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響從未見過這樣的笑,明明眼眸、唇角皆帶著笑意,卻又透出揮之不去的哀傷。
他不由皺起眉:「你沒事吧。」
葉冰燃笑容漸收,仿佛完成了一項艱難任務,此時臉龐只剩倦意。
他輕搖了搖頭,身形卻是劇烈一晃,沈流響趕忙扶住他,察覺四周靈氣躁動起來,瞪大了眼,「你要突破了?!」
先前陷入死寂的眾人,登時沸騰起來。
劍尊再進一步,便是化神境了!
藍蕭生臉色驟變。
突破最忌有人干擾,稍有不慎,會墜入萬劫不復之地,此刻南曜權來者不善,周圍又人潮湧動,實在不是突破的好時機。
必須有人給葉冰燃護法。
他當即要趕去,卻被南曜權抬手攔住,「聽聞劍真道人對後輩修行十足上心,眼下葉冰燃突破在即,他不出來相護麼。」
藍蕭生面若寒霜:「你究竟想做什麼。」
南曜權但笑不語,凌夜見狀,微眯起眼,朝他身旁的素白澈伸出了手。
此方天地,瞬間一片混戰。
豆大雨點劈頭蓋臉砸下,沈流響扶葉冰燃坐下,嘩啦啦雨水順臉頰滑過,烏睫輕顫,被淋得幾乎睜不開眼。
他環顧了圈,藍蕭生、寧潤辛等都被魔修攔住,只有他在此護法了。
沈流響設了個結界,罩住葉冰燃,正欲加幾道防護,身旁悄無聲息多了一人。
他在剎那間,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交與我便是。」
來人身著黑緞衣袍,長發由玉冠一絲不苟束著,面容沉俊,抬手給結界施了個禁制,隔絕了外界一切嘈雜。
「師祖!師祖來了!」劍宗弟子狂喜,其他修士也面露喜色。
修真界明面上,唯一的大乘境修士趕到了!
南曜權眸光微凝,盯著立在屋檐上的身影看了許久,唇角忽然一挑,大笑起來。
「玉浮生啊玉浮生,有意思,當真有意思,不枉我此行興師動眾。」
凌夜已將素白澈救下,聞言目光投向劍真道人,「何意?」
「世上還有你不明白的事,」南曜權訝然,隨後意味不明的說,「劍宗根基亂了,修真界勢微,我魔界要再添猛將。」
凌夜蹙眉深思。
「我來此目的已經達到,」南曜權轉而看向素白澈,「在外玩夠了,就與為兄回魔界。」
素白澈咬牙切齒,一邊往凌夜身上靠,一邊瞪向他,恨不得用眼神將其千刀萬剮。
什麼魔尊,分明就是個控制狂,他死都不想回魔界!
南曜權察覺不善的視線,兀自一笑,不緊不慢地朝他伸出手,「你主動過來與我抓到你,結果相同,回去的待遇可不同,想清楚了。」
素白澈身子不住顫抖起來,眼底一片冰霜。
又是這種他厭惡至極的感覺,若是能再強些,怎會如此受人轄制!
童溪也慌了,在他腦海中大嚷大叫,「不能與魔尊走,你快抱緊凌夜,關鍵的時期要來了,你一定要陪在周玄瀾身邊!」
素白澈蒼白著臉,縱使再不情願,也伸手拽住了凌夜衣袖。
他正欲開口求救,耳畔傳來一聲輕笑,「素真人身上怎麼不臭了。」
素白澈背後一涼。
沈流響不知何時來到此處,抬起一腳,踹在素白澈屁股上,將人倏地踹離凌夜,轉而撲到了南曜權身上。
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
凌夜側過頭,看嬉皮笑臉的師弟,半晌說不出話來,四周眾人更是呆若木雞。
藍蕭生:「……」
這個笨蛋。
就算不喜對方,也不該當著這麼多人出手。
當眾將同門推入虎口,如此囂張惡毒的行事,不怕落人口實麼!
