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兩人已經走到半路,暴雨忽然傾盆落下,雨勢太大,他們不得不貼近一些。
一路沒什麼好交談的。
藍小鵲覺得氣氛有點尷尬,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就鬼迷心竅同意一塊走,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該怎麼和晏改聊天,總不能繼續念八榮八恥,肯定要被當成神經病。
好在回家的路不算太長。
快到自家小區的時候,藍小鵲側頭看了眼晏改。
雨幕瀰漫下,空中傳來泥土的清爽氣味,身邊少年的側臉有些朦朧,藍小鵲仔細看了眼,瞧見晏改的外套裡面穿著一件淺黃色的貓,領口有些寬,露出好看的鎖骨,以及斑駁的傷疤。
這件衣服好像是自己之前送給晏改的,但是有點買大了。
幸好晏改身材比例完美,穿著松垮的衣服也依舊好看。
藍小鵲內心升起喜悅。
她不要臉的開口夸自己:「你這身上衣服是自己買的嗎,這也太好看了。」
晏改偏頭,聲音帶著雨天的冰涼:「別人送的。」
藍小鵲差點笑出聲,連忙順著他話說:「那送你這衣服的人,審美也太優秀了。」
晏改輕輕應了一聲。
藍小鵲問:「你喜歡這件衣服嗎?」
雨聲開始變大,哐哐的砸在雨傘上,藍小鵲對上雨霧中晏改清澈的眼睛,仿佛聽見了什麼,但是沒聽清。
她看著晏改問:「你剛剛——」說了什麼?
可下半句話還沒問出來,晏改已經湊近,將傘往下壓,把傘柄放進藍小鵲手中,漆黑的眼眸中好似平靜無波。
藍小鵲愣了下,指尖被觸碰到的地方漫開灼熱。
晏改低聲提醒道:「到你家了。」
藍小鵲回神抬眼看,發現確實快到家了,就只差一段小路。
她握著傘突然有些迷茫:「你怎麼不走過去,你要不要去我家裡坐坐,我去拿把正常點的傘給你?」
晏改說:「不用。」他停頓片刻,「我去打工,離這裡很近。」
藍小鵲問:「但是雨這麼大,你要淋雨嗎?」
晏改沒有說話。
藍小鵲問:「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去我家坐,確實我還沒帶同學回家過,你在亭子這裡等我也行。」
晏改拒絕了藍小鵲的好意。
因為幾秒之前,他在遠處瞧見了藍小鵲的父親,那名中年男人站在屋檐下抽菸,愜意舒適,可在瞧見他和藍小鵲之後,臉立馬就變得鐵青。
晏改知道自己和藍小鵲的距離過於遙遠,他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每一步。
今天能和藍小鵲撐傘,已經超過他的預料,只是剛才藍小鵲父親的眼神提醒他,他現在不該這麼放肆,或許他應該後退幾步,繼續和藍小鵲保持距離。
這一片小區人來人往,被別人看到藍小鵲和自己太過親密,總歸會有影響。
他鬆開手,將書包還給藍小鵲。
藍小鵲握著傘說:「你等我會兒。」
她說完,忽然意識到今天晏改變化好大,不光和自己撐一把傘,還說了這麼多的句子。
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這磅礴的雨水一起降落下來,只是藍小鵲來不及分辨。
她原地想了想。
隨後懶得管這麼多,直接扯住晏改袖子,硬把他帶到家樓下,去車庫拿了一把單色的長柄傘遞給他。
晏改怔愣片刻,最終接過這把傘,撐傘走進雨幕之中。
他身邊變得空蕩蕩的,冷清再度環繞他。
回頭看去,他瞧見屋檐下,藍小鵲衝著自己揮揮手,並且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那個笑容像是在陰沉沉的雨天揚起的一道光,一次次的在他試圖退縮的時候,強行擠入他的視線。
晏改緊緊的握著傘柄,骨節白到透明。
過了會兒後,他平靜的回過身,繼續前行。
泥濘的道路並不好走,可他卻已經無法停下。
·
12月到了月底,元旦匯演終於開始了!
