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小女孩和小狐狸
鼠餅餅和貓團團在前方帶路，桑葉和小怪物很快就來到了他們的客房。
說是客房其實有些不太貼切，因為客棧的後方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擺著一件巨大的飛行法器，進入法器後，桑葉才發現法器內部完全是一塊種滿了各種巨大的奇異植物的土地。
巨大嫩綠的根莖拔地而起，上面托著鮮艷漂亮的花朵或者類似菠蘿形狀的屋子，邊上開著木製的窗戶，內里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亮。
飛行法器的頂端點綴著巨大蒲公英揚起的種子，就像是柔軟的雲朵，看起來又夢幻又漂亮。
從來沒有見識過這般場景的桑葉雙眸睜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現在還處於修真界的地盤。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有一些超出了她的幻想。
而站在她身側的龍崽，則比桑葉更加沒見識。
寂川的那雙血色瞳仁里，從來都只有又冰又冷、深不見底的深淵，和一聲聲包含厭惡的驅逐。
龍族厭惡他血脈不純粹，假裝接納了他的鮫人，卻只是想拽著他的尾巴把他烤熟吃掉。
妖族精怪只將他當成棋子，行善幫助了多年的人類，卻在發現他醉酒時無意露出的龍尾時毫不猶豫的背叛了他。
一次又一次，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寂川長睫輕顫，他就那樣站在桑葉身後，瞳仁里充斥著溫暖明亮的光，那是痛苦又漫長的生命里，唯一溫暖了他的、脆弱無比的東西。
要是能一直屬於他就好了，要是永遠都呆在他身邊就好了。
影子不受控制的溢散而出，像陰鬱的黑暗，在桑葉背後形成了漂亮的雙翅，像是隨時都打算將她吞沒。
寂川狹長的雙眸緊緊盯著同兩隻小妖怪說話的桑葉，連一刻都不願意離開。
「多謝你們帶路，那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寂川看著桑葉彎下腰，和兩隻小妖怪道了別，看著她站起身，似乎是想要問他要不要回客房休息，卻在視線落在他臉上的時候變了表情。
沒了先前望著整片奇特植物的興奮、也沒了先前同小妖怪們交流的平和，臉上的表情反而有些不可思議。
是他剛剛做的太明顯了嗎？
捏碎了牆壁果然還是太讓人懷疑。
在聽到那樣不友好的卜詞之後，桑葉並沒有什麼情緒變化，是因為不在意嗎？
寂川控制不住的多想，腦海里流轉過數百個念頭，甚至已經從桑葉的表情變化腦補到了她是不是後悔救下自己了，但桑葉卻只是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
「……怎麼掉眼淚了？」
桑葉徑直抬起胳膊，掀開了寂川戴著的帷帽，語氣帶著明顯的擔憂和心疼，「是……尾巴疼了嗎？」
視線迅速模糊起來，寂川還帶著傷疤與血痕的面頰上掠過一陣風，輕飄飄的拂在他畸形的鱗片上，再讓他不知為何失去了控制的眼眶變得更加濕潤。
他第一次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桑葉，只是那樣顯得有些呆傻的站在原地，薄唇輕顫，不發一言。
見龍崽這樣淒風苦雨，可憐萬分，桑葉除了擔心他的傷勢，心底居然還有一絲詭異的想笑。
她直覺現在的小怪物和之前的他不一樣，但具體哪裡不太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但毫無疑問，這是一種好的變化。
起碼，讓她感覺到，他們現在的距離比先前又近了幾分。
「我們進去吧。」
桑葉說著，放下了剛掀起來的紗幔，她體貼的沒有繼續討論某條龍崽掉金豆豆的事情，只憑藉直覺認為此刻的寂川也許並不想被小妖怪們看見他的樣子。
