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漾,你怎麼來——」
身後一道興奮的聲音突然止斷，楊漾漾抱著娃娃扭過頭，隨禮站在不遠處,神情有幾分呆滯。
「隨禮,早。」
客客氣氣和他打了個招呼,楊漾漾又轉回身去看隨致了。
少年鳳眼清冷，宛若冷玉雕琢而成的俊顏叫人怎麼都看不夠。
隨禮笑得有些勉強：「早。」
他看向自己的哥哥，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擠出乾巴巴的一句：「哥你回來了啊。」
隨致面上沒什麼表情,輕輕點了下頭。
東西已經送到小姑娘手裡，他也沒有再留下來的意義。將桌上那杯水一飲而盡，隨致拿起架子上掛著的毛巾,「我沖涼去,你帶著她。」
沖、沖涼？
腦海里浮現水珠自喉結滑落的畫面，楊漾漾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哥哥……」她的聲音太小,隨致根本沒聽到。他將毛巾甩過肩頭,長腿一跨逕自進了沖涼房。
已經掉漆成完全灰白色的小木門被輕輕掩上，那道挺拔的身影完全從她的視線里消失。
再抬眼時,隨禮早已走上前來,語氣里滿是討好意味：「漾漾，我帶你出去玩。」
楊漾漾垂頭盯著手裡精緻的娃娃，輕輕捋了下它的長髮,也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就應了聲「嗯」。
剛才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壞心情一掃而空，隨禮動作利落地換鞋：「走！」
寧芝從廚房裡急急忙忙走出來，「你這孩子,飯都還沒吃呢！」
隨禮滿不在乎：「媽,我不餓,你留著給哥吃吧。」
他笑嘻嘻看著楊漾漾：「咩咩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對上隨致那期待的眼神，楊漾漾莫名有些心煩。她一大早起來，特意選了裙子綁了頭髮，才不是來找隨禮這個討厭鬼玩的。
「我——」拒絕的話還沒到嘴邊，電光火石間楊漾漾突然想起寧芝所說的網吧，她趕緊湊到隨禮耳邊：「你帶我去網吧看看。」
「不行！」隨禮才聽到一半，立馬大聲拒絕：「那種地方不是你該去的。」
他心裡清楚，楊漾漾這種乖乖牌不適合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再說，要是被他哥知道他帶小姑娘去了那裡，他還不得再挨一頓揍？
「別那麼大聲。」楊漾漾眨了眨眼，放軟了語氣：「你就帶我去嘛……」
少女杏眼含水，迷迷濛蒙的，仰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專注看他，仿佛眼裡只裝得下他一人。隨禮心下一軟，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好。」
＊
一場雨後，秋天便來了。
天黑得越來越早，夕陽墜落西山後，越城籠罩在一片濃稠的黑霧裡。
隨致如往常一般進了「笑幻」網吧，把包丟到角落裡，坐到了前台。
15號機大聲嚷著要一碗泡麵跟礦泉水，少年眼皮顫動了下，馬上應了句「來了」。
熟練地撕開泡麵碗封口，加上滾燙的開水，然後打開冰箱在底層拿下一瓶水，一併放到托盤上。
做完這些，隨致快步走到15號機。
「給給給，不用找了。」中年男人吐了口煙，嘴裡罵罵咧咧：「上啊，你們在等什麼，草！我又死了……」
被捏得皺皺巴巴的幾張紙幣掉落在地，少年俯身拾起，輕輕將它們展開攤平。
「收您12塊，找您三塊。」
晦暗低沉的嗓音淹沒在遊戲背景音與吵鬧聲中，冷白修長的手指捏住三枚冰冷光滑的硬幣放到桌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抬頭時，他卻隔著玻璃窗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小姑娘穿著白色蓬蓬裙，眉似彎月，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正貼在玻璃窗上朝裡邊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這麼晚了，她怎麼跑這邊來了？
隨致微微蹙眉，將手上的零錢揣到兜里，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夜風吹到臉上帶著冷意，楊漾漾縮了縮脖子，貼在玻璃上的手指有些冰。
剛縮回手，身後響起一道清冽的聲音——
「找什麼？」
她怔了下，慢吞吞扭過頭，對上一雙清冷漆黑的眼。
