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談。
他說他們沒、談!
這兩個字就像炮彈一樣在楊漾漾頭頂瞬間炸開,砸得她眼冒金花。
上一秒,她還是一個不斷膨脹的氣球,這一秒,隨致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就將這顆氣球完全戳破,氣體消散得一乾二淨。
於是這顆氣球徹底癟了。
唇角弧度完全不受她控制,都快要翹到天上去。楊漾漾伸出手指努力把嘴角往下壓,佯裝鎮定,再次向當事人確認:「真、真的沒有談戀愛嗎?」
她倒不是懷疑隨致會在這種問題上扯謊,不過是想再聽他親口承認一遍罷了。
「老郭是你家親戚?」
隨致眉梢微揚,突然沒頭沒尾問了這樣一句。
「啊?」
楊漾漾愣了下,托著下巴想了一會,才記起「老郭」是誰,不就是高中部那個凶神惡煞的主任嘛。
她什麼時候跟他是親戚了?
少女鼓起腮幫子,思路完全被帶偏了:「才不是!」
隨致單手支著下頜,似笑非笑:「那你管這麼寬?」
第一次見面那會,她非要塞給他創可貼,再後來,她義正言辭讓他不要抽菸,這會,小姑娘又管起他搞不搞對象的事。
嘖,老郭都沒比這小孩能操心。
楊漾漾被他這話噎住,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什麼意思啊?嘲笑她和教導主任一樣煩人嗎?
她氣呼呼埋下頭,吭哧吭哧對付起那剩下的半碗甜湯。
從隨致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顆時不時動一下、毛茸茸的小腦袋。
許是街上人太多擠來擠去,她原本紮好的兩根麻花辮有些散了,頭頂翹著幾縷不聽話的髮絲,被燈光鍍成了金色。
在她身後,人流涌動,五光十色,卻好像都被按下暫停鍵一般。整個世界只剩下她,鮮活而生動,柔軟又美好。
少年眸光微動,不易察覺地微勾唇角:「這麼愛操心,難怪長不高。」
聽得出隨致語氣里淡淡的嘲弄意味,楊漾漾咬著唇生悶氣,知道自己又被他當做小孩了。
他才不會知道,她究竟有多想快點長大,多想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她才不要,一直是仰望著他的那個「小孩」。
明年,明年她一定會長高的!
楊漾漾暗自下了決心,從明天開始,她每天要多喝一瓶牛奶,這樣就能快一些長高了吧?
剛喝完甜湯,一抬頭,正好瞧見天上燃起的煙花。
「八點了?」
楊漾漾站了起來,耳邊響起煙花炸開的聲響,夾雜著人們說笑歡呼的聲音,震耳欲聾。
她有些費勁地仰著頭,想把頭頂的天空看得更為清楚。
但看不清腳底的時候,人總是會有種不安全感,身體也有種失去平衡的感覺。
正準備把頭低下來一些時,楊漾漾察覺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後。
下一秒,少年寬大的手掌托在她的後脖頸處。
是有些粗糙、溫熱的觸感。
她知道,那是他手心因常年打球形成的繭。
她偏過頭,視線里是少年流暢的手臂線條。在他手腕處略微凸起一塊骨頭,鋒利分明,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她的臉「騰」一下燃燒起來,被他指腹貼著的肌膚,迅速泛起一片紅。
「怕什麼?」頭頂傳來少年含著笑意的慵懶聲線——
「我在這,還能讓你摔著?」
她才沒這麼膽小呢。
楊漾漾下意識要反駁,不料剛一張口,耳朵便迅速被他捂住。
整個人都被身後的他圈在懷裡,似保護者的姿態。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外界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開來,再聽不見。
不。
她還是聽見了的。
砰砰砰,不是頭頂煙花在綻放,而是她胸口那朵煙花炸開的聲響。
豈止是不甘心。
這一秒,她好像又偷偷多喜歡了隨致一點。
沒辦法停下來了。
「咩咩,哥——」
捂在她耳廓上的手在這一刻鬆開,楊漾漾終於聽見隨禮的聲音。
仰著頭太久的緣故,脖子還有些酸,她伸手揉了揉,看向不遠處。
隨禮身後跟著周幼和何壯,幾個人表情不一。
