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瀾眸光暗了暗。
須臾俯身,修長手指伸向床榻上的少年,撥開纏繞頸側的一縷青絲。
「師尊想要什麼,弟子都會給。」
清晨微風拂過,一滴晶瑩露珠從嫩綠葉片滑落在地。
沈流響坐起身,穿著單薄裡衣,烏髮凌亂地散在背後,在床上呆了片刻,揉揉惺忪睡眼。
意識漸醒。
隱約記得周玄瀾昨晚回來了,但此刻房間裡沒人。
沈流響穿好衣物,出門走了沒兩步,眉梢微微一動,繞了個彎。
不知沈卜卜怎樣了。
他屏了氣息,悄無聲息來到窗外,眸光透過半敞的窗戶,朝房內探去。
茶桌邊坐了兩道身影,側邊各放了一杯冷茶,視線不約而同落在床榻上的少年身形,不知盯了多久,但臉上不見絲毫煩意。
寧潤辛似乎若有所感,視線忽然朝窗處掃來,沈流響趕緊低下頭,這時,床上傳來動靜。
「沈六,」
「沈香哥哥,」
寧潤辛與趙霖同時出聲。
視線中,卻看見兩片金葉從被子下冒出,隨後是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嘟了嘟嘴,奶聲奶氣道:「爹爹呢。」
寧潤辛:「……」
趙霖:「……」
室內安靜半晌,寧潤辛低笑一聲,冠玉似的臉龐不見惱怒,反而露出笑意。
「不愧是你,沈六。」
話音落下,他身形一晃出現在窗外,視線中,一道少年身影迅速消失在路口。
寧潤辛二話不說追了去。
室內趙霖被絆住腳,沈卜卜抱住他嚎啕大哭,「嗚哇,爹爹不見了,帶我去找爹爹吧。」
趙霖低頭看沈卜卜噼里啪啦落下的淚珠,只好將他拎起。
帶個拖油瓶在宗內尋了許久,趙霖沒看見人,僅瞅見一臉不悅往回走的寧潤辛,身旁跟著藍蕭生。
看樣子,追人的時候被攔住了。
趙霖行禮道:「師尊。」
藍蕭生視線落在沈卜卜身上,伸出手牽他,「去我殿裡坐會兒,等沈六六來接你。」
沈卜卜臉蛋掛著淚痕,輕聳鼻子,兩隻小手抓上骨節分明的手指,「爹爹真會來麼,不要騙卜卜啊。」
藍蕭生莞爾,帶上師弟和徒弟一起走了。
沈流響躲在暗處,鬆口氣,隨後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劍宗宗主三番四次替他解圍,難不成與原身也有關係,不過他見其溫雅音容,總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總算甩脫了人,沈流響在劍宗四處轉悠起來,不知不覺到了練武場,望見場外幾名弟子聚在樹下,好似在舉行茶談會。
隱隱聽見熟悉的姓氏,他緩步走了去。
「你們入宗晚,不知那幾年沈賴皮有多瘋魔,只要劍尊回宗,他就跟能聞到味兒似的,當日必出現在宗內。」
坐在中間的弟子,唾沫橫飛,向師弟們講述那段抗爭清凌沈仙君的歲月。
「他就像只賴皮狗,整日糾纏咱們劍尊。」
有人道:「葉石師兄,快與我們細說兩件。」
「隨便給你們講講,我記得有次啊,劍尊深夜歸來,受了傷,拜見完藍宗主,去洗骨泉治療傷口,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葉石一拍大腿,氣憤不已。
「沈賴皮竟然早早躲在屏風後,守株待兔般,偷看劍尊脫衣服!」
周遭弟子譁然,聽得入迷,絲毫沒注意到多了個少年,混在他們中,抓起一把瓜子,邊磕邊津津有味的聽。
「呸,堂堂仙君行偷窺之事,真叫人不恥。」
「宗內定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否則怎會知道劍尊回宗,還提早蹲在靈泉等。」
「幸好劍尊發現了,否則真叫他得逞了。」
「不,錯了錯了,」葉石擺手,「他隱了氣息,劍尊當時沒發現他。」
大伙兒驚了:「那豈不是……」
「若真是那樣,到也沒那麼讓人氣憤,」葉石攥緊拳頭,恨恨道:「可你們知道沈賴皮有多膽大包天麼。」
「他躲在靈泉,其實不是為了看劍尊脫衣服,而是想趁劍尊受傷,異想天開強上……」
「咳咳,咳咳咳,」一口瓜仁猛地嗆在喉間,沈流響捂嘴咳嗽起來,臉頰漲得通紅。
周圍弟子這才注意到他,登時如見殺父仇人,臉上充滿敵意。
「沈六六!」
