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漾、漾。閱讀��
他的聲音很輕,尾音像把鉤子一般,楊漾漾有些恍惚。
明明從小到大聽習慣的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又好似與任何人都不一樣。
她下意識用鞋尖頂著水泥地,垂著頭乖巧應了一聲:「……嗯。」
對方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而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
這不公平。
楊漾漾抬起頭,有些怯怯地問出了口:「你、你呢?」
少年沒有回答,目光從上往下,最後停留在她的膝蓋上。
黑色的校服褲破了很小的一道口子,那是剛剛跌倒在台階時留下的。
楊漾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從膝蓋處蔓延上來的鈍痛感越來越清晰。
「啊——」
她半蹲下來,小心翼翼挽起褲腿,眉頭皺起像兩條小蜈蚣:「破皮了,好疼……」
小姑娘一張臉鼓著就跟個軟乎乎的肉包一般,此刻神情委屈,杏眼瞪大,泫然欲泣,讓隨致突然有些煩躁。
他屈腿在她面前蹲下,睨了一眼,日光下女孩的皮膚雪白晃眼,襯得那破了皮的一處更加觸目驚心。
這樣的傷口對於愛玩鬧的男生來說無異於家常便飯,莫說是喊疼了,他們甚至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可眼前是一個小糯米糰子。
隨致不自覺蹙眉,真的有那麼疼嗎?
楊漾漾苦著一張小臉,仰頭便撞上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瞳眸。
視線驀然對上的一瞬,他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啞聲問道:「你的創可貼呢?」
楊漾漾呆了一秒,才忽然想了起來,對呀,她的書包里還剩下一枚創可貼的。
「有!」
她打開書包,摸索了半天都沒找出來,乾脆把書包倒過來,什麼課本、鉛筆盒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都落到地上。
隨致的眉心幾不可察跳動了下,在一片狼藉中瞥見那薑黃色的一角。
伸手撿起那枚創可貼,他又看了楊漾漾一眼,瞧小姑娘膝蓋上沾了不少灰土,不清洗一下難保傷口不會感染。
「找到啦!」楊漾漾盯住他的手指,杏眼彎成漂亮的月牙,朝著他攤開手心,「給我吧。」
約摸是剛才摔了那一跤,小姑娘肉乎乎的手指沾了灰,看著有些髒兮兮的。
隨致眼皮顫了下,「起來。」
他的嗓音聽起來慵懶又散漫,但話里的命令語氣卻又不容人拒絕。
楊漾漾乖乖站了起來,動作間拉扯到傷口,疼得她忍不住「嘶」了聲。
少年掀眼睨了睨,將她臉上不斷變換的小表情盡收眼底。
察覺到對方正在注視著自己,楊漾漾莫名有些局促不安:「去、去哪啊?」
余光中,他扯了扯唇角,語氣有幾分惡劣:「把你賣了。」
把她賣了?
嗯?
楊漾漾瞪大了雙眼,這這這!不就是小時候媽媽常說的人販子嘛!
她又偷偷看他,少年走在前頭,日光落在他的肩上,勾勒出柔和的弧線,如刀削一般的側臉線條半明半昧,修長脖頸宛若白玉一般,質感冷白。
好想摸摸看哦……
楊漾漾不自覺張了張手指,空氣中飄落的塵土在光柱中無從遁形,她的目光卻緊緊停留在對方偶爾動一下的喉結上。
哪有這麼好看的人販子?
她胡思亂想著,要說拐賣,分明是他看起來更值錢吧……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嚇唬自己呢?
楊漾漾想了半天也沒得出答案,這個哥哥生得好看,卻總是對人凶凶的。
就像是……
她皺著眉頭在腦海里搜刮著有限的形容詞,終於找到了最恰當的那一個。
紙老虎。
對,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隨致無意間扭頭,撩起眼皮掃了身後那小呆子一眼。
嘖。
也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麼,傻樂著眉眼都眯成一條縫。
好蠢。
他卻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起來,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唇角弧度又上揚了些許。
跟著他沿著樓梯台階往下,到了下一層時,耳邊朗讀聲越來越清晰。
糟了,她怎麼就忘記這會可是高中部上課的時間。
「餵——」
楊漾漾看著教室裡邊正大聲讀著英文課文的學長學姐們,有些緊張地揪住前頭那人的衣角。
隨致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來,撞見一張神情萬分糾結的小臉。
「現、現在是上課時間。」她說話總有些磕磕巴巴的,再加上那不知道哪來的口音,讓隨致疑心這小孩是不是智力有些問題。
他耐著性子停下腳步聽她說,沒想到小姑娘義正言辭:「你不可以逃課的。」
逃、課。
這話聽著卻是新鮮。
連年級主任都對他不去上課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會眼前的小糯米糰子卻用手指著他教訓著:「逃課、是、是很不好的,你不許再這樣了。」
楊漾漾說完後,自以為偷摸著觀察了一下隨致的表情,見他沒有半分不悅,才放下心來。
嘖,還懂得察言觀色,也不算太蠢。
隨致微微眯眼,朝著她勾了勾手指。
「嗯?」
楊漾漾面上不解,但還是乖巧地湊了過去。
沒曾想她剛一上前,腦門就被他輕輕彈了一記。
並不算疼,卻是讓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大步。
「呆、子。」
隨致忽地輕笑了聲,眉眼間的冷冽在那瞬間盡數消融,黑眸中有柔和的光亮跳動,一下晃了她的眼。
明明他的語氣那麼惡劣又充滿嘲弄意味,可楊漾漾卻沒有辦法生他的氣。
對著這樣一張清俊的臉,誰又能真的生氣呢?
