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與我走嗎?」
洞內光線昏暗,周玄瀾半邊臉隱在黑暗中,五官深邃立體。
沈流響躊躇了下,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親過。」
先前他腦海中閃過一些零碎片段,一顆蒼天古樹下,似乎是面前這人,將他鎖在懷裡親吻。
他被突然冒出的記憶嚇了跳,才愣住沒把人推開。
周玄瀾唇角微勾,在他白皙光潔的額頭吻了下,「師尊這樣親過我。」
「如此說來,不是你,」
沈流響疑惑,他何時與人這般親昵過,「那是誰?」
周玄瀾臉上笑意一僵。
不是他麼,難不成是……
腦中不自覺冒出一連串名字,他沉默片刻,有些委屈與無奈,「師尊為何招惹那麼多人。」
沈流響一臉懵。
周玄瀾看他烏睫輕顫,瑰麗姿容滿是茫然不解,眼神不由暗了暗,低沉嗓音:「我是最重要的那個,對麼,這是我的底線,師尊——」
沈流響並不作答,低垂眼帘,思索麵前這人是誰。
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小妖精』趁光線昏暗,四周靜謐,又偷親了他一下。
「……」
床榻上的人忽地動了下,室內眾人臉色一變,呼吸都放輕了些。
一片寂靜中,沈流響嘀咕道:「小妖精~」
眾人:「……」
凌夜眉眼含笑,微涼指尖摁住他額頭,「師弟在叫誰。」
沈流響緩緩睜開眼,撓了撓散亂青絲,起身環顧了圈四周。
視線落在周玄瀾身上時,他稍頓了下,隨後侷促而慌亂地移開,一臉疑惑道:「我為何在這。」
「不記得了?」藍蕭生倒了杯茶,遞給他,「你被夢魘困在識海,應有些記憶才對。」
沈流響接過茶盞,輕抿了口,「是麼,可我不記得。」
絕不能承認。
師兄與葉冰燃那段記憶倒無妨,剩下的那個……
沈流響握茶盞的手一抖。
上次古樹下,周玄瀾因為法術緣故,情有可原,這次卻是在清醒中,吻他唇角。
這世界的師徒情,都是這樣的嗎?
沈流響有點慌。
「師尊,這是夢魘獸,」周玄瀾踱步走近,將纏繞在手腕上的黑霧扒下。
眾人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藍蕭生面色一厲,正欲問話,夢魘獸瞪大猩紅眼睛,身體如同被用力掐住了般,慘叫一聲,眨眼沒了氣息。
房間外,素白澈碾碎手中枯葉,一臉漠然。
童溪愕然:「你可是費勁力氣才收服它,就這麼殺了。」
素白澈掏出絲帕,將手中血跡擦乾淨,「落到旁人手中,無外乎兩種結果,被策反,背叛我,或是受盡折磨寧死不招,不如此刻我讓他解脫,兩全其美。」
童溪愣住。
「可惜,沒把記憶給我送來,」
素白澈將絲帕扔在一旁,伸手揉揉細長眉梢。
「不過也有收穫,他的記憶有天道干涉,會是什麼,你知道嗎?」
「還有,」他話中帶笑,「童溪,天道是站在你這邊的麼。」
宛如被暗處毒蛇盯住,童溪心生寒意,半晌才鎮定下來,「你越界了,這些不是你該考慮的事。」
素白澈兀自一笑,欲再做詢問,身後傳來一股難以抵抗的蠻橫拉力,將他瞬間帶到空中。
「出來玩為何不與為兄說一聲,」南曜權按住他肩,表情似笑非笑。
他身後,烏壓壓跟著一群魔界中人,其中修為,最次也是金丹,擺明來找麻煩。
這番浩浩蕩蕩的動靜,驚醒了無數人。
四處接連亮起燈火,匆忙出門的各宗弟子,看見成千上百的魔修立在半空,再瞧為首一人,瞬間嚇到腿軟。
魔尊來劍宗作甚,難不成要挑起兩界大戰?!
「別睡了!守山大陣被破,魔尊來襲!」
「快跑,魔尊殺人如麻,沒人是對手!」
「冷靜些,各仙門宗主在此,哪輪到他造次!」
來劍宗參與宴席的眾人無不驚慌失措,直到發現半空又多了數道身影,才冷靜下來。
「魔尊來此有何貴幹。」藍蕭生手負身後,不慌不忙道。
「自然是來賀喜,」南曜權一手抓住素白澈,環顧了圈,「劍真道人在何處,為何不出來一見。」
凌夜睨了眼他手中的人:「賀喜便賀喜,抓我門人作甚。」
素白澈見狀,秀美臉龐露出喜色,眼角硬生生憋出點兒淚,顫聲道:「宗主救我。」
回魔界,又得每日喝幾大碗蓮子羹·····嘔。
沈流響立在走廊下,目光投向半空,嘴唇輕抿了抿。
想磕瓜子,嗚~
但零嘴都在周玄瀾那,又不好去討要。
正糾結中,周玄瀾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喚了聲:「師尊。」
沈流響身形一抖。
周玄瀾拉起他的手,將香噴噴的瓜子放在上面,眼皮一撩,黑沉眼眸看著他,「師尊醒來後,為何躲我。」
沈流響無意與他對視了眼,急忙移開視線,乾巴巴說了句:「沒躲,」就抓起一粒瓜子嗑起來。
半空情況依舊,南曜權與幾位宗主對峙。
不知他打什麼注意,若說來抓素白澈,抓到人又不走,若說想攻打劍宗,又遲遲不發號施令,弄得地面各宗弟子人心惶惶。
片刻,南曜權打破僵局,目光投向一處,「義弟,到我這來。」
眾人一愣,視線齊刷刷涌去。
魔尊竟有個義弟。
是誰?
