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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章九十九

2024-09-06 11:15:08 作者: 李寂v5
  祥子終究還是被幾個官兵帶走,邱雲妡也沒多留,挽著僕婦的手聘聘婷婷地走了,留下一地的狼藉。

  原本一同在外邊的那個夥計又氣又怕,寒冬臘月,在外凍了許久,臉色已經有些發青。薛延看他一眼,低聲道,「你先回家罷,祥子那邊的事,我再想辦法。」

  聞言,夥計鼻子一酸,竟是哭了。

  他往前一步拉住薛延的手,哽咽道,「掌柜的,祥子是我叔家的表弟,我們都是外鄉人,家裡條件都不好,一大家子就靠著我們兩個養的。掌柜的,今個這事真的錯不在他,您幫幫忙,千萬別讓祥子出事,要不然我們都沒法活的。」

  他越往後說,哭得便就更厲害,幾尺男兒,最後竟要給薛延跪下,「掌柜的,真的求求您了……」

  阮言初手疾眼快,忙扶住他的胳膊,溫聲安撫著,「你別急,先回家吧,在這裡守著也沒什麼用。」

  祥子的哥哥抹了把臉,不肯動,仍舊執拗地看著薛延。

  門口的燈籠仍舊高高掛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地上的紅影也搖搖晃晃,以前看著覺得喜慶,現在卻只覺心煩意亂,心中思緒就像是燈籠下懸著的流蘇穗子,一團亂麻。薛延的唇緊緊繃著,負在背後的手骨節都有些泛白,過良久,他頷首道,「你放心,畢竟是我的夥計,無論怎樣,我都要救他出來的。」

  祥子哥哥鬆了口氣,腳一軟,差點跌下去。

  原本也都是務農人,進城次數都屈指可數,偶爾見著個穿官服的都要心驚膽戰躲開,剛才眼看著弟弟被幾人反剪著雙手帶走,他早就六神無主。現聽著薛延肯定言語,他紅著眼眶連連道謝,被阮言初輕言慢語勸了許久,才擦著眼淚離開。

  薛延仍舊站在門口,眼睛盯著地面位置,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阮言初輕聲問,「姐夫,咱們怎麼辦?」

  薛延緩緩呼出口氣,「你先帶著你姐姐回家,我去衙門走一趟。」

  阿梨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身後,那會門口亂鬨鬨,她沒露面,但隱隱約約也聽了個大概,不免有些擔憂,拽著薛延的袖子道,「若不然,咱們明日再去吧?現在這麼晚,衙門裡應該也沒幾個人的,且你就一個人,我害怕。」

  薛延回身,擰著眉整了整她的衣領,「什麼時候出來的?」

  阿梨說,「就剛剛。」

  薛延面色鬆快不少,揉揉她頭髮道,「就要趁著現在衙門裡沒有什麼管事的去才好,那些蝦兵蟹將,塞幾個銀子就能糊弄過去,若是真的等明日邱知府來了,便就難辦了。」

  阿梨信薛延的話,她也知曉這不是小事,耽誤不得,但到底還是惦記他,躊躇一會,咬唇問,「要不讓阿言陪你一起好不好?」

  薛延搖頭,「待會讓阿言送你回家。」

  眼看著阿梨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薛延抬手捏捏她臉頰,柔聲問,「梨崽聽話,嗯?這點小事我辦得好的,明早回去陪你一起吃早飯。」

  阿梨終是點頭,踮腳抱了抱薛延肩膀,而後站在門口,看著他走遠。

  衙門離店裡並不遠,薛延抄近路走,兩刻鐘便就到了。他沒讓阮言初跟著,一是真的用不到,二就是不放心家裡安全。寧安到底不比隴縣,地方大了便就魚龍混雜,夜裡若是沒個男人在家,薛延怕有意外發生。