討厭,長那麼好看幹嘛啦!
她氣呼呼背過身,在心裡罵著自己貪戀美色,一點也不知道爭氣。
「進去。」
身後的人伸手點了點她的後背,力道不重,反而有點酥酥麻麻的。
全身血液瞬間直逼頭頂,楊漾漾的臉燒了起來。
來不及思考,她便一頭撞進面前的小門。
還沒等她覺察出任何不對,身後隨致已經有些無奈。
「讓你去洗一下傷口,你跑男廁所幹嘛?」
等等,男廁所?
楊漾漾怔了下,掃了一圈周圍,還真是男廁所……
「怎麼總是發呆?」
他的嗓音懶洋洋,並沒有一絲責備的意味,聽在楊漾漾耳里卻讓她更加羞臊。
她這人有個毛病,不管是緊張還是難過,情緒一激動,眼淚就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往下掉。
這會,儘管自己已經拼命在壓抑了,可眼淚就是不聽話,一下子全涌了出來。
見她半天一動不動,隨致有些不耐煩地走近,正要開口,驀地瞥見小姑娘眼底閃爍的晶瑩。
不會吧,又哭了?
壓下心頭的煩躁,他低下頭,用了這輩子最多的耐心:「把傷口沖一下,聽話。」
自打記事以來,隨致還真沒有這麼哄過哪個人,就說他弟弟隨禮,那臭小子再怎麼哭鬧,見了哥哥也得乖乖立正站好,要不然免不了被揍一頓。
小姑娘還是不說話。
隨致乾脆攥住她的手腕,像提著個小水壺似的,把人拖到了洗手池邊上。
「腿。」
他言簡意賅,楊漾漾聽明白了,一邊還在掉著淚,一邊乖乖把腿伸直架了上去。
少年擰開水龍頭,清澈水珠觸碰到傷口的瞬間,小姑娘眉頭緊鎖,眼圈紅紅,看著有些令人心疼。
「紙巾。」
他剛說完,楊漾漾就遞上一包手帕紙。
隨致垂眼,粉紅色包裝十分可愛,他抽了一張,是好聞的水蜜桃味。
許是這氣味太過甜膩,他頓了下,才把紙巾覆到她的傷口上。
而後,隨致再沒有下一步動作。
楊漾漾已經差不多忘記剛剛的糗事,她大著膽子催促他:「哥哥——」
雙手奉上創可貼,小姑娘長睫撲閃撲閃,眼巴巴盯著他。
這是使喚他還使喚上癮了。
隨致舔了舔唇,漫不經心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我、我自己貼不好。」楊漾漾奶聲奶氣:「你幫我一下下。」
隨致盯著她的眼睛,並未開口。
楊漾漾被他看得耳根子又開始發燙,見人家不搭理她,她喃喃道:「那、那我自己貼好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她準備放下腿的時候,對方卻忽然伸手拿過那枚創可貼。
撕開上邊的封條,隨致掃了一眼楊漾漾的膝蓋,將創可貼對著破皮的那道口子貼了上去。
大概是怕她疼,在壓平邊緣的時候,他的動作分外輕柔。
同一時間,楊漾漾呆愣地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俊顏。
他的睫毛好長。
鴉羽一般,又黑又密,卻並不捲翹,安靜垂落至眼瞼。
她這會才注意到,原來在他眼下還藏著很小的一點硃砂痣。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鼻子又高又挺,隆起的弧度完美優越,讓她有些羨慕又嫉妒。
楊漾漾的鼻子隨媽媽,鼻頭小而翹,山根很低,她不止一次想過,要是自己的鼻子能再高一些就好了。
在她看得入迷的時候,隨致冷不丁抬頭,陡然撞進一雙清澈水亮的眼。
小姑娘眨了眨眼,兩頰紅得像猴屁股似的。
他不自覺彎了唇角,走到另一邊,雙手撐在欄杆上看向遠處:「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