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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應歸

2024-09-06 09:29:58 作者: 今夕故年
  沈知弦的第一個念頭是假裝無事發生,第二個念頭是覺得自己真是太壞啦,做了壞事連個道歉也沒有。閱讀

  ……雖說是無意的。

  不過他看了看晏瑾的神色,最終還是決定把這聲道歉咽了下去……總覺得他要是說出口了,就要發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他假裝隨意地往後退了一步——沒退成,晏瑾的手牢牢扣在他腰間,沈知弦無奈道:「阿瑾松鬆手。」

  晏瑾略略側頭望他,手是略鬆了些,但仍舊搭在他腰間,一雙眼靜靜地凝視著他。

  沈知弦被他望得頗不自在,正要說什麼,卻瞥見了他眼底一絲淡淡的赤色。沈知弦心頭一緊,下意識就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探一下才恍然想起自己沒有靈力。

  沈知弦這一下動作毫無掩飾,晏瑾一下就明白了,眼底的赤色好像又明顯了一些,他低聲問:「如果我入魔了,歲見會恨我嗎?」

  博覽群書養出來的本能告訴沈知弦,通常一個人問出這麼一句話時,他就離入魔不遠了。

  沈知弦心裡咯噔了一下,原書中,晏瑾入魔的契機,是在這裡?

  他想得入神,一時便沒有回應,晏瑾見他久不說話,一顆心逐漸下沉,從滾燙至冰冷,冷至全身都忍不住想發抖。

  就在晏瑾幾乎要忍受不住的時候,沈知弦才回過神來,神情隨意道:「修仙修魔只是一念之間,本質其實沒差,談何恨不恨呢。」

  他拍拍晏瑾的手,發現自己手裡還拈著花枝,順手就塞給晏瑾,趁勢脫身,走到前頭去看躲在樹後偷偷看他們的小孩兒。

  手上一空,旋即又被塞了花枝的晏瑾垂眸,神色不明地看著那顫顫巍巍只剩半朵的花兒半晌,也不知想了些什麼,最終手腕一翻,那花枝便被他收起來了。

  他抬步朝不遠處的沈知弦走去,沈知弦正半蹲著和那小孩兒交流。

  幻象被破,小孩兒被拆散的三魂七魄自發地聚攏過來,重新聚成一個人,不過他的魂魄因為分散得太久,不能好好融合,整個人都影影綽綽的。

  「小拾?」沈知弦喚了聲。

  小孩兒怯怯地點了點頭,眼裡流露出一點期盼:「你,你有見到魚魚嗎?」

  「魚魚在哪裡?」沈知弦順著他的話,溫聲問道。

  「魚魚,魚魚……」小拾費勁地思考了一會,才遲疑著轉向某個方向,「魚魚在裡面……進不去……」

  他說著說著就傷心起來,魂魄疊影重重,越發晃蕩:「魚魚……魚魚高不高興?魚魚笑了嗎?」他目光逐漸呆滯,「我給魚魚玩捉迷藏……魚魚會笑……」

  沈知弦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隨著小拾的話,那處的霧氣四散開來,逐漸露出一處屏障來。

  小拾跌跌撞撞地走過去,被那屏障反彈跌倒,魂魄又渙散了一瞬。

  沈知弦也跟著走過去,試探性地碰了碰屏障。

  屏障發出一點微光。

  沈知弦偏頭看向晏瑾,晏瑾會意,在他還來不及說什麼的時候,就輕車熟路地攬住他的腰,輕輕鬆鬆地穿過了屏障——這個屏障並沒有什麼難度,也阻不了什麼人,只是小拾魂魄分散不全難以穿過罷了。

  甫一過屏障,海浪聲便重重傳來,待眼前霧氣散盡,沈知弦才看清,原來眼前竟是一片海。

  無邊無際,碧藍如玉的海,映著天邊浮雲,在陽光下波光粼粼。

  不遠處一片岩石在海浪中巋然不動,最大的那塊岩石上,有著冰藍色魚尾的鮫人正靜靜坐在上面,半截魚尾藏在水下,他眺望著遠方的海,時而哼起小調。

  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鮫人轉過頭來,如瀑長發被風吹動,襯得他膚白如雪昳麗絕色。

  沈知弦瞧見他,不知怎的,腦海里就驀地冒出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願為他築三千幻象,無邊瀚海,浪潮捲風聲,殘陽與皓月,薄雲並星辰……一樣也都不會缺,只一點,我絕不會再讓他離開。」