凌夜輕撫額頭,無奈嘆口氣。
他伸手按住沈流響腦袋,修長手指探入細軟青絲,發泄怒意似的,使勁揉了揉,將長發搓成一團鳥窩狀。
本以為會受責罵的沈流響愣住,隨後傻眼了。
「師兄別挼了,要禿了!要禿了!」
凌夜:「知道錯了嗎?」
沈流響撇了下嘴,捂住凌亂的發頂,往旁側挪了挪。
素白澈存心害他,他不過稍作報復,何錯之有。但表面他懨了懨,老老實實道:「知道了,師兄。」
圍觀眾人,還沉寂在沈流響壯舉中。
凌夜轉過頭,長身而立,夜風吹得衣角泛起些許波紋。
他忽然抱拳,裝模作樣道:「既然如此,有勞南兄照顧好白澈,改日我親自來魔界,接他回來。」
南曜權眉梢一挑,心下瞭然。
凌夜此話,是以清凌宗主的身份,告知在場所有人,他同意素白澈前往魔界,如此沈流響先前推人之舉,便算不得什麼過錯。
再者,他與南曜權往日是好友之事,世人皆知,只當兩人私下有何交易罷了。
南曜權應聲附和,十分給顏面:「我自然會照顧好他。」
素白澈臉色鐵青,被魔尊按住動彈不得,一雙眸子死死盯著沈流響。
總有一天,弄死他!
童溪在他腦海中,連連大叫:「糟了!糟了!這可怎麼辦,我當初讓你不要去魔界,現在好了吧,若是周玄瀾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以後還怎麼攻略他,難上加難!」
素白澈眼底寒意更甚。
南曜權離去之際,又問了遍沈流響,「與我來麼,修真界近日會不太平,看在義父的面子上,在魔界,我總會護你周全。」
沈流響看旁側把『生無可戀』寫在臉上的素白澈,乾笑一聲,抬手做出請的姿勢。
「義兄走好。」
南曜權見狀不再多言,最後望了眼劍真道人,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率領魔界眾人離開。
玉浮生,當今修真界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入魔了,實在可笑。
偏偏這群愚昧之人,還看不出來,仍以他馬首是瞻,遲早遭到反噬。
魔界一行人退散,大伙兒心中繃緊的弦瞬間鬆了,臉上露出劫後重生的喜悅。
沈流響找了個地方躲雨,渾身濕漉漉的,烏髮黏在背後,周身地面不一會被衣袍淌下的水珠打濕。
他掩嘴打了個噴嚏,解開儲物袋,想尋件外袍披上,袋裡東西雜多,他找來找去,折騰了半晌,總算摸到一件衣物。
掏出來一瞧,是件緋色狐裘。
上次在竹林里,他冷,周玄瀾給他披上的。
沈流響望了眼四周,不見徒弟身影,往常都是第一個趕到他面前來的。
他心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披上裘衣,獨自倚在側欄,捻起有些濕的瓜子嗑起來。
一把瓜子嗑完,四周靈氣重歸平靜,葉冰燃已然成功邁入化神境。
他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縷碎光。
望了眼四周,不見先前之人,葉冰燃神色露出幾分黯然,起身朝玉浮生行禮,「謝師祖相助。」
玉浮生手負身後,夜風颳過,袖袍翻飛:「你初入化神境,體內靈力不穩,先回去調整一番,外面之事交與你師尊師叔處理即可。」
葉冰燃稍作頷首,目光朝一處長廊望了眼,轉身離去。
玉浮生順他視線,眉宇微動,寬大的袖袍一甩,眨眼出現在青年面前。
「你就是鍾卿的小徒弟。」
沈流響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跳,不知為何,每次看見玉浮生,他總會受到驚嚇,像在潛意識害怕般。
平靜下來,他行禮道:「拜見劍真道人。」
玉浮生一言不發,上前按住他肩。
沈流響感覺一股冰冷靈力竄入他體內,全身泛疼,臉色白了白。
這時,凌夜出現,行了一禮,「道人。」
玉浮生收了手,看向他:「你上次與我說,你師弟中了無人可解的妖毒,我尚不相信,如今看來並非虛言。」
沈流響脫離束縛,腳步立即凌夜身旁移了移。
玉浮生見狀:「你怕我。」