桑葉拉著某龍崽頗長的衣袖，跟在鼠餅餅和貓團團身後，腳下全是柔軟的青草和散落的花瓣，如同行在星宿花田之中。
他們的客房是一朵看起來很像藍色風鈴花的巨大的花朵，向上開在約十米高的藤蔓上。
大約是感知到了桑葉等人的到來，一瓣花瓣緩緩垂下，像在歡迎他們進去。
「往上踩在藤蔓的葉子上就行啦，記得站穩，然後葉子就會biu的一下把我們彈到上面了！」
鼠餅餅興奮的說著，跳到了一片不大的藤蔓葉子上。
桑葉滿臉黑線的見它被猛地甩上半空，直直落在藍色風鈴花垂下的柔軟花瓣上。
「哈哈哈！」
半空之中傳來了鼠餅餅的笑聲，桑葉擔憂的看了眼身側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的寂川：
對她來說，這當然無所謂，但對只是普通怪物寂川來說，也許會加劇他的傷勢。
於是桑葉便在貓團團的催促聲之中，從儲物袋中掏出了真正的像吊籃一樣的東西……
這是她以前買的一種飛行法器，比飛馬還要低上好幾個等級，至於她為什麼會買這個東西，桑葉也已經不太記得了。
吊籃被打開，桑葉拉著寂川站了上去，指尖輸出靈力，吊籃便一一種均勻的速度緩緩上升，不多久，他們便來到了藍色風鈴花垂下的花瓣處。
鼠餅餅已經爬了起來，貓團團搖搖頭，也一咬牙采上藤蔓，biu的一下飛了上去，剛好掉在寂川尾巴邊上。
桑葉：「……」她看著滿眼冒星星的貓團團，實在不理解這隻傲嬌喵方才不和他們一起坐吊籃。
「喵……」貓團團光速站了起來，像模像樣的介紹了一下客房的布置，還特地強調了一下每一朵花都有使用時間，在明天日落之前他們一定要從藍色風鈴花裡面出來。
當然如果快到時間了桑葉和小怪物還沒有出來，它和鼠餅餅也會來提醒。
一番介紹之後，葉子和龍崽終於住進了藍色風鈴花內部。
裡面的空間比桑葉想的要大上很多，並沒有從外面看的壓迫感，進門是一個獨立的空間，放著一張小桌子和一個小凳子，還有一個用竹子做的木盒子。
而往裡，還有兩扇門。
根據剛剛貓團團的描述，一間是清潔用的，還有一間是休息的地方。
桑葉取下帷帽、脫下披風，剛轉過身想對寂川說可以將裝扮脫下來了，就發現那條龍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將這些礙事的衣裳脫了下來，兩條並不怎麼細的龍尾拖行在柔軟的花瓣上。
不僅如此，他大約是嫌之前那套衣服過於束縛，還將領口鬆開了一些。
從未幫小怪物換過衣服、以助於到現在還認為他很瘦弱的桑葉猝不及防的看見了他不經意之間露出的肌肉線條。
桑葉：「……」原來小怪物竟然還是這種偽裝性極強的怪物類型嗎？
桑葉還沒來得及震驚幾秒，耳側就傳來了「啪嗒」的聲音。
是藍色風鈴花將充當「門」的那一扇花瓣合了起來，空間一下變得密閉起來，充滿了奇怪的氛圍，而合起來的藍色風鈴花花瓣頂端頓時亮起了柔軟又曖昧的光。
桑葉：「……」這朵花怎麼看都不太像是正經的客房。
她覺得臉有點紅，但想到先前桃花仙子給她和小怪物卜的那一卦，心口略上一些苦澀，沒再繼續想，轉身隨手推開了兩扇門。
一張幾乎和整間客房一般大的桃心狀床榻印入眼帘，差點沒讓桑葉窒息而亡。
那個叫桃花狐仙的狐妖一定是故意的吧？
居然給她和小怪物安排這樣的客房。
桑葉覺得自己剛剛降溫的臉又一次熱了起來。
她覺得有點尷尬，連忙岔開話題，「那個……這個只是一種很普通的床，不用放在心上。」
寂川：「……」
雖然龍崽很無語，但龍崽不說話。
一人一龍默默對視了兩秒，面對寂川直白坦率的目光，桑葉首次率先敗下陣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真是一個邪惡的人類，居然欺騙這樣什麼都不懂的小怪物。
寂川悄悄抬手摸了一下發燙的小龍角，擺出一副乖乖龍的樣子，任由桑葉安排他的起居。
一番清潔、塗藥、瘋狂解釋的慌亂舉動後，裝淡定的桑葉和假淡定的寂川終於都分別安置好了。
桑葉合上了門，坐在椅子上休息。
今天她的靈力消耗並不算多，卻發生了很多事，總感覺過的十分漫長。
