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般的身影悄無聲息躲在灌木後,目光透過枝葉縫隙,朝樹下與人對峙的少年望去。
好像是仙君本人。
冥談臉頰微紅,掏出懷裡的人物誌,書籍有些年頭,頁面泛黃,有些字已然變得模糊不清。
他卻如視珍寶地翻開書,熟練找到清凌宗第七十三代弟子,沈流響那一頁。
文字記載,該弟子有驚世之才,不僅修習法術的能力遠超同齡翹楚,在丹藥、箭術、音律等方面,也皆有罕見天賦。
曾一夜識遍萬株靈草,隨手煉製靈丹皆非凡品,無奈志不在此。
又曾千里之外一箭射斷五淵道人一縷青絲,被跪罰後,再不碰弓箭半分。
冥談紅著臉,把記得滾瓜爛熟的文段又默讀了幾遍。
他聽聞仙君不來,遺憾了好久,昨日在練武場旁看見沈六六,登時注意到那百里挑一的氣質,心中起了疑,眼下看見這幕,當即確定了,這長相平平無奇的少年,就是沈流響本人。
啊啊啊啊啊!
好想上去打招呼,不知仙君還記不記得他!
冥談呼吸微促,合上書,小心翼翼揣回貼身衣袋,抬頭瞥了眼不死鳥。
既然如此,助仙君一臂之力。
冥談手指微動,一團烏黑霧氣飄向空中。
「快看,那是什麼?!」有人驚呼。
半空中,不知從何而來的霧氣將不死鳥包裹起來,形成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黑泥一樣變來變去,最後定格為一個猙獰陰森的笑臉,倏地飛向遠處,消失不見。
沈流響放下弓,疑惑地望了眼四周。
冥談趕緊屏了氣息。
仙君不需要知道是他,記住他善意的微笑就好。
練武場內,眾人被黑霧化作的詭異笑容嚇了半晌,陰風颳過,不由自主打寒顫。
沈流響將弓箭還給倒地的西陽宗弟子,打算走了。
「放走我靈物,還想逃?!」身後一聲龍吟,冷箭破空襲來。
沈流響身形一晃,堪堪躲過,穿雲箭直撞上大樹,眨眼間,粗壯樹幹被攔腰斬斷,轟然倒地。
金迭殤臉色鐵青:「算你運氣好。」
他迅速抓起另一支銀箭搭弓,又準備射向惹怒他的人。
沈流響回頭,嗤笑:「就你這?還千里之外一箭取金丹期首級?要不求我教你兩招。」
金迭殤氣得渾身發抖,握弓的手都在顫,手下一個不慎,穿雲箭離弦而出。
他心道糟了。
果不其然,這次沈流響站在原地,動都沒動,銀箭直接從他幾丈之外呼嘯而過。
如果說這箭有威脅,就是束起的青絲輕盪了下。
「不過爾爾。」
沈流響豎起大拇指,轉動手腕,指尖朝下點了點。
旋即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金迭殤哪裡受過這等羞辱,將龍吟弓啪的摔在地上,「把他給我找出來,我要斷了他這隻手!」
沈流響手疼了一天。
他以往沒碰過弓箭,本想試一試,沒想到搭弓上箭的那刻,如有神助。
但過後滋味就不好受了。
手疼胳膊酸,他躺在床榻上一動都不想動。
夜間,睡意襲來,沈流響打了個哈欠,想起徒弟今晚沒來要他親額頭,竟有些不習慣。
他轉輾反側許久,裹著被子睡著了。
一覺醒來。
周玄瀾看著全然陌生的房間,怔愣半晌。
記憶停留在抱住了師尊,然後……周玄瀾扶額,記不得此後半分。
門口傳來動靜,他穿好衣物開了門。
少年一雙清亮眸子,眨了眨看他,周玄瀾心中微微一動,下意識道:「師尊。」
對方當即點頭,靠近了他。
須臾,柔軟唇瓣貼了上來,帶著一抹撩人的溫熱氣息,在他額頭落下一吻。
周玄瀾一下僵住。
師尊這是在做什麼?