沈流響搖頭,伸手揉了揉肩:「道人神威,晚輩心生敬畏,才不敢輕易靠近。」
「長大倒是比小時候拘束多了,」玉浮生眼神晦暗不明,「我以前抱過你,記得麼,那時鐘卿還在,每次來我劍宗,總要捎上你。」
五淵道人,方鍾卿。
凌夜出聲:「師弟當時年幼,記得不那些,道人莫怪。」
「鍾卿的弟子,我怎會責怪,」玉浮生道,「你們師兄弟二人,也算我看著長大的,如今他不在,我便當你們是親傳弟子一般。」
他上前一步,手指搭在沈流響的肩膀,力道一輕一重地拍了兩下,「我記得,鍾卿最疼你了。」
話落,玉浮生消失不見。
沈流響裹緊狐裘,莫名覺得冷。
凌夜指尖在他額心輕點,一股暖洋洋的熱氣便將他包裹起來。
「師尊與劍真道人有過來往,與他亦師亦友,師尊離開後,他尋了許久才放棄,見到你我二人,思及師尊,情緒難免激動些,無需介懷。」
沈流響眨眨眼:「師尊去了哪?」
原著中,對玉浮生和方鍾卿這類人物,筆墨甚少,並沒有什麼信息。
「不知,」凌夜搖頭,臉上流露出幾分懷念,「師尊走得匆忙,就與我說了幾句話。」
沈流響:「為何匆忙,他急什麼。」
凌夜莞爾,眼神透出一抹戲謔,「你歷練完即將回宗,他當然要快些走,不然等你抱住他大腿又哭又鬧,他又走不了了。」
沈流響悻悻碰了碰鼻子:「如此說來,外出歷練不會是他特意將我支開吧。」
「十之八九,」見他長發衣袍都幹了,凌夜收回手,「師尊在時,你每次歷練之地都由他定。」
沈流響愕然。
南州,東荒,都是五淵道人讓原身去的麼,難不成早知道什麼。
凌夜看了眼天色,「還有些時辰,去休息會兒,明日我們便啟程回宗。」
玉浮生回到洞府,身形虛晃了下,修長手指嵌入冷硬石壁,磨得鮮血直流。
指腹疼痛,他心中卻是無比喜悅。
方鍾卿當日斬斷世間因果,消失得無影無蹤,眾人皆道他已飛升,但玉浮生不信,世上一定還有他掛念的,放不下的……即使不是他。
如今,他總算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沈流響身上,應該藏有關於方鍾卿下落的線索,他那麼愛護這徒弟,百般推算機緣,讓他去南州、去東荒,又怎可能在得知他有大劫之後,不替他周旋,反而飛升置之不理呢。
玉浮生默默笑了。
抬起頭,臉龐籠罩著一層淡淡魔氣。
沈流響回到清凌弟子住處,瞥了眼周玄瀾房間,裡面仍是沒有動靜。
不知去哪了。
他正思索要不要去尋,暗處一道小身影躥出來,張開雙臂抱住他腿,變成一個腿部掛件。
「爹爹~」
沈流響只好一手拎起胖娃,回了房間。
「爹爹沒事太好了,」沈卜卜摟著他脖子,開心得蹭來蹭去。
他小臉埋在沈流響白皙頸窩,頭頂幾片金葉子,在其臉頰上掃來掃去。
「明日卜卜就與領隊爺爺回人參山了,」
他今晚格外粘人,百般囑咐道,「爹爹要時常惦記卜卜呀,一天一次好不好。」
沈流響揪了揪白嫩臉蛋,軟軟的,肉感彈性十足。
想到以後捏不到了,心裡還有點小憂傷,「你要是實在捨不得,可以與我回清凌。」
沈卜卜抬起黑亮眼眸,看了他半晌,眸光暗淡下去,「爹爹說過,卜卜最適合待在人參山了,我們拉過勾勾,要等卜卜長大,爹爹才來人參山接我。」
沈流響略一琢磨:「你何時長大?」
「結個果子就長大了,」沈卜卜摸摸頭頂金葉子,眉眼彎笑,「要不了多久,一百年吧。」
沈流響:「……以後還是抽空去人參山看你吧。」
他拿起儲物袋,將狐裘放進去,忽然想到一事,在袋中翻了翻,掏出一株靈草。
沈卜卜倏地皺起眉頭,「爹爹快扔掉!」
沈流響一愣。
這靈草通體紫色,是那日從寧潤辛洞府摘下的,他當時覺得不對勁,便摘了一株放在儲物袋,此刻才想起察看。
「這草有問題?」
沈卜卜嗅了嗅:「這是紫神草,用於不擇手段提高修為的東西,雖能助力突破,但會導致靈脈受損,長期以往,會徹底斷掉邁入大乘境的機會。」
沈流響一驚,聽聞寧潤辛洞府一花一木,皆由劍真道人精心挑選。
他可知紫神草的危害,若知道,豈不是……
沈流響正擰眉沉思,四周靈氣忽然一緊。
茶桌旁的空椅上,悄無聲息多了名男子,兀自倒了杯茶,眉宇間透著陰冷之色。
無聲無息的威壓散開。
沈流響手中靈草,不知不覺掉落在地。
