑣之極,日起就開始背誦昨日教會的宮規,然後便是反覆的學行禮,下跪、起身以及各種進退規矩,各種服色的認識,稱呼,端茶端水,回話的規矩,走路的規矩,睡覺的規矩,飲食的規矩,條條框框,多不勝數。
漸漸孩子們習慣了生活,雖然規矩良多,依然透出了孩子們的活潑出來,畢竟這裡能吃到白面饅頭,肉粥,餐餐都能吃飽,睡的地方也乾淨,衣服每人三套,齊整得很,進來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吃苦慣的,一下子吃好了,漸漸褪了黃黑,顯出了白胖,抽條長起來,倒是個個都頗為齊整模樣。
傅雙林寡言少語,卻一直細心的暗自觀察,讓自己保持著既不出挑,又不落後,大致在前十名的樣子徘徊,然後每日注意聽著各個內侍們的談話,了解各處信息。
入職培訓大概持續了半年,天氣開始涼下來的時候,大院裡開始有不同服色的內侍進入,指著正在學規矩的他們議論,他知道大概他們是要分到各處開始當差了,那些有職司的太監大概是來挑選人。
然而這一日一個穿著紫服的內侍過來,和管著他們的內侍名叫李方平的公公商量了一會兒後,拿了本名冊,一個一個名字的念著讓人出來。他們學過不同職司所對應的服色,紫色服色的宦官是掌印太監,他心中暗自凜然,低了頭不敢亂看,念到的名字都是往日學規矩出挑,又平頭整臉長得還算清秀白淨的,站了一排約有十人後,李方平揮手止住了,遲疑了一會兒道:「傅雙林,你也出來。」
他走了出來,那紫衣的掌印太監打量了他兩眼笑問:「這么小,可妥當?」
李方平微微欠身道:「他年歲雖小,卻記性極好,性格安靜,記得上次您叫我物色幾個老成的,他年歲和三皇子差不多,比太子小一歲,性子又是難得的沉穩謹慎,嘴巴也管得住,用心調|教一番,倒也得用,我想著,倒不必和往時一樣,非要送去各處磋磨,反把好料子磨壞了,不若直接讓您調|教一番,也是這孩子的運道。」
紫衣太監似笑非笑:「倒是難得看你誇人,可見也是個難得的。」
李方平笑了笑:「鐘鼓司那邊早看好了他,說是年歲小好教,相貌好上妝,聲音也清,我扣著沒放,若是總管您不要,多的是好地兒。」
雙林感覺到後頭脊背仿佛被許多目光聚焦,這些天來,他們這些小內侍通過同鄉等等消息,早打聽了宮裡各處,什麼是好的差使了,諸如分到皇上、皇后、太子等各宮當差,或者六司裡頭的鐘鼓司、尚膳監、司苑局等地方的肥缺,而洗衣房、牲口房、混堂司、針工局等等這些苦役又沒有油水的地方則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和他們爭先恐後想往主子面前出頭相反,他是個成年人,自然知道伴君如伴虎,更何況他還沒有做一個卑微的奴才去伺候人的心理準備,所以他這些天一直刻意讓自己寡言,顯得不機靈,突出自己的記性,就是為了避免會被分到皇帝、妃子跟前,十二監這些有油水的部門也難,最好還是到一些如御藥房、御茶房、文書房等地方,讓自己儘量不出挑,也不落後,沒想到就是這樣,還是被看進了有心人眼裡。
因喜總管笑了笑,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對下首道:「依次出來,報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份,籍貫。」
報完名字後,有一個聲音有些沙啞的被換了下去,然後又換了一個上來,口齒清晰,施禮清楚後,那因總管才滿意了,站了起來道:「等下咱家帶你們去坤和宮拜見皇后娘娘,你們可要仔細了,有錯了規矩的,回來直接打死!」
坤和宮裡清香撲鼻,傅雙林聞出是佛手的味道,幔帳低垂,地上鋪著厚厚的紅氈毯,繡著精美的鸞鳳圖案,兩側的矮几上果然供著大碟大碟的金黃佛手,整個殿內都洋溢著佛手的清新香味,他們一行人低著頭進去行禮下跪,大氣不敢喘,一眼都不敢往上瞅。
只聽到那掌印太監回稟道:「稟娘娘,這是這一次才選進來內務司粗粗調理過的小太監們,小的已一一問過,歲數都和太子殿下相宜,舉止上也還堪調/教,還請娘娘甄看。」
只聽到上頭一個溫柔和緩的聲音道:「因喜辦事,本宮自然是放心的,都起來吧,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吧。」聽這自稱,想來就是如今的皇帝元狩帝的元後,王皇后了。
他們站了起來,都抬了頭,卻仍都垂手而立,眼皮低垂,不敢直視那座上之最尊貴的女人,只能依稀看到華貴的裙角,旁邊有一雙孩童的雙腳,穿著繡著雲龍的小靴,規規矩矩地擱在朱漆腳凳上。
只聽到王皇后沉默了一會兒又笑道:「倒都是些守規矩的,看著也乾淨喜氣,李方平這些日子看來是有長進了,一會兒且讓人賞他罷。」一旁的因喜笑道:「娘娘待下寬厚,小的們都感恩在心,豈有不盡心之理。」
王皇后沒接下去,卻道:「昭兒你也看看,有喜歡的便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