隨致輕輕拍了下小姑娘纖弱的肩頭,撂下一句:「去找他們玩吧。」
沒給楊漾漾開口的機會,她再一回頭,銀髮少年已經走入人群中。
肩膀處還殘留他留給的溫度,少女垂著眼,有些悵然若失。
周幼已經撲了過來,一把攬住她:「漾漾,你剛跑哪裡去了?可把我們擔心死了。」
何壯附和道:「把我們禮哥急瘋了,差點都要報警。」
隨禮最後一個走了上來,遞給楊漾漾一個毛茸茸的綿羊玩偶,粗聲粗氣道:「給你了。」
楊漾漾接過:「謝謝。」
隨禮不再說話,只是時不時偷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
整場煙花表演持續了快四十分鐘,用隨禮的話來說,這燒的可不是煙花,都是紅通通的鈔票呀。
煙花表演結束後,何壯嚷嚷著要請大家去喝鮮榨水果汁,其他三人也沒有意見,一行人便往果汁店去。
*
沒想到,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們會再次碰見隨致。
他和岑宣走在前邊,身後還跟了個裴學姐。
「哥,岑大哥。」
對方三人迎面而來,隨禮不情不願打了聲招呼,看見裴之婧時眼珠轉了轉,大著膽子喊了一聲「嫂子好」。
隨致和岑宣都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倒是裴之婧愣了一下,隨即捂著唇笑。
楊漾漾他們三個乖巧站在一邊,異口同聲:「師兄,師姐。」
隨致點了下頭,這才看向遠處自家老弟,掰著手指關節發出「咔擦」的聲響,語氣淡淡:「皮癢了?」
他算是知道那小姑娘怎麼莫名其妙叫他別早戀了,這緋聞原來是從小混蛋這傳出來的。
「你別嚇他了。」裴之婧笑得眉眼彎彎,「我覺得你弟跟你一點也不像,太好玩了。」
說完,她看向楊漾漾他們幾個,「你們是要回家了?」
難得見到傳聞中的三中校花,何壯正激動著,聽了這話馬上接道:「沒有沒有,我們要去喝果汁,師姐要不要一起?」
裴之婧看了隨致一眼,溫柔笑道:「好啊,人多才熱鬧,我們也加入吧。」
隨致一臉無所謂,岑宣打了個呵欠:「我隨便。」
四個人的隊伍便擴大成七個人。
楊漾漾也是今晚才發現,原來何壯還是個話嘮。
一路上,他和隨禮湊在裴之婧身旁,兩人七嘴八舌說著他們六班的趣事,其中不乏隨禮本人的糗事,逗得裴學姐不停發笑。
楊漾漾和周幼走在隊伍最後邊,雙方都心不在焉的。
裴之婧一出現,猶如眾星捧月,她們兩人一下就沒了存在感。
都是女生,說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肯定是假話。
倒不是嫉妒裴學姐生得貌美,讓楊漾漾悶悶不樂的,是對方和隨致站在一起時,那種在旁人看來親密無間的感覺。
這一晚上,她別的事沒幹,醋倒是喝了一大桶。
很快到了果汁店。
幾個人剛好坐滿一桌,何壯跑去拿了幾份菜單,先交到女孩們手裡讓她們點單。
裴之婧只掃了一眼,「我喝雪梨汁,他們應該也一樣,那就三杯雪梨汁吧。」
何壯和隨禮也不糾結,兩人都要西瓜汁。
楊漾漾在菜單上看了老半天,仍是做不了決定,便問一旁的周幼:「幼幼,你喝什麼?」
周幼飛快抬頭看了對面的岑宣一眼,支支吾吾道:「雪梨汁吧……」
這微小的動作並沒有躲過裴之婧的雙眼,她意味不明笑了聲,對岑宣道:「你也有小粉絲呢。」
岑宣聞言皺了下眉,這才注意到坐在桌子對面的少女有些眼熟,在學校時他們有過幾次碰面。
他很快收回視線,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
而另一邊,楊漾漾一直做不出抉擇,乾脆起身跑到前台去。
透明玻璃櫃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水果,什麼鳳梨、西瓜、柑橘……應有盡有。
老闆娘正將切好的西瓜片和冰塊一同倒進榨汁機里,而後啟動了機器。
少女的目光很快就從榨汁機轉移到旁邊放著的兩顆石榴。
她還從未見過這麼大的石榴,看著比成年男人的拳頭還要大。
「小妹妹,要喝石榴汁嗎?」
老闆娘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台,從柜子里拿出一次性塑料杯擺成一排,開始往裡邊倒西瓜汁。
石榴汁?