桑葉神情微動，閃身進入了芥子空間之中，精準的落到了冬季的那塊區域。
今日小怪物突然長出了小龍角，還用小龍角治療了她的內傷，儘管現在表面看不出他的異樣，但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進補。
並不知道小怪物其實已經是大乘期的大怪物的桑葉十分認真的挑選好了她目前擁有的珍貴的藥材，返回了房內，開始進行丹藥的處理工作。
一直密切關注著她的寂川只是安靜的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唇角微微勾起，指尖控制下，那些蔓延而出的影子、卻一秒都沒有離開桑葉纖細的手腕。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桑葉忙了一晚，第二天凌晨在桌子上留下充足和食物、一道傳音符和幾個小紙人之後，便隨著鼠餅餅和貓團團單獨去見了桃花狐仙。
寂川自然早便發現，他沒有要跟著桑葉一起，只是悄悄變成了不到一寸的小龍崽化身，藏在了桑葉的袖子裡。
桑葉這麼早出來，主要是想問問狐桃花這邊是否有行駛起來更舒適的飛行法器，狐桃花倒也沒讓她失望。
「有啊……」重傷虛弱的妖嬈狐妖半死不活的趴在一直肥啾護衛腦袋上，修長的手指不斷的揉搓肥啾的的呆毛，「但是你不應該來找我，你要去找松柏那個老古板……」
狐桃花說著，給桑葉指了一條路。
「多謝。」
桑葉說著，便欲要離開。
「等等。」
狐桃花見她蒙著面紗，不知道哪根神經錯亂了，昨天差點因為卜卦結果被龍崽壓了個半死今天還是勇往直前的作死，狐桃花叫住了她。
「怎麼了？」
桑葉自然的問，藏在她袖子裡的龍崽卻瞬間感覺一顆心提了起來，甚至打算心一橫乾脆直接殺了狐桃花。
狐桃花陡然感知到一股殺意，脊背發寒滿臉冷汗，連道，「昨日的卦，道友不必放在心上。
命定這種東西，咱們修士是最不相信的，不是嗎？」
龍崽無聲「嗷」了一下，像是小小鬆了一口氣。
桑葉卻從狐桃花的話里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意思，「道友想說什麼？」
狐桃花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了狹長的縫，發出了「咯咯」的笑聲，抬手拋起兩枚骰子，上面的點數、顯眼的像血一樣。
桑葉聽見他說，「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我族內是專門為人類卜卦，賴人生存的式神。」
「我……同族有一隻天生沒有尾巴的小狐狸，樣貌醜陋，幾乎沒有什麼卜卦的能力。」
「有一次，小狐狸被虎妖咬傷，跌落人間，被一個天賦出色的人類女孩撿了回去。
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親自照顧他的瘸腿，也沒有嫌棄他是一隻沒有尾巴的小狐狸。」
狐桃花說的很慢，桑葉覺得他的語氣里充滿了懷念。
「但是女孩真的很忙，她總有做不完的任務、忙不完的修煉，為了報答女孩，和她一起並肩，小狐狸努力拜月、狩獵，練習自己的占卜能力，偶爾會偷偷下山卜卦，雖然從來都沒有準過。」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小狐狸變成了大狐狸，終於成功化形了，女孩也成長成了金丹修士。
儘管人妖殊途，他們卻還是彼此不可替代的戀人。」
「在他們的確認關係的當晚，小狐狸照例卜了一卦，結果很不吉利，竟是『血染衣襟，萬里桃花』，小狐狸雖然不高興但是卻並不在意，畢竟，畢竟他啊，他可是從來都沒有算準過……」
聽到這兒，桑葉禁不住擰緊了眉毛，她依舊不明白狐桃花想要說些什麼，但卻直覺這個故事並沒有很好的結局。
狐桃花只是語氣輕鬆的說：「但是這一次小狐狸算的很準，一年後，女孩渡劫的時候受了重傷，和小狐狸一起下山採藥的時候摔死了，她滾落懸崖，衣衫上全都紅艷艷的花瓣……」