「這會先親了,今日晚宴的時候,不可挨挨蹭蹭,更不能卿卿我我。」沈流響見徒弟一副呆住的模樣,伸手在他臉頰捏了捏,「聽懂了麼。」
周玄瀾抿唇不言。
沈流響疑惑皺起眉頭,視線中,少年俊臉緊繃,遲疑半晌,乾巴巴的說:「此舉不妥,還請師尊自重。」
「蛤?」
沈流響有點想揍徒弟。
不過沒來得及下手,劍宗弟子便來了,邀請他們去洗骨泉。
這泉是劍宗獨有靈泉,其內靈氣充沛,在池水中修行可達外界十倍效果,更為重要的是,洗骨泉水有遼傷的功效,在水中浸泡些時辰,肉體上的傷皆能治好。
清凌眾弟子隨即前往,在入口處,有劍宗弟子登記,並給每一個人發牌號。
輪到沈流響時,負責登記的幾名弟子認出他,面面相覷,轉過身商量了一會兒。
「外池人山人海,若讓沈六六去了,我擔心……」
「是有些不妥,師叔愛慕於他,該讓他潔身自好些才對,若與那些弟子脫了外衣背靠背,擠擠攘攘貼在一起,成何體統。」
「那咱們把內池的牌子給他。」
眾人點頭,將牌子遞給沈流響,「這是內池的牌號,專供於宗內長老仙君等。」
沈流響挑眉:「是我長得乖些麼,為什麼要特殊些。」
眾弟子齊聲:「一切為了師叔!」
沈流響:「……」
他進了內層,找到牌號所在的泉水池,在岸邊脫下外袍,解開發緞,僅穿了件單衣進入泉水中。
給他牌號的弟子提醒過,即使身體如今沒有受傷,也可能在泉中感受到疼痛。
洗骨泉能挖掘出身上曾受過的所有傷口,即便已經痊癒,也要重新治療一遍。
基本上,凡是踏入靈泉中的人,沒有誰能感覺不到疼痛。
但沈流響泡在泉里,完全不見疼,他驚訝地挑了下眉,沒想到這身體如此好,一點舊疾都沒有。
池中央有塊出水石頭,可以倚著泡溫泉,他瞥了眼,朝池中央走去。
快到達時,沾了水的白皙長指向涼石伸去,正準備觸碰,指尖忽然一顫。
沈流響微睜大眼,劇痛剎那間在身體席捲開來。
他額頭頃刻沁出冷汗,全身止不住顫抖起來,浸在泉水中的腰身,雙腿,以及踩在泉底的兩腳,像有無數小針在扎,又似有千萬隻小蟲在啃咬,讓他所有神經瞬間繃緊。
沈流響臉色白到極致,想提步離開,但身體如不聽使喚了般,被牢牢定在原地。
恍惚間,他以為要疼死在池水中。
僵硬的手指動了動,沈流響捏了個極為簡單的法訣。
放在岸邊的衣袍間,玉佩光芒一閃而過。
泉池寬廣,白霧如雲海一般浮動,靜謐的空間裡,唯有咕嚕嚕的泉水翻湧聲清晰可聞。
周玄瀾半解衣裳,突然被召喚至此,一臉困惑地望向池中。
旋即漆黑眼眸一沉。
沈流響僅穿了件單衣,被泉水浸過,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單薄纖瘦的身材曲線,及腰烏髮,半沉入清澈見底的池水中。
這時,一滴摻了血的水珠,順少年下頜線滑落了。
「滴答——」
殷紅顏色以他為中心,在泉池擴散開來。
周玄瀾望著漸漸染紅的單衣,忽然意識到什麼,躍下了泉池,帶著嘩啦水聲來到沈流響身旁。
沈流響疼得全身發抖,看見周玄瀾出現在面前,艱難抬起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唇色白的嚇人,哆嗦著說:「帶、帶我離開池子。」
周玄瀾垂眸盯了他一會兒,上前了步,伸手扶住沈流響的腰,將人往寬闊懷裡帶了帶。
「師尊,你身體應該有很嚴重的舊疾。」他低沉的嗓音又輕又緩,「你靠著弟子,忍一忍,靈泉在幫你治癒傷口。」
他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浸沒在泉水中的每寸肌膚都在流血。
按理而言,就算是遍體鱗傷,全身上下也不可能沒有一點完好之處。
但就是如此奇怪,師尊的身體像被什麼從內到外吞噬撕咬過,一點完好的皮肉都尋不到。
「我說,讓你帶我離開這。」沈流響疼得快失去理智了。
他手指捏緊,指甲深深嵌入周玄瀾肩膀,顫著嗓音重複了遍,「帶我離開池水。」
周玄瀾眼帘低垂,注視著沈流響裸露在外的皮膚,在泉水洗滌下,出現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紅點。
他眼底一片陰霾。
究竟受了什麼傷,才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周玄瀾狠下心,一手圈緊沈流響柔韌腰身,將人牢牢摟在懷裡,另只手按住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旋即帶人沉入泉水中。
沈流響原本露在水面的上半身,瞬間被泉水浸沒,引得周身血色更濃厚數倍。
他睫羽在水中微顫,發白指尖隔著衣料,惡狠狠地嵌入周玄瀾的皮肉。
全身上下疼到他精神崩潰。
偌大水池變得猩紅一片。
沈流響拼命掙扎的動作,在水面掀起一層層漣漪。
精疲力盡時,他縮在周玄瀾懷裡不住發抖,埋頭在其頸窩間,逮到一處肉,帶著十足怨氣咬了下去。
舌尖見血。
他眼眸更紅了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池裡重歸寧靜。
涌動活泉將染紅的池水煥然一新,靈氣凝結成的白霧浮在上空,泉水清澈見底。
「嘩啦——」
周玄瀾浮出水面。
他衣襟被扯爛了大半,長發凌亂鬆散,晶瑩水珠滴答順髮絲滾落,脖側處,深入皮肉的牙印交錯,血淋淋的一片,看起來十分瘮人。
而蜷縮在他懷裡的少年,烏睫輕垂,唇瓣恢復紅潤。
濕漉漉的長髮纏繞在兩人之間,瞧其恬靜的臉龐,已然陷入沉睡。
周玄瀾低垂眼帘,目光從沈流響臉龐一寸寸掠過。
從沾了水霧的睫羽,到白皙精緻的鼻尖,末了停留在那張潤唇上,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被蠱惑住,想俯身吻上去。
嘗嘗那唇是不是和他想像中一樣柔軟。
但僅僅一瞬間。
周玄瀾眼底恢復清明,從儲物袋中拿出一件外袍,裹在少年單薄的身體上,將人從靈泉池水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