他再醒來時,看著全然陌生的地方,頭痛欲裂,腦海中則迴蕩著一遍又一便地低語。
「你是鍾卿的愛徒,我也不想傷你,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師尊下落。」
「他狠得下心對我,卻放不下你,一定給你透露過他在哪。」
「只要是在這世間,天涯海角我都要尋到他。」
「不想死就告訴我!」
沈流響感覺一隻手掐住他脖子,用力收緊,他連呼吸都喘不上來。
快要窒息而亡時,又被鬆開了。
玉浮生披散長發,束髮玉冠落在腳邊,碎成兩半,周圍彌繞著陰冷黑氣,眉宇間透著凶戾之色,整個人狀若地獄間的厲鬼。
他垂眸,看著地面大口喘著氣的青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你一直不答,我也不客氣了。」
玉浮生緩緩蹲下身,手指捏訣,自言自語道:「鍾卿,你看清楚了,是你弟子逼我的,他不告訴我你的下落,我只好動用搜魂術查了,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不過,怪我也無妨,出來殺我啊。」
冰冷的手貼上額頭,沈流響渾身一震,瞳孔微縮了縮。
好疼——!!!
並非身體上的疼痛,而是神魂,仿佛有尖刀在刮動,要將他的神魂一寸寸割下,從身體剝離。
疼到極致,沈流響意識開始崩散,指尖無意識地刺破皮膚,狠狠挖著手臂上的肉,潛意識想藉此轉移一點神魂上的痛苦。
玉浮生見狀,似乎覺得極有意思,丟給他一把匕首。
「撐著點,在我將你神魂檢查完前,別死了,鍾卿一定給你撂下過魂印,我一定找要出來。」
時間緩慢流逝,不知不覺間,沈流響遍體鱗傷,衣袍染滿鮮血,全是他用指甲,匕首劃破的。
但神魂上的折磨仍在繼續,仿佛永無止境。
天空灰濛濛一片,離天亮還有些時辰。
周玄瀾回到住處,瞥了眼亮著燈光的房間,躊躇片刻,立在了門口,喚了聲:「師尊。」
室內未有回應,
周玄瀾低垂眼帘,手指搭在門上。
特意晚回來些,想等師尊消氣,結果還是不理他麼。
他指尖未緊,想轉身離去,又有些不甘,於是又喚了一聲,房內仍是沒有半點動靜。
周玄瀾眉頭一皺,推門而入。
室內不見師尊身影,只有沈卜卜倒在地上,已然昏了過去。
他身側,有一株半折的靈草。
周玄瀾撿起,視線落在上面,眼睛微眯起來。
散著白潤光澤的葉片上,有個歪歪扭扭的字,似乎在極其慌亂之中,用指甲勉強刻出的。
一個『玉』字。
周玄瀾眼角微斂,奪門而出。
今夜先有魔尊率人來襲,又是劍尊突破至化神境,大事一波接著一波,總算消停下來,劍宗弟子還要忙著登記各宗各派弟子情況,看是否有損傷。
葉石負責清凌這塊,剛趕到住處,一道身影如疾風掠過,與他擦肩而過。
他定晴看清是誰,忙追了上去,「別走,等我清點完人數行不行。」
前方之人忽地頓步,折回來,葉石看著少年面容冰霜的臉,心裡咯噔了下,「你怎麼了?」
周玄瀾一把拎起他衣襟,冷聲問:「玉浮生洞府在何處?」
葉石脫口而出:「怎能直呼師祖名諱。」
「我問你他在何處!!!」
葉石被吼得一愣,面前少年雙目充血,修長的手止不住顫抖,似乎在拼命遏制心底殺意。
同時金丹期修士,葉石心頭卻突生怯意。
「與我走,」他道,「順道與我說說,究竟何事,你不是沈仙君弟子麼,有事為何不找你師尊。」
須臾,兩人來到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峰下。
「師祖洞府就在此峰,」葉石聽完靈草刻字之事,擰眉道,「許是誤會,師祖沒有傷害沈仙君的理由,你先冷靜下。」
周玄瀾一言不發,闖入峰中。
葉石急忙攔住他,「此處有師兄姐把守,先前通報!」
這時,數十名背負長劍的劍宗弟子出現在前方,為首青年冷聲,「何事?」
葉石俯身行禮,正欲解釋,旁側周玄瀾直接出手,將前方轟出一條路來。
「大膽!敢在師祖洞府前造次!」眾人瞬間拔劍,朝周玄瀾襲去。
葉石滿頭大汗,眼見情形已然如此,難以善終,一咬牙,索性出手幫他攔住一二。
操了,大不了被逐出宗門!