  這聲音出現得很突然,沈知弦下意識看了眼晏瑾,後者神色如常地拉著他往鮫人那邊涉水而去。

  他收回視線,微微蹙了蹙眉,斷斷續續地似乎又有一些嘈雜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這回不甚清晰,他仔細去聽,也沒聽出什麼來。

  腦袋裡像是被塞進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回憶和感受,讓他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連走到鮫人面前都沒反應過來。


  鮫人停止了歌唱,漂亮的冰藍色眸瞳望了沈知弦一眼,微微挑了挑眉:「心脈大損?」

  他一句話便點出來這件事,晏瑾神色一凜,毫不遲疑地就跪倒在半隱半現於海水中的岩石上,膝蓋磕碰到岩石時,就算有水的緩衝也好一聲悶響:「求前輩賜鱗。」

  沈知弦被那聲悶響驚得心頭一顫,下意識就去拽他,眼底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絲心疼。

  鮫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片刻後微微笑了笑,手輕抬,一股溫和的力量便托著晏瑾站起。

  「這心疾,怕是一般鮫鱗救不得。得逆鱗才行。」清冷的嗓音悠悠然響起,鮫人大大方方地將自己的逆鱗展示出來,「我只剩半片逆鱗了。」

  沈知弦心下微沉,逆鱗有多重要他當然是知道的,若是一般鮫鱗還好說,若是逆鱗……沒了逆鱗,鮫人就相當於沒了半條命啊。

  晏瑾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他抿了抿唇,正要繼續開口,鮫人卻抬手,修長指尖抵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姿勢:「我已活不久了,你們既有緣來此,將逆鱗贈與你們也無妨。只是……」

  他頓了頓,再啟唇時語調間便帶了點嘆息:「只是換天改命,總該有代價的……我曾用鮫鱗救了小拾,代價是小拾此生再無法長大。你這般情形用了鮫鱗會如何,我也不大能確定。」

  「那前輩可知解決之法?」

  鮫人沉吟許久,才不甚確定道:「千年前我曾去過一個叫不死城的地方,據聞那裡有一株溯魂草……或許能緩解鮫鱗的副作用。」

  他瞧著兩人皆是一臉沉重嚴肅的模樣,笑了笑:「你若是撐不住了,眼下稍稍用一些也是無妨的,至少能讓你短暫使用靈力也不會病發。往後你們找著了溯魂草再徹底修復心脈便是了。」

  沈知弦有些猶豫。他一直以為上古鮫人該是早消失的了,就算是有鮫鱗,也該是機緣巧合留下來的遺鱗,誰知眼下他居然瞧見了活生生的鮫人。

  還是個看起來已燈盡油枯,失了逆鱗必然立時殞命的鮫人。

  他的內心煎熬,難以抉擇,晏瑾察覺到他的糾結,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手上的暖意叫沈知弦心底也一暖,沒多想,偏頭朝他露出輕微的笑意。

  鮫人的魚尾輕拍了拍水面,濺起水聲,叫他們回神:「你們在外頭……見到小拾了?他在做什麼?」

  這問題並不難答,可答案對鮫人來說似乎有點殘忍。看過他們往事幻象的沈知弦,很清楚小藍魚和小拾之間那種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感情,可昔日那雖然傻笨卻乖巧可愛的小孩兒,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他想了想,還是艱難地實話實說:「小拾與另外九個小拾一起玩捉迷藏呢。他很想您,托我們問一問您……可還高興?」

  只一瞬,鮫人便聽懂了。他沉默了許久,柔和了神色,喃喃道:「真是個小傻蛋……」他的手覆上逆鱗,冰藍色的眸直視沈知弦,「我可將逆鱗贈你,只一點,你們去替我將小拾的魂魄聚攏,送他去轉世罷。」

  「魂魄不全者過不得這屏障,你們將他魂魄聚攏後,悄悄送進來讓我瞧一眼……算了。」鮫人倏地頓住,好半晌後才搖了搖頭,將那一點悵然掩了下去,「……算了,不見了,讓他快些往生去罷。」

  見了也只是徒留念想。沈知弦在心底替他將未說完的話說了出來,沉默著點了點頭,和晏瑾又一塊兒出去了。

  小拾仍舊在原地巴望著,他無數次去嘗試穿過屏障,可每次都被無情地彈倒在地。

  魂魄大概也是能感受到痛感的,他摔得眼眶紅紅,卻使勁地憋著淚不流下來,看見沈知弦他們出來,小拾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魚魚,魚魚呢?」