楊漾漾舔了舔唇,看起來好像也不錯……
老闆娘笑著說道:「不過這會我有點忙,來不及把果肉剝出來,你得等等了。」
隨致抽完煙從門口走了進來,剛好聽見這話,不動聲色看了小姑娘一眼。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眨巴著,直勾勾盯著桌上的大石榴。
他俯下身,「想要這個?」
楊漾漾怔了下,側頭發現是他。
「想。」她馬上又搖了搖頭:「剝起來,很麻煩……」
她在家時也吃過石榴,每一回都弄得滿地都是石榴籽,手上也全是汁水,髒兮兮的。
隨致唇角一彎,狹長鳳眼流光溢彩,竟有幾分惑人的溫柔。
「有什麼麻煩的?看著。」
他伸手拿起更大一些的那顆石榴,從老闆娘那裡要來了一把小刀,在石榴上開了個四四方方的口。
他這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楊漾漾目瞪口呆,短短几秒,一顆顆紅寶石似的石榴籽都被剝了下來,一顆不漏裝進了小碗。
最賞心悅目的,並不是那晶瑩剔透的石榴籽,而是少年那一雙手。
膚色冷白,質感似上好的玉,指節修長纖細,指骨分明,關節處沾了些許薄紅,手背上凸起半透明的青筋,透著股說不清的欲感。
楊漾漾看得有些呆住,恍惚間以為被這雙手捧著的並不是普通的石榴籽,而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寶物。
「好看嗎?」
思緒被少年懶洋洋的聲音打斷,她紅著臉,舌頭有些打結:「好、好看的……」像是為了掩飾什麼,她趕緊補了一句:「好像寶石,亮晶晶的,要是能串起來做成手鍊就好了……」
她仰著臉看他,水眸乾淨清澈如林間幼鹿,眼底的崇拜毫不遮掩。
也許這就是小孩,這點小玩意也值得她開心成這樣。
黑眸掠過極淺的笑意,隨致把剝好的果肉遞給老闆娘,難得多了分心思吩咐道:「別給她放冰塊。」
石榴汁很快就榨好了,楊漾漾迫不及待插上吸管猛吸一口,心滿意足眯了眯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石榴比她以往吃過的任何一個都甜。
它可是隨致特意為自己剝的,連裴學姐也沒有。
這個認知讓楊漾漾整個人都要飛到天邊去,嘴角瘋狂往上翹,怎麼也停不下來。
這個晚上,她走過很長的路,心情好似過山車忽上忽下,但最後深深刻進她記憶里的,只剩下石榴汁停留在舌尖時甜絲絲的滋味。
*
歡樂的時光總是格外短暫,國慶長假一過去,他們便迎來了期中考試。
這幾天六班的氣氛十分低迷,每個人都唉聲嘆氣的。
他們怕的不是考試,是考試成績出來以後的家長會,一個不小心,回家就要接受來自父母的「混合雙打」。
拿到試卷的一刻,除了一兩個平日裡刻苦學習的,其他人都哀嚎起來。
「完了,這下全完了——」
看著加在一起都不到60分的物理和化學卷子,楊漾漾表情凝重,要哭不哭的。
周幼也只比她好了一點,兩門都踩著及格線。
「再這樣下去,明年我肯定連本部都沒得上了……」
兩個人差點就要抱在一起痛哭,突然聽見前排有人喊到楊漾漾的名字。
她抹了下眼尾的淚,抬頭一看,走廊上站著的,居然是隨致。
楊漾漾下意識就把卷子藏在身後,她在爸媽面前都沒這麼緊張過。
反正,她不想讓隨致認為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學渣。
雖然她本來就是啦……
視線在空中驀然對上,她看見少年薄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兩個字。
出、來?
楊漾漾把卷子往桌肚一塞,蹦蹦跳跳從後門出去。
看見他時,她才拘謹了些,雙手垂在身側慢吞吞走向他,動作十分淑女。
隨致斂著眼睫,面上掛著玩味的笑:「說吧,又想讓我做什麼?」
她低頭才看清他手裡握著的玩意——那是去網吧的那天晚上,她一路小跑追上他塞給他的禮物。
裡邊裝著一疊她攢了許久的零錢,還有一張紙條。
那上邊歪歪扭扭寫著一句【哥哥,謝謝你。】後邊還附帶一個匆忙用水彩筆畫的心形。
說起來,這可是楊漾漾全部的身家,她平日裡省吃儉用也才攢下這麼點,原本是打算用來做畢業旅行的資金。
自從聽寧芝提起隨致掙錢養家的事後,楊漾漾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想來想去,她能做的,就是把攢下來的零錢都交到他手裡。
但隨致顯然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要不是前幾天寧芝幫孩子們洗衣服,剛好摸到他褲兜里揣著這麼一小布袋,隨致早就把這麼個小插曲忘到九霄雲外了。
他打開才發現裡邊裝了些錢,當下想道:這小孩難不成又遇到麻煩,塞給他這些「保護費」想求他幫著撐腰了?
隨致覺得很有必要糾正一下小姑娘的某些想法,剛好今天有空,就過來初中部好好把人教育一番。
「什麼?」楊漾漾被問得有些懵,因著剛剛哭過的緣故,眼尾一片薄紅,看著可憐兮兮的。
隨致心頭一軟,本欲訓斥的話又說不出口了。他轉而問道:「最近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按照常理來說,有他那讓人不省心的弟弟護著,小姑娘不可能會被人欺負才對。
但隨致很快又想到,以前裴之婧說過,女生之間帶著惡意的排擠,可比男生們的拳頭更讓人難受。
想到這,也不等楊漾漾回答,他乾脆往教室裡邊走。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隨致已經把她看成了自家小孩。既然她喊了自己一聲「哥哥」,他就沒道理讓別人欺負到自家小孩頭上來。
少年一邊往裡走,一邊側眼看著班上其他小孩的反應。
杵在原地的楊漾漾終於回過神,趕緊追了上去。
他,究竟想做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