  黑色大門緊閉,兩側石獅子口含銅球,眼睛瞪若銅鈴,薛延站定一會,抬手敲了敲門。

  沒多會,門吱呀一聲打開,有個黑腦袋探出來,不耐煩問,「做什麼的?」

  薛延說,「剛才時候,是不是有官差押了個年輕人進來?」

  那人更不耐煩,冷冰冰留下句「沒有」,便就想縮回去。

  薛延攔住,話不多說,捏了錠碎銀過去,在他手心上滑了圈,而後輕輕放下。

  那人抬頭,兩人視線相對,不過一瞬便就換了副表情,笑盈盈開門將薛延放進去,解釋道,「是帶了個人回來,叫陳祥,說是尋釁滋事。這不,前腳剛關進牢里,你後腳就來了。」他打量薛延兩眼,問,「怎麼,是你親人?」

  薛延不想與他說多餘的話,便沒對這個問題做回應,只偏頭問道,「這樣小事,可需勞煩知府大人?」

  衙役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我們大人忙著呢,哪有空理這些雞毛蒜皮,都是交給典史來辦。」

  薛延問,「典史大人可曾知曉了?」

  衙役說,「怎麼可能,典史睡著呢,這事明早才辦。」他笑了笑,問,「你是來探監的?」


  薛延抿唇不語,只往他手心裡又塞了錠碎銀,輕聲道,「官爺,祥子那也不是什麼大罪,況且也沒傷著什麼人,用不著麻煩典史了,你說是不是?」

  衙役的臉色立時就變了,他盯了薛延一會,又摸摸手心裡的銀疙瘩,笑了下,「逢年過節的,喝了兩杯,闖些禍事也在所難免。這樣,你先在外頭等一會,我和兄弟們商量下,去去就回。」

  薛延頷首,而後背過身去,裝作打量四周的樣子。

  衙門終究不是什麼好地方,許是心中壓抑,就算點了燈也覺不出亮來,陰森可怖。

  薛延眼睛盯著虛空中某一點,好似專注,心中想的卻是邱雲妡。

  他本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一點薛延從不避諱,曾經施與他恩惠的人,薛延記得清清楚楚,那些欺辱過他的人,薛延同樣沒有忘。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與邱家的這個梁子,這算是結下了。

  沒過多一會,身後傳來紛沓腳步聲,剛才那個衙役走回來,滿面愁容樣子,將銀子遞還給薛延,搖頭道,「兄弟,不是哥哥不幫你,這事實在是難辦。那人是邱知府家的大千金吩咐給抓來的,咱們小嘍囉,沒那個本事放啊。」

  薛延知道,對於這種事情,與這些衙役哭來喊去都沒用,寧安府衙的**人眼便就能看出來,裡頭衙役也少有好心腸,與其說是百姓的守護者,不如說他們是權貴的爪牙。這樣情況下,唯有銀子才是敲門磚。

  他從腰間解下個錢袋來,直接扔到那人懷裡,笑著道,「官爺數數,可還滿意?」

  自然是滿意的,那錢袋裡有七十餘兩,一個普通衙役,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五錢而已。

  果不其然,那人掂了掂,轉眼就成了眉開眼笑,「雖然說是難辦了些,但怎麼也不能讓小兄弟在牢裏白白受苦啊,大小姐脾氣不好,咱們哥幾個都知道的,有時候,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你說是不是?」

  薛延淡淡道,「謝謝了。」

  收的錢足了,速度便就快了許多。沒多會兒,祥子就被從另一個門口帶出來,有人推了他肩膀一下,喝道,「走罷。但記住了,回家以後可別亂說話,記著官爺的好,別的都爛在肚子裡,懂?」

  這話也不知是對著祥子說,還是對著薛延說。

  院裡安安靜靜的,只有腳步聲。

  快要走出大門的時候,薛延忽聽見身後幾個衙役碎嘴地說閒話。

  一個道,「那人我見過,長樂街那個織衣巷的掌柜的,說是有錢得很,雖算不得日進斗金,但一日也能賺出你我幾人加一起一年的俸祿了。」他咂咂嘴,「一日與一年啊!都是人,怎麼差距那樣大。」