  沈知弦揉了揉他的腦袋,溫柔道:「魚魚回海里啦,你該睡覺了,睡醒了就可以見到魚魚了。」

  小拾懵懂地扭捏著手指,眼巴巴的:「真,真的嗎?」

  「嗯。小拾乖。」晏瑾之前傳過來的那一縷靈氣還未用盡,沈知弦便用這縷靈氣懸空畫了個凝魂符,凝魂符化作輕煙融入小拾魂魄中,他的魂魄逐漸凝實,神情卻逐漸恍惚起來。

  沈知弦有些為難,他和晏瑾都是劍修,沒有段沅那種本事,能以音道渡魂,他倒還記得安魂往生曲的調子,要不然……他試試唱出來?

  這念頭剛閃過,他便聽見一道清冷悠然的歌聲響起,寧靜而平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小拾的魂魄,在這熟悉的歌聲中,便漸漸地淡了,快要消失的時候,他於混沌中驚醒,忽然掙紮起來。


  「魚魚!魚魚……」微弱到近乎聽不見的呼喊響起,帶著濃濃的哭腔,那輕悠的歌聲略略一頓,旋即又繼續唱了起來。

  小拾到底還是抵不過天地間輪迴往生的力量,他的哭聲逐漸微弱,他的身影徹底消散了,一點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再次回到鮫人面前時,沈知弦的心情有點沉重,鮫人看起來倒是平靜如常,見沈知弦似有惆悵,還輕聲笑了笑,轉過來安慰他:「塵世間離別是太尋常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

  沈知弦微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鮫人在此處被困了近千年,對外界情形不甚了解,對整個秘境狀況也只能感知一二。他向兩人打聽了一番,又沉吟了片刻,才嘆息一聲:「這秘境快要消失了。前些日子我感知到殷辭靈丹碎了,便知這一日遲早要來……其實很久之前,這裡就該撐不住了。」

  這秘境是殷辭入了魔之後,費勁心思設計來圈養這尾小藍魚的,整個秘境全由殷辭一力支撐。後來殷辭死了,便由著殷辭的靈丹繼續撐著。

  可靈丹到底比不得人,秘境在感受到魔氣的不足後,便開始按著殷辭的設定,開始主動尋找帶著魔氣的生物,將它們都吸納到秘境裡,以某種方式讓它們體內的靈氣都盡數融入秘境中。

  早期秘境還很挑剔,只挑有魔氣的生物,後來它實在撐不住了,主動要進來的、修為還不錯的修士,他也就勉強接納了……於是才有了這次的信城秘境一事。

  沈知弦錯愕道:「秘境主動找的都是魔修?可我……」

  他也是被秘境主動卷進來的,可他是正兒八經的仙修啊!和魔修八竿子都打不著!

  鮫人愣了一瞬,他本以為沈知弦是主動進來的,原來竟不是?

  他抬手讓沈知弦走近,白皙指尖點上他的額頭,片刻後蹙了蹙眉:「你體內有魔氣。」

  沈知弦:「啊?」

  他第一個念頭是之前清雲宗試劍大會時從晏瑾身上引渡過來的魔氣,可轉念一想,也不對,那縷魔氣很微弱,幾天後就消散了個一乾二淨,絕不可能留在體內這麼久而不被他、不被四長老察覺的……

  他正思考著,鮫人在他眼角下淚痣的地方輕輕一點。猝不及防的刺痛感傳來,那地方倏地滾燙,叫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握著晏瑾的手驟然一用力,才忍耐住了沒失聲叫出來。

  幻化出來的面容在鮫人的術法之下徹底失效,露出那滴淚痣來。可此時那滴淚痣卻變得有些沉黑,不復殷紅,鮫人又是一點,那淚痣便驟然逃逸出一縷黑氣,飛快地投身入海水裡!

  它跑得實在是太快,幾人又沒有防備,一時沒逮住它,眼睜睜看著它消失海浪中。

  「師尊……」久久不見這張面容,晏瑾居然有些許不習慣,但更令他震驚的是,沈知弦眼角那滴淚痣,不見了!

  沈知弦摸了摸眼角下,確實沒了那輕微凹凸的感覺,他震驚地摸了又摸——這是怎麼回事?

  他體內怎麼會有魔氣?

  這淚痣是禁錮這縷魔氣的封印?

  這些原書上可是一點兒都沒提過啊!