桑葉看見他的指尖都在抖，只覺得巨大的悲傷撲面而來，讓她眼眶酸澀。
那兩隻肥啾護衛也像是感知到了狐桃花的悲傷，第一次瞪大圓溜溜的黑眼睛，發出了「啾啾」的安慰聲。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人類是我們狐妖的登天梯，天賦越強的人類伴侶的死亡，越能讓狐妖獲得強大的姻緣占卜能力。
很久以前那隻咬傷小狐狸的虎妖，也只是狐妖族群內的早有預謀。
是那隻小狐狸，害死了那個人類姑娘。」
狐桃花嘲諷的說，「儘管那不是他的本意。」
「越是天賦高超的妖類，越會在不經意之間害死人類伴侶。」
狐桃花一雙微上挑的眼睛緊緊盯著桑葉的方向，不知是在看桑葉、還是再看藏在她身邊的寂川，終於說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你千萬不要愛上不同種族的生物，畢竟……天道難容。」
「天道難容。」
「天道難容。」
這幾個字鼓譟著耳膜，「咚咚」的敲打心口，桑葉聞言耳尖漲紅，臉頰迅速燙了起來，雙手緊緊握著衣袖，張了張嘴卻被氣的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原是想反駁，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話，心裡不知是憤怒多一些還是同情面前明明卜卦數百年、卻依舊走不出的小狐狸多一些。
修仙之人，若是認命認天道，那便不會修仙了，直接按照人類正常的壽命躺平等死，至於狐桃花口中那「天道難容」的想法，更是讓桑葉覺得難以理解。
她好像明白為什麼面前這隻狐狸修煉數百年，卻依舊只是金丹期了。
他遇到了不幸的事，並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心魔。
「那隻小狐狸，是你的朋友吧？」
桑葉不是喜歡評價別的妖感情的人，但她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說。
狐桃花聞言僵硬了一下，他還以為桑葉會直接猜到那隻小狐狸就是他自己，當下只是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那請麻煩轉告那隻小狐狸。」
桑葉唇角帶上一絲毫不留情的冷意，「我想，如果當初那個女孩知道小狐狸居然覺得她被剋死的，是天道不容，她也許會後悔和小狐狸在一起吧。」
「她是對任何事情都感知敏銳的修士，怎麼會不明白自己修為和壽命的變化。
她明知呆在他身邊可能會遇到不幸，但她依舊願意抗爭。」
桑葉看著狐桃花顫抖的越來越厲害，還是堅定的給了他最後的扎心一道，「就算女孩遇到了不幸，但小狐狸因她而開啟了強大的天賦，等他成為強大的超越天道的存在，不就能復活她了，不是嗎？」
聽到桑葉的話，藏在她衣袖裡的小龍崽聽到她剛剛的話後兩隻大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而桑葉沒再去看狐桃花的樣子，轉身朝松柏樹仙所在的方向徑直離開。
比起再在這兒和一個陷入心魔之中、一心想勸她和小怪物分開的小狐狸聊天，她更想早些換到飛行法器帶寂川離開。
桑葉絲毫沒發覺她潛意識覺得「狐桃花在拆散她和小怪物」這個念頭有哪裡不對勁，也沒有覺得自己一個立志修煉無情道的修士早已在寂川出現的那一刻、漸漸的偏離了原本的軌道。
但就算她知道了，也一定不會為之後悔。
「砰」門被輕輕合上的聲音驚醒了陷入無限回憶之中的狐桃花，他呆愣愣的，內心像是被劈開了兩道裂縫，半響才反應了過來，抬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指腹擦去唇邊溢出的鮮血，狐桃花嘆笑一聲，「真不愧是天生一對。」
這個叫桑葉的人類，和她的龍一樣，執拗又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