嘴裡的瓜子忽然不香了,沈流響毫不猶豫轉身就跑,但南曜權擒拿之術早練得爐火純青,修長五指隔空一抓,他身體便不受控制的掠去。
地面譁然聲起。
「沈六六?!又是他!」
「別叫沈六六了,他是清凌仙君沈流響。」
「他身為清凌門人,不僅與劍宗幾人糾纏不清,還是魔尊義弟?!太匪夷所思了吧!」
沈流響微嘆,卻絲毫不慌,縛靈術已奈何不了他,把他抓去,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這時,他腰間一緊。
月色下,散著冷銳銀芒的長綾纏住沈流響腰身,將他半路劫走,拽落在屋檐上。
耳邊風聲呼嘯,沈流響踉蹌了步,險些跌到,一隻手及時抓住他胳膊,扶住了他。
「沒事吧。」
有些熟悉的聲音。
沈流響抬眸,對上一雙冰魄似的清澈眸子。
地面一片靜默。
尤其是劍宗弟子,早在銀綾出現時,心頭便咯噔一下,生出似曾相識的不妙之感,再瞧劍尊早早等在沈流響落腳點,神色關切地扶住他。
剎那間,如一盆涼水從天而降,將每個人澆醒了。
今夜,只有一個字——冷!
「咱們劍尊人真好,雖心裡十足厭惡沈仙君,還施法救他,哈哈。」
「對啊,劍尊路邊遇見倒地老嫗,都要伸手扶起,沒什麼的,哈哈。」
「嗯嗯,劍尊其實生了雙桃花眼,看誰都深情,不足為奇,哈哈。」
一連串「哈哈」下來,不知為何,透出點兒辛酸。
於是劍宗弟子們,又不約而同閉了嘴。
沉默,是今晚的他們。
烏雲遮月,不一會,夜空下起了雨。
沈流響道了謝。
他沒忘記幻境的事,懷疑小時候那場相遇,讓原身對劍尊情根深種了,以至於後面不依不饒糾纏了那麼久。
可是怎麼瞧,原身當時都不像是喜歡上了他。
反倒是葉冰燃舉動……
他思緒一頓,發頂多了樣東西。
一片嫩綠荷葉,剛折了不久,還散著清新怡人的味兒。
雨水打在葉片上,滴滴答答作響。
沈流響微微錯愕,抬起頭。
葉冰燃修長身影立在雨幕中,垂眸看他,一言不發,渾身上下卻透著遮掩不了的哀傷。
他視線中。
青年烏髮及腰,荷葉掩了小半張臉,微低頭時,僅可窺見優美的下頜線,淺潤丹唇。
而一抬頭,那雙靈動的鳳眸便露了出來。
眼尾一翹,輕易能撥人心弦。
分明像極了。
為何從未認出是他……
沈流響看葉冰燃神情,覺得再不做點什麼,對方要哭了。
他躊躇了下,取下荷葉放在葉冰燃發頂,「我不缺這點雨水澆灌,還是你戴著吧。」
葉冰燃嘴唇微動,低聲說了句話。
雨聲漸大,沈流響一時沒聽清,側過耳,「你再說一遍。」
葉冰燃一貫冷淡嗓音,泛著輕顫。
「你還喜歡我麼。」
沈流響沒想到又被問這類問題,無奈地搖搖頭。
看來葉冰燃對他還是不放心,生怕被纏上,或是見素白澈在這,怕再添誤會,想藉機澄清兩人關係。
別的不說,沖葉冰燃剛才搭救的恩情,這事必須辦得合他心意。
於是沈流響清了清嗓子,豎起兩根細長白皙的手指,在萬眾矚目的下還了葉冰燃清白。
「……我若對北侖劍尊還心存一點愛慕之情,必遭五雷轟頂,永世不得翻身。」
話音落下,他朝對面的人笑了下。
「怎樣,滿意嗎?」
葉冰燃喉間湧起一股腥味,他咬緊牙,努力吞咽回去。
眸中布滿血色。
半晌,他朝朦朧雨幕中,笑靨如花的青年,輕勾起唇,露出平生罕見的燦爛笑容。
「我明白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