沈流響緩過氣,「哎」了一聲,「都解釋過了,你們該記恨的人是我幾位哥哥,不是我。」
有人冷哼:「你來作甚。」
沈流響:「嗑瓜子。」
原著僅粗略描寫了糾纏葉冰燃的事,他也不知這些事的存在,震驚過後,不由猜測起通風報信的人是誰。
他記得沈流響但凡有個好東西就要送給葉冰燃,對方不收,於是曲線救國,給了他身邊的人讓其代贈。
如今想來,細思極恐。
這人幾乎把沈流響全身家當拿走了,卻騙他說送給了葉冰燃。
沈流響思來想去,腦中沒有半點對此人的印象。
正這時,一群西陽宗弟子從練武場經過,有人發現沈流響,低聲說了句,其他人當即投來視線。
臉上無不透著冷色。
「聽聞西陽少宗主,近幾日未出房門一步,」葉石意有所指的說,「與那日丟失靈寵有關。」
沈流響「哦」了聲,不以為然。
說到此事,周圍弟子看向他的臉色緩和了些,有人甚至提醒道:「我勸你近日小心些,聽聞西陽宗主已在趕來的路上。」
金項天為人心狠手辣,又極為護短,尤其寶貝命根子金迭殤。
因靈寵一事,金迭殤心境出了問題,往日完美無缺的箭法,如今破綻百出,竟再不肯砰弓箭。
沈流響磕了下瓜子,對西陽父子倆沒什麼興趣,這裡是劍宗,難不成還敢當眾對他下手不成。
他催促道:「繼續講沈賴皮的故事,我可太喜歡聽了。」
葉石多瞅了他幾眼,清清嗓子繼續講起來。
下午,劍真道人在洞府設立講壇,提點後輩,邀請了各宗派最優秀的前三弟子前往。
沈流響沒去,獨自坐在樹蔭下,捻起手腕上的縛靈繩,催動靈力,盯了半晌閃爍的符文,眉頭皺了皺。
他已看懂大半,但仍有一些百思不得其解。
困惑太久,沈流響抓了抓頭髮,掏出玉璜,削白指尖在上面拍了下,做出抽打狀。
「瞧瞧你的好徒弟,用你教的法術對付你兒子。」
「你這算什么爹啊。」
話音落下,玉璜散出刺目金芒,沈流響嚇得手一抖,玉璜啪的落在地面。
巴掌大的虛影浮現出來。
是一隻修長的手,指尖捏訣。
沈流響瞅了片刻,臉上露出狂喜之色,這隻手在給他演示縛靈術。
與此同時,一道長虹自天邊掠過,轉眼來到劍宗上空,降至西陽宗弟子住處。
「我兒在何處?」
金項天臉色鐵青,將慌忙出門迎接的魏天機一掌扇倒在地,化神境修士的威壓瞬間將院內西陽弟子嚇得臉色慘白,齊齊跪在了地上。
「讓殤兒受了這麼大委屈,我要你何用!」
他正處在邁入化神境後期的關鍵階段,本想閉關嘗試突破,聽聞金迭殤受人欺負,致使心境受了損,再不肯彎弓射箭,當即從宗門趕來。
尋常修士心境出了岔子,事情可小可大,存在緩解餘地。
但落在金迭殤身上,卻尤為嚴重,他從小未受過任何挫折打擊,心境較旁人偏弱,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一種極端,修為再難精進。
「究竟發生何事,與我細說。」
魏天機捂著臉,一番添油加醋講起那日爭端。
金項天越聽臉色越沉:「你是說,僅憑鵰翎箭便將穿雲箭阻攔下來,那弟子是何修為?」
魏天機:「築基期。」
金項天心道糟了。
金迭殤已邁入金丹期,又是用的高階法器穿雲箭,卻被修為低於他的弟子,用普普通通的鵰翎箭擊敗。
心中必然受挫。
金項天望向緊閉的房門,「此事過後,殤兒可曾說過什麼。」
「少宗主說要打斷那弟子射箭的手。」
金項天厲喝:「那為何不去!」
他兒既然說出這句話,顯然潛意識已經發現對方箭法勝於他,產生了心魔。
如此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光明正大超越對方,問題迎刃而解,二是斷了其再能射箭的可能,強行破解心魔。
金迭殤選擇了後者,但沒能成功,所以不願再碰弓箭。
魏天機磕磕絆絆的說:「遇、遇見了凌宗主。」
金項天擰眉,甩袖推開門。
沈流響從練武場經過,忽然被一人拉住。
「西陽宗主來了!」之前講沈賴皮故事的葉石道,「你快找地方躲起來。」
「他來與我何干,」
沈流響眨了眨眼,撩起衣袖,露出兩截白皙細瘦的手腕,「看出有什麼不同了嗎?」
葉石面露急色:「宗主等人都在師祖洞府里,金項天必會乘機對你出手,我已讓人前往通知,但一來一去要費些時候,你快躲起來拖延時間。」
沈流響輕晃手腕:「你先看看,有什麼不同。」