「你快去救沈六六!別真出事了!」
周玄瀾甩開人,眨眼掠至洞府門口,守峰弟子見狀,怒火中燒,當即追上去。
葉石受了點傷,比所有人都慢了幾步。
趕到時,洞府內一片死寂,守峰弟子各個仿佛僵住了般,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又萬分驚恐的表情。
血腥味纏繞在鼻尖,葉石心底浮現起一抹不祥之感。
匆忙走到前方。
入目,沈流響烏髮凌亂,倒在一片血泊中。
手裡還握著一把匕首,半邊鋒刃嵌入血淋淋的手腕中。
立在他身旁的人,披頭散髮,狀若厲鬼,單手摁住沈流響額頭,嘴裡不住說著:「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鍾卿,你的魂印在哪裡!」
「師、師祖,」不知誰顫顫巍巍叫了聲。
玉浮生臉色一變,好似瘋魔了般大喝:「誰都不可以阻止我!」
他朝眾人轟然襲去一掌。
隨後,玉浮生望向走來的周玄瀾:「你也是來阻止我找鍾卿的?」
四周寂靜一瞬,周玄瀾抬眸,唇角挑起一抹嗜血冷笑。
「我是來,殺你的。」
千年洞府轟然崩塌,一股令人膽顫的妖獸氣息擴散開來,在黎明將至時,帶著遠古洪荒時期,足有毀天滅地的力量降臨。
天地動盪,風雲變色。
沈流響僅存一點的殘餘意識,察覺有人抱住了他,緊緊的,用力地抱住,像是要他揉入骨子裡。
那人嗓音低啞,泛著輕顫,「師尊別怕,我來了。」
沈流響指尖微動,緩緩睜開眼,耳畔頓時傳來一聲輕喚,「師弟。」
他愣了片刻,坐起身,識海疼得要裂開般。
「別動,先凝神休息一會兒。」凌夜坐到床沿,抬手扶住他。
過了許久,痛意才漸漸消散,沈流響緩了口氣,張了張嘴,才發現嗓音沙啞,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啞著嗓音問:「周玄瀾呢。」
凌夜沉默片刻:「在劍宗伏妖牢里。」
沈流響愣住了。
伏妖牢,原著提到過,劍宗關押為非作歹的妖類之地,為何要關周玄瀾?!