少年一身黑衣黑褲，襯得膚色更為冷白，薄唇緊抿著，透露出主人此刻心情不佳。
「哥哥——」
少女眨了下眼睫，甜膩的嗓音掩飾不住內心的雀躍，那一句「我來找你」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自那天軟磨硬泡讓隨禮帶她找到這家網吧以後，楊漾漾每天吃過晚飯都打著「飯後散步消食」的藉口跑到這來。
只看他一眼就好。
遠遠瞥見一個側臉，她就心滿意足。
沒想到今天居然會被隨致逮了個正著，楊漾漾這會有些心虛，黑眼珠滴溜溜轉，就是不敢正眼看他。
「你也想打遊戲？」
少年沉聲問了一句，在他看來，這個年紀的小孩跑來網吧，無非只有一種可能——迷上了電腦遊戲。
「啊？」
他彎下腰來，精緻冷白的一張臉近在咫尺，楊漾漾差點咬到舌頭。
她正愁找不到自己出現在這的理由，聽到隨致這麼問，趕緊承認了下來：「想的……打遊戲……」
隨致眉心跳動了下，冷著臉看她。
若她像隨禮那樣皮糙肉厚的，這會隨致都想動手了。
偏她看著柔軟脆弱，叫他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趕她走簡單，但萬一小姑娘跑去別的網吧，遇到危險怎麼辦？
四目相對，他終究敗下陣來：「……進來吧。」
少女跟在他身後，剛進門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她皮膚很白，在頭頂白熾燈落下的光折射下格外晃人眼，一襲蓬鬆柔軟似雲朵的泡泡裙行走在這充滿刺鼻菸草味的狹小空間，顯得異常格格不入。
有好事的沖她吹了幾聲口哨，楊漾漾把頭埋得更低了。
隨致黑著臉，把人領到前台。
他的座位上就有一台閒置的電腦，少年摁下開機鍵後，主機風扇「嗡嗡嗡」轉動的聲音隨之響起。
「坐這，八點就給我回去。」
撂下這麼一句，隨致不再看她，拿上煙盒坐到另一頭。
楊漾漾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慢吞吞在那張黑色座椅上坐下。
她認得，這原先是他的座位。
這台電腦用了有些年頭了，屏幕和鍵盤都髒兮兮的。藍色的桌面上整齊排列著一個個遊戲，都是時下流行的。
楊漾漾並沒有接觸過這些，也沒什麼興趣，她握著滑鼠心不在焉滑動了下，隨便點開了其中一個。
他是不是生氣了呢？
她偷偷瞥了不遠處的少年一眼，他靠在椅背上，手臂懶散搭在兩側扶手上，黑色T恤的領口敞開，露出一圈冷白的鎖骨，側臉輪廓被暖色的光暈開，冷峻卻又溫柔。
鴉黑長睫垂著，在下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高挺的鼻樑下，薄唇抿成一道直線。
她不自覺看得出神，隨致似有所感，突然側頭看了過來。
鳳眼清冷，眸光淬了冰一般，直直望進她的眼底，楊漾漾的心瑟縮了下。
她急忙別開眼，裝作認真看電腦的樣子。
視線剛轉回屏幕上，猝不及防便看到少兒不宜的一些畫面。
眼前白花花□□交纏的圖片看得楊漾漾呆愣住，臉上騰地浮起熱潮。
雖然初一下學期的生物課上老師已經講解過男女生理構造上的差異，但對於性這一事，她仍是懵懂。
這上邊的姐姐，胸未免也太大了些……
楊漾漾看得面紅耳赤，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可不能被別人發現她在看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手忙腳亂想關掉頁面，但不知道是網絡卡了還是其他緣故，她點了半天的叉，卻怎麼也關不掉這個頁面。
完了。
該不會卡住了吧？
她急得手心都開始出汗，差點拿不穩滑鼠。
要不然，直接關機好了？
剛想到這，楊漾漾心堪堪鬆了口氣，正要彎下腰去找開關鍵，頭頂卻投下一片陰影。
熟悉的清冽氣息將她包圍，她的身體陡然僵住。
同一時間，她腦海中閃過一句——這下是真的完了。
隨致冷眼看向電腦屏幕，上邊是青春期男孩再熟悉不過的畫面——女人性感的胴體，以及下邊黃黃綠綠各類賭場的GG詞。
他眼角一抽，低頭瞥見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埋得更低了。
「……」
頭有些疼。
雙手撐在桌台，他拿過滑鼠，很快關掉了這低俗的網頁。
小姑娘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嘖，她該不會以為，這樣他就看不見她了吧？
隨致輕輕叩了下桌面，沉聲道：「地上髒，起來。」
兩秒後，楊漾漾才慢慢坐正，只是頭仍垂得低低的。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見小姑娘卷翹的長睫，撲閃撲閃的。