「都什麼時候了!」葉石擰眉,視線往細瘦手腕一落,稍作回憶,「右邊黑繩沒了,左邊多了條紅繩。」
「嘿嘿。」
葉石覺得面前這人傻了,化神境修士要找上門,還在糾結佩戴物。
「你是不是不知金項天有多心狠手辣,」
葉石恨不得敲上沈流響腦袋,「魔尊認識麼?他以前有個弟弟,就是被以金項天為首的一群修士所殺!」
沈流響眉梢一挑,這他倒是知曉。
原著里,南曜權將所有傷害他弟弟的人全都殺了,唯獨留下領頭的金項天。
金項天還以為魔尊是畏懼他西陽宗,行事愈發囂張,殊不知對方是要讓他好好活著,看著他最疼愛的兒子走向毀滅,以作報復。
「你為何幫我?」沈流響看向葉石。
「我只是討厭金項天罷了。」
說罷,葉石拽著沈流響離開,結果還沒走兩步,大能者的威壓鋪天蓋地襲來,讓兩人生生止步,動彈不得。
光芒一閃,地面多了兩道人影。
「爹,他便是沈六六!」
金迭殤眼睛布滿血絲,十指都是猙獰傷痕,看見沈流響的那刻,渾身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他如今一拿弓箭,腦海便浮現出穿雲箭被攔下的那幕。
他引以為傲的箭術,竟被個其貌不揚的弟子破解了,這世間,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有人在箭術天賦上超過他!
他才是最優秀的那個!
好在他爹來了,必能幫他出了惡氣。
金迭殤雙目猩紅的笑笑。
不是箭術很厲害麼,他今日便要挑了沈六六手筋,讓其再無法搭弓射箭!
數名劍宗長老第一時間趕到,卻被半空中的結界阻攔在外。
「金項天肆意生事,快去稟報宗主。」
「困在結界裡的那弟子怎看著眼熟?」
「是清凌宗的沈六六。」
「什麼?!」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匯聚了去,沈六六這名字,如今在劍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深深明白他的重要性。
若出了什麼事,劍宗要瘋的人不止一個!
葉石在結界外,一臉急迫之色。
所有人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化神境修士布的結界,豈是他們能破得了的,只能焦急地等待宗主等來救人。
在場,唯有結界內的少年一臉淡然。
仿佛沒意識到,踱步走來的是誰,也沒察覺到,整個廣場瀰漫的恐怖威壓。
他僅勾唇一笑:「怎麼,兒子比不過人,就叫爹來幫忙。」
金迭殤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正欲說話,金項天將他推至身後,「你還是心太軟,像是這般不識好歹之人,無需廢話,殺了便是。」
他察覺到凌夜等人氣息,馬上就趕到了。
此子毀他兒心境,決不可留!
金項天眼神陰狠,手掌翻轉,一股浩瀚冷厲的靈力匯聚掌心,旋即向沈流響轟然襲去。
砰——!
地面劇烈顫抖起來。
威力巨大的一掌被封鎖在結界內,係數落在少年身上。
眾人心頭皆是一緊。
正此時,從洞府論道慌忙趕來的一行人到了。
見狀,臉色齊刷刷白了。
「沈六!」
「沈香哥哥!」
「爹爹!」
……
金項天掃了一眼,陰冷地笑笑。
以築基期修為接他一掌,必死無疑,凌夜等人趕來又如何,人都死了。
死人不會說話。
他隨便找個藉口便能搪塞過去,凌夜難不成還要為個小弟子與西陽宗撕破臉面不成。
金項天抬手,打算撤去結界。
這時,突然聽見「咔嚓」一聲,半空的結界已然碎裂了。
他心裡一驚,朝對面望去。
漫天灰塵散去,緩步走出的身影,與之前截然不同了。
是個青年,身形清瘦頎長,及腰烏髮被輕風吹得微微盪起,容貌俊美到耀眼奪目。
他唇角勾笑。
精緻鳳眸里卻布滿冰冷之色。
「本君剛學了個法術,既然送上門,就拿你練手了。」
話音落下,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自青年周身散開,赫然是與金項天不相上下的化神境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