他臉色微白,匆忙下床,卻被凌夜一把按住,「冷靜些,聽我說完。」
他安撫似的,揉了揉沈流響烏髮,緩聲道:「他重傷了劍真道人。」
「他是為了救我!」沈流響手指攥住凌主衣袖,「師兄誤會了,你們都誤會了,玉浮生帶我去他洞府,為了尋師尊下落,對我用搜魂術!」
凌夜眼神驟冷:「你說什麼?!」
他一把握住沈流響手腕,溫和靈力探入其中,欲探體內情況。
「我所言句句屬實,」沈流響著急下床,「是誤會,我去解釋,讓劍宗的人放了周玄瀾。」
「慢著,」凌夜卻拽住他,不鬆手,「沒用的。」
沈流響擰起眉:「什麼意思?」
凌夜面容平靜的說:「沒人會信,或者說,他為何對劍真出手,這些都不重要了。」
沈流響愣住。
凌夜眼神漸冷,一字一頓道:「周玄瀾還殺害了劍宗弟子,最重要的……他是妖。」
沈流響腦中轟隆一下,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從住處走到伏妖牢,一路上,劍宗弟子佩劍皆繫著白緞,神情肅穆。
沈流響垂眸,腦海中回憶著凌夜先前與他說的話。
外界如今定論,周玄瀾這個妖族之人,隱藏了這麼久,終於克制不住嗜血的妖性,殺了劍宗弟子,又重傷劍真道人,罪無可恕,必須除之後快。
伏妖牢內一片漆黑,門打開,才有光亮透入。
沈流響從未想過,有日會看見周玄瀾被玄鐵鏈穿破肩骨,拴在永不見天地的昏暗牢中。
少年此時狼狽極了,跪伏在冰冷堅硬的地面,黑髮散亂,衣袍破破爛爛,沾滿血跡,暴露在外的皮肉無不布滿傷痕。
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半點動靜。
宛如死物。
直到聽見有人勸阻:「仙君,此乃凶獸,萬萬不可靠近。」
周玄瀾一愣,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眸,視線落在沈流響身上,嘴唇輕動了動,「師尊。」
微不可察的氣音。
沈流響頓步,攥緊指尖,掌心漸漸染上一抹紅。
他扯起唇角,輕笑一聲,蹲到周玄瀾面前,抬起衣袖幫他擦了擦血跡斑斑的臉。
周玄瀾微愣,眼神透著小心翼翼,看著他:「師尊不怕我麼,我是妖,他們都叫我凶獸。」
沈流響:「我早知道了。」
周玄瀾微睜大了眼,臉色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旋即看見沈流響朝他勾勾唇,眼尾微翹。
「你不是小妖精麼。」
周玄瀾喉間一噎:「……師尊。」
沈流響環顧四周,若是把門關了,這地方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問:「怕不怕黑?」
周玄瀾不明所以,搖搖頭。
沈流響放心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那你在這乖乖等我,我會救你出去。」
周玄瀾啞然:「師尊不要白費力氣了。」
即使他修為盡失,劍宗對他的看管也是最高級,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妖性大發,殺了劍宗那些弟子。
不過,即使沒有這些欲加之罪,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
一個尚年幼的妖獸,便能重傷大乘境修士,對修真界是多大的威脅,沒有人會不明白。
他死,才能使所有人安心。
周玄瀾看得透徹,接受了突如其來的妖獸身份,對外界所有的恐懼惡意也能做到視若無睹。
唯獨在意他的師尊。
會不會就此厭惡他,是不是也認定是他妖性大發,濫殺無辜。
於是,他帶著惴惴不安的神情,問:「師尊信我麼,那些弟子不是我殺的。」
沈流響一愣,隨後指尖落在他額頭,用力彈了下,嗓音微顫。
「笨蛋。」
沈卜卜等了許久,終於等到爹爹來,急忙撲了上去。
沈流響熟練將他抱起,放在桌上,「之後我顧不上你了,你跟著領隊爺爺回人參山。」
什麼凶獸必須死,他徒弟是死是活,由他說了算。
沈卜卜抓住他手,使勁搖搖頭:「爹爹,領隊爺爺與我說了,劍宗伏妖牢里三層外三層都有弟子保守,你不可能偷偷把大哥哥救出來的。」
沈流響不置一詞。
悄無聲息的把人救出來,自然不可能,現在暗處盯著他動向的人,至少五六個。
要救周玄瀾,他只有硬闖這一條路。
沈卜卜見他不語,著急道:「不行的爹爹,就算你把大哥哥救出伏妖牢,劍宗一群人會攔住你,就算你穿過劍宗,還有修真界一群人要攔你,根本不可能把大哥哥救出來!」
他話音落下,房門突然開了,凌夜走了進來。
沈流響倒了杯茶,也不看他,只是問:「師兄來阻止我的嗎?」
「是。」凌夜坦然,「他尚年幼,已有對抗大乘境修士之能,來日必成大敵。」
沈流響端起茶盞,抿了口,發現是杯冷茶,「他已修為盡失,手無寸鐵之力。」
凌夜:「世人所求,只有兩字——心安。」
沈流響指尖輕轉,將茶盞中餘下的冷茶盡數倒在地上。
他抬起鳳眸,眼神冰冷,「我也只求兩字——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