指責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他轉而問：「還剩半小時，想好要玩什麼了嗎？」
「……」原以為要挨一頓批評的，聽見這話，楊漾漾眼底的光又亮了起來。
她仰起頭，只看見少年鋒利清晰的下頜，再往下，喉結分明。
性感得不像話。
想了半天，她最後胡亂說了個最近在女孩間流行的換裝小遊戲。
玩什麼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在身邊。
隨致很快找到了她所說的那款遊戲，幫她打開。
他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27分鐘。」
楊漾漾嘟了嘟嘴：「哦。」
少年拉了張椅子在她身上坐下，似是有意監督她。
楊漾漾面上沒什麼波動，心底卻早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他的手臂與她，只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
再不用像前些日子那樣，只能遠遠隔著窗戶偷看他。
此刻只要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了。
原本充滿菸草難聞氣味的空氣，似乎都甜了些。
楊漾漾胡亂點著圖標，隨意搭配著屏幕上小人穿著的衣服，一顆心早就飛出了九霄雲外。
要是時間能就此停住，那該多好。
和隨致呆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做，她也覺得好開心。
若是讓她說出其中的緣由，楊漾漾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反正，只要待在他的身旁，她就覺得心滿意足，比吃了一百支雪糕都要快樂。
不，是比做任何事都要快樂。
楊漾漾覺得，隨致一定擁有魔法。
他在身旁的時候，時間流動得總比平時要快一些。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身旁的人已經冷冰冰提醒道：「你該回家了。」
楊漾漾低頭看了眼手錶，分針還要再走兩圈才八點呢。
隨致卻不給人商量的機會，他直接拽著她裙子後邊的領子：「起來。」
小姑娘眼皮耷拉下來，不情不願地應了聲「哦」。
大晚上的，讓她一個人回去，還真讓人有點不放心。
他皺了下眉，當即做了決定。
好在這會網吧人不多，隨致找了個老熟人說了聲，便帶著楊漾漾出了網吧。
她家離這邊不遠。
隨致不合時宜想道：她倒是膽子大，也不怕被父母發現。不像隨禮那小混蛋，為了不被他們老媽逮到，每次上網吧都是跑去離家最遠的那一間。
一路無言，沒有多久兩人便走到了落虹巷。
隨致停下腳步，「我在這看著，你進去吧。」
他說這話，是想叫她安心。
楊漾漾沒來由的失落，回家的路，怎麼就這麼短呢？
她多想這條路一直沒有盡頭，隨致就能陪著她一直走下去了。
但再不捨得，還是要分別。
隨致還得回去看店呢，要是耽擱太久，被網吧老闆發現他擅離職守，是不是會害他挨罵呢？
楊漾漾低著頭：「……謝謝哥哥，哥哥再見。」
他啞聲：「再見。」
小姑娘朝著前邊走，而後進了盡頭處的一扇門。
隨致總算放心了，低頭摸了根煙，很快將它點燃。
夜還漫長，他轉過身，準備回網吧。
還沒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喘，嗲里嗲氣的。
隨致眸中掠過一絲錯愕，緩慢回過頭。
濃稠的黑霧中，一襲白裙的少女似蝴蝶一般從小巷裡頭飄了出來，美麗又脆弱。
「等一下，哥哥你等我一下！」
她一邊跑動，一邊喊著，神情有些著急。
少年站定，微微蹙眉，有些擔心小姑娘下一秒會不會摔倒在地。
所幸的是，她一路穩穩噹噹來到他的面前。
昏暗的光線下，少女因為剛才的跑動而面色潮紅，雙眼比任何時候都要亮。
尤其是那飽滿的唇瓣，嫣紅水亮，柔軟而濕潤。
隨致突然感覺有些口乾，他別開眼，語氣冷淡：「……怎麼了？」
「哥哥，這個給你。」
指腹上傳來溫暖的熱度，是她軟綿綿的手握住他的。
隨致垂眼看去，她將一個精緻的布袋放到他手裡。
他掀眼看她：「？」
楊漾漾一臉神秘：「哥哥你回去再拆喔！現在不能看。」
視線在空中撞上，小姑娘眨了眨眼，笑得十分狡黠。
她的眼睛似有魔力，長睫如蝶翼顫動，撩得人心頭痒痒的。無論她提出多過分的要求，只怕都沒有人會拒絕。
他自然也沒能例外。
收攏掌心，隨致嗤了聲，漫不經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