  他還待深思,鮫人卻忽然感應到了什麼,神色微變,立時催促道:「秘境快撐不住了——我倒還能撐些許時間替你們護個法。」

  他毫不遲疑地將自己的半片逆鱗掀了下來遞給沈知弦,死死咬住唇,咽下了瞬間湧上喉頭的血腥味後,吩咐晏瑾:「正好,你替他將鮫鱗與心脈融合……」

  時間緊迫,沈知弦見鮫人意已決,抿了抿唇,只能暫且壓下了心底的疑惑,恭敬而充滿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才和晏瑾就著塊大岩石盤膝坐下。

  大岩石雖然大,兩個人盤膝而坐,也只是剛剛好而已,四掌相對,膝蓋相抵,沈知弦閉上了眼。

  鮫人掰下小塊逆鱗,將之送至沈知弦胸口,那逆鱗便化作泠泠一片藍光,沒入了沈知弦胸腔內。

  沈知弦立時感覺到一股屬於上古鮫人的溫和靈力,開始浸潤修復他千瘡百孔的心脈,隨之而來的是晏瑾的靈力,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的靈根,不讓那些過於洶湧的靈力傷害到他。

  靈氣海深處那契約開始發燙,靈氣海是修士很重要的地方,晏瑾也分了些許靈力去護著。

  沈知弦對他沒有防備,於是也不知是哪一縷靈力悄悄地,就鑽進他靈氣海里去了。

  契約感受到晏瑾的靈力,猛地一顫,連帶著沈知弦脊背倏地一僵,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從靈氣海深處傳出,叫他一瞬間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艱難才忍住了想要一起顫抖的衝動。


  他本以為這只是個偶然,可接下來的小半時辰,他徹底地感受到了什麼叫折磨。

  晏瑾的靈力反反覆覆地撩撥著他的契約,而那原本高冷的契約,在感受到晏瑾的靈力後,就像個被調戲的二八少女,嬌羞地顫個不停,最終連帶著沈知弦都顫個不停。

  ——什麼玩意!咋肥四啊!虛假契約!退貨!

  他咬著牙忍著那奇怪的感受,那感受不是疼痛,也不是別的什麼,就是……

  腦海里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抱抱他呀。

  沈知弦:「???」

  抱誰?誰抱?

  抱晏瑾?他抱?

  ——不對!

  這念頭根本就不是他在想的!腦子裡就仿佛住了個人,在不斷地將他的念頭強加給他!

  那一小塊鮫鱗被徹底融合在他心脈之後,沈知弦終於撐不住了,身子一仰就要往後倒,被眼疾手快的晏瑾一拉,避免了落入海水的結局,轉而撞入晏瑾懷裡。

  他也沒力氣自己坐直,微微喘息著,拽著晏瑾衣袖的手都還在戰慄,由著晏瑾動作輕柔地替他拭去額頭的冷汗。

  方才融合鮫鱗時,晏瑾就順便把四長老替他設下的禁錮靈力的術法給解了,此時被禁錮許久的靈力在他體內瘋狂流轉,叫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晏瑾知他情形,握住他的手,仍舊沒有撤出自己的靈力,助他平復靈力的躁動。

  片刻之後,沈知弦才緩過口氣,借著晏瑾的力,艱難地偏頭去看鮫人。

  鮫人沒了逆鱗,又竭盡全力替他們倆護法,此時生命終於是到了極限。他的尾巴在水裡緩而無力地拍打著,沈知弦看見,那尾骨上有一處猙獰的傷疤。

  是殷辭那環扣所致的傷疤。

  可那環扣並不見蹤影。

  是殷辭取下來了?還是鮫人自己掙脫開了?

  鮫人沒了力氣,半截尾巴沉入水裡,不再動了。他不再看兩人,視線悠悠然地飄向遠方。

  請冷悠然地歌聲響起,以古老而神秘的語言,歌唱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曲調。

  沈知弦怔怔然地聽著,忽然覺得內心也湧起一股悵然。他看著那抹冰藍,輕聲問:「還未知前輩的名諱……」

  浪花一個接一個地從遠處席捲而來,永不停歇,許是感受到了離別的悲傷,浪潮聲似乎也帶上了一點悲愴。

  鮫人起身投入海水中,清冷悠然的聲音在海浪聲中模糊到幾不可聞。

  「……曾經的我沒有名字,後來我叫魚魚,再後來……我名殷歸。」

  長風送余恨,辭後應有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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