  另一個道,「那又有什麼用,就算他腰纏萬貫又怎麼樣,咱們押了他的夥計,還不是得乖乖地將錢都給送來,稱咱們一聲官爺。要是見著了咱們邱知府,再有錢的商人,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句大人,這才是差距。」

  說罷,便就是此起彼伏的笑聲。

  薛延腳步微頓,但下一瞬便就繼續往前,只裝作聽不見。

  衙門旁邊便就是條小巷子,兩人腳步匆匆拐了個彎,總算遠離了那鬼地方。寒風陣陣,將牆上的雪花都吹下來,飄飄灑灑落了人一肩頭。

  薛延側了側頭,低聲問,「你和你哥在哪裡住?」

  祥子牙齒顫顫,答道,「近的很,就店後面的那個小胡同。」

  薛延擰眉道,「回去後別多留,收拾收拾行李連夜回家去,先避開這一陣的風頭再說。不是我店裡不留你,你那會惹的是什麼人,你也是知道的了,別為了幾個工錢冒險,但若以後還想來,我也歡迎你兄弟兩個。」

  「我知道的,沒想到您還願意為了我而費心,折損了那樣多銀子,祥子感激您。」祥子吸了吸鼻子,低低道,「您是個大善人,以後定會好人有好報的,我娘親信佛,回去後,我讓她日日給您家裡祈福。。」

  薛延並沒將這話往心裡去,他拍了拍祥子的肩,低笑了聲,「那便就謝謝你們了。」

  說完,他擺擺手,轉身往回走。

  回去一路上,薛延在心裡想著,他今日為什麼要攬下這樁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祥子是他的新夥計,幹了不滿兩個月,再加上這事從始至終都與他沒什麼關係,就算到時候邱知府怪罪,也賴不到他的頭上。若是只從利益層面上考慮,薛延完全可做個甩手掌柜,冷臉不理便是。

  但他卻是做不到了,許是出於責任,或者也是良心。

  再想起那會祥子說的話,薛延暗自笑了下,走得更快了幾步。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薛延頭髮上一層白霜,他抹了把,手心都是冷的。屋裡安靜,但透過厚厚窗紙,隱約能見著微黃的光,薛延推門進去,一眼就瞧見半靠在炕柜上的阿梨。

  她被子蓋了一半,懷裡是來寶的小虎頭枕,長發遮住半邊臉頰,只露出漂亮的尖下巴來。

  薛延瞧著想笑,他把外衣脫下,又到爐邊烤了烤火,讓身上再變得暖洋洋了,才過去抱阿梨。

  阿梨半夢半醒,覺出他胸前暖意,打著哈欠往薛延懷裡鑽,薛延一手攬住,另一隻將被子扯上來蓋住她鎖骨,輕笑著道,「怎麼像只貓兒似的。」

  阿梨眨眨眼轉醒過來,瞧見薛延回來,有些欣喜,「祥子被放出來了?」

  薛延點頭道,「已和他哥哥一起回家了,你睡你的,不要操心這些事情。」

  阿梨彎唇,往旁邊挪了挪,拍拍被子道,「你也快來,暖的,你不在我身邊,我都睡不著了。」

  她仍舊睡眼惺忪,臉頰上有道紅紅的壓痕,聲音輕輕軟軟,薛延應了聲,脫了鞋子也躺進去,翻了個身將阿梨摟緊懷裡,拍拍背哄道,「快睡。」

  阿梨攥著他的腕子,心裡大石落了定,輕鬆不少。再加上熬了幾乎一宿的夜,早已困得不行,很快就入了夢。

  但薛延睜眼看著外頭灰色天空,雖然身體疲累至極,仍舊翻來覆去睡不著。

  若說今日一事給了他什麼教訓,無非十四個字——

  士農工商商為末,富賈之民不如官。

  如今這樣世道,只有錢,是遠遠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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