匯演活動轟轟烈烈的舉行,禮堂內點著亮眼燈光,裝飾物貼滿在白色的牆面上。
藍小鵲班上的兩位男生一起上台詩歌朗誦,將詩朗誦念出了相聲的感覺,引得台下哄然大笑。
藍小鵲聽到中途,看見晏改走了出去,連忙跟著跑出去。
為了防止晏改的黑化值亂來,她總是很謹慎的觀察著晏改,並企圖讓晏改感受世間的美好,不給晏改偷偷黑化的機會。
然而剛爬上教學樓準備繫鞋帶,她就聽到了晏改和白琦琦的聊天聲。
這次的元旦匯演,白琦琦大概是最出彩的那個。
為了演出,白琦琦幾乎訓練了一學期,天天很晚回家,因此她的成績跌落也有了藉口,但她知道,這個藉口不能長久,所以她必須用這個理由做儘可能多的事情,來完成利益最大化。
跳完自己的舞蹈部分,白琦琦便換上校服,在教學樓找到了晏改,想要告白自己懷揣許久的心事。
她妝容明艷,五官神態不經意間和藍小鵲有些相似。
晏改多看了一眼,轉過身準備離開。
白琦琦連忙站在他面前,問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為什麼你對我一直這麼冷淡,我應該沒做錯什麼事吧?」
晏改面色平淡,不想搭理白琦琦,甚至已經快忘了這人是誰。
白琦琦依舊站在他面前,下巴微微抬起。
晏改問的有些煩了,冷漠說道:「那個人,不是你。」
白琦琦愣了半晌,這才知道自己冒領功勞的事情早就被發現了,難怪晏改總是對自己這麼冷淡。
她額上冒冷汗,卻依然保持高貴的姿態,繼續詢問晏改。
晏改清清冷冷的站在原地,面上帶了一絲諷意。
片刻後,他漠然詢問:「你不害怕我嗎?」
白琦琦愣了愣,不明白自己要怕什麼。
她早就聽過晏改那些傳聞,知道晏改家裡的情況,可她總覺得這些事情被單純的誇大了,根本沒有那麼誇張,這年頭哪裡還有人需要從小撿破爛、修輪胎來賺錢的。
白琦琦語氣柔和說:「我覺得沒什麼好怕的,而且我也只是想和你交朋友,不會介意你家裡那些事。」
晏改嘴角透出若有若無的冷笑。
「那就好。」他黑眸沉沉的看著走廊外的陰雲天,補充著說,「以前和交朋友的,都會被我爸找上門要錢。」
白琦琦聽過這件事,可沒想到晏改會自己說出來。
她略微有些退縮:「你爸爸不是……進局子了嗎?」
晏改語氣冰涼:「他總會出來的。」
禮堂內人聲鼎沸,教學樓空蕩蕩的,兩人的談話聲甚至有回音。
白琦琦臉色頓時蒼白不少,她無法想像自己被一個進過監獄的酒鬼追著要錢的畫面,如果這樣發生這種事……這……這也太恐怖了。
她啞然不知道說什麼。
晏改收回望著禮堂的視線,垂著眸子繼續說:「而且我手臂受傷,幾乎不能用力。」
白琦琦又放鬆了點,她是知道這件事的。
晏改緩緩抬手,略微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猙獰斑駁的手腕。
白琦琦後退半步被嚇得叫了出來,她臉色全白,怎麼也沒想到晏改的手,治療後還是這個樣子。
那是怎麼樣的一截手腕,簡直就像是乾癟充滿死氣的骨頭上覆著一層粗糙的皮,和自己記憶中那個健康脆弱的美少年完全不是同個樣子。
她結結巴巴的想要解釋,可剛剛的叫聲實在太過明顯,完全找不出任何理由來遮掩。
最後她乾脆轉身跑了,覺得自己丟光臉面,再也不想見到晏改。
走廊外又吹進來一陣冰冷的風,乾燥的樹枝在空中抖了幾下,顫顫巍巍的落下葉子。
晏改冷清的站在牆邊,眼神平靜,對於剛剛的事情沒有多大想法。
只是當他轉過身的時候,他神情頓時變得無措。
樓梯周圍的柱子邊,藍小鵲正站在那,似乎聽了不少時間,正側身準備溜走。
……他那些事情,被藍小鵲聽到了?
晏改瞳孔顫了下,內心湧上緊張和絕望,雖然藍小鵲肯定已經知道自己這些事情,可每次重新擁有這個認知,就像是掀開舊傷口的一層疤,讓他痛苦無比。
他站在原地,遠遠看著藍小鵲。
藍小鵲並沒有什麼動靜。
晏改目光凝了凝,自嘲的想著,或許藍小鵲是被自己那截手臂嚇到了,這麼醜陋的手臂,當然會嚇到別人。
他又將袖子往下扯了點。
轉身離開。
然而沒走幾步,身後藍小鵲很快追了上來,女孩聲音好奇的繞在旁邊詢問:「同桌,你怎麼走這麼快?」
晏改努力保持面色平靜,繼續走著。
藍小鵲又問道:「你剛剛和我表姐聊了什麼,她為什麼跑了?」
晏改這才放緩腳步。
他沒有從藍小鵲的口氣中聽到任何厭惡和嫌棄,他向來敏感,即便這種嫌棄被壓抑的很嚴謹,他也能感受到,可在藍小鵲口中,他絲毫沒有這種感覺。
晏改眉眼鬆動。
他明白藍小鵲是真的沒有嫌棄自己,從以前到現在,這個女孩至始至終都在維護他,給他無限的溫柔體貼,讓他看到生活的希望,將他從悲痛中拉扯出來。
天邊陰雲破開口子,略微透出一道粉色的夕陽。
晏改看了眼遠處的天空,他淡淡的想:這下……更不可能放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