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
聽到這聲,楊漾漾整個人都呆滯住,下意識想躲到隨致身後,可惜已經來不及。
路面上昨夜裡下的雪還未化,楊爸爸一個趔趄,差點滑倒。
「爸——」
楊漾漾心一急,鬆開抓住隨致的手,往前跑了過去。
「爸,你怎麼在這?」
此時隨致也反應過來,大步朝著父女兩人走近,在一米開外停下。
他輕輕點了下頭,薄唇動了兩下:「叔叔。」
楊爸爸畢竟是過來人,哪怕心裡早就翻江倒海,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回點了頭,看向自己的女兒。
「大冷天的,跟我回去。」
「可、可是——」
楊漾漾轉頭看了看隨致,隔著並不遠的距離,她總覺得他看上去特別的寂寥。
他看著她,沒什麼表情。
「聽叔叔的話,先回去吧。」
「回家再說。」楊爸爸低聲說了一句,強硬地拽著楊漾漾的胳膊離開。
回家後,迎接她的自然是一場狂風暴雨。
對於楊爸爸和楊媽媽來說,他倆誰也接受不了,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會背著父母談戀愛、還在大街上和男人抱在一起。
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有個欠了一屁股賭債的老賴爹。
「我當初就說了,不應該讓小羊跟他們那家人走得太近!」
楊爸爸重重嘆氣,「我瞧著還以為那是個好的,誰知道這兔崽子也沒安好心!」
楊媽媽又氣又悔,六神無主:「之前聽他們說那小孩是乖的,成績也不錯,還幫咱們把小羊從滄島安全帶了回來,我這才放心讓他們來往的……」
一提到滄島,楊爸爸眉頭緊皺:「當時我們就應該親自去一趟的,你非不信,這孤男寡女,誰知道那混小子是不是占我們家小羊便宜了?」
他越說越來氣,「我看,搞不好小羊當初就是被他拾掇的,才大老遠跑去滄島!」
「那能怪我?當初是誰說工作忙得脫不開身?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我們母女重要?」
楊媽媽說著說著掉起眼淚,連帶著把這些年受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
楊漾漾記憶里,父母從來沒有吵得像現在這樣厲害過,她的心亂作一團,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她乾脆把自己關進了房間,戴上耳機不去聽他們的爭吵聲。
原以為爸媽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她找了男朋友的事,過段時間就會好。楊漾漾卻沒想到,楊爸爸和楊媽媽在吵完一架後,居然達成了一致的荒謬決定——
他們去隨家找了隨致和寧芝,要他們保證不再糾纏自己的女兒。
從楊媽媽那裡聽到這件事後,楊漾漾第一次對自己的爸媽大聲:「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說他?」
「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他一個老賴的兒子,跟他扯在一起你下半輩子就毀了!」
楊漾漾聽得心口一疼,「他爸爸做的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楊媽媽繼續苦口婆心:「你還小,他就是打算用那副皮囊和甜言蜜語把你哄得團團轉,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我跟你爸爸想反對也來不及——」
「隨致不是這樣的人!」楊漾漾只覺得這一刻的媽媽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麼刺耳,「他沒有,他碰都沒碰過我!」
楊媽媽被吼得愣了下,正要說話,楊漾漾已經捂著臉跑了出門。
「這孩子……」
楊漾漾一路跑出巷口,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隨致家門口。
剛一抬腿,她又頓住了。
爸媽對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隨致聽到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們把他形容成一個無比卑劣的人,懷著最大的惡意揣測著他接近自己女兒的目的。
而她現在,要怎麼面對他呢?
打開微信,楊漾漾編輯了好半天,最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刪除。
她轉身走掉,完全沒有再找他的勇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清源待久了,楊漾漾覺得這一年的越城格外的冷。
隨致很守承諾,答應了楊爸爸不再糾纏她以後,就真的沒再出現過。
就連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隨禮,也不再搭理她了。
即使沒有親耳聽到,楊漾漾也能猜到爸爸說的那些話,一定特別傷害隨致一家人的自尊心。
她現在覺得越城一點也不好,太小太吵了。
她好想回清源。
好在寒假很短暫,冬天也很快就過去了。
大一的第二學期,楊漾漾決心要到學校周邊兼職,勤工儉學。
她想更快一點長大。
然後,勇敢地站到隨致身邊。
在此以前,楊漾漾從未感受過缺錢的滋味。
爸媽膝下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她想要什麼他們都會儘量滿足。
而隨致的童年,卻是完全與她相反。
在她滿大街亂跑玩泥巴的時候,少年已經挺起脊背擋在母親和弟弟前面,承受來自鄰里鄰居的白眼、地痞流氓上門要債的恐嚇。
楊漾漾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個雨天,隨致下頜上那道清晰的傷口。
或許浪蕩不馴、桀驁叛逆只是他的偽裝,他不得不戴上這樣一副面具,來保護自己的家人。
如果出身可以選擇,誰會願意選擇一個常年酗酒家暴、負債纍纍的老賴當自己的父親呢?
楊漾漾每次想到這,心口就會特別疼。
她才意識到,金錢這玩意原來是那麼重要,它可以摧毀掉一個人全部的意志和自尊心。
楊漾漾在心裡想,她要掙很多很多的錢,都給隨致。
把這世界虧欠他的,全部都彌補給他。
*
六月份的時候,周幼結束高考,特意坐了飛機來找楊漾漾玩了一趟。
那天,兩個女生把清源市中心有名的景點都逛了個遍,一路有說有笑。
然而回到酒店的時候,楊漾漾突然就哭了。
她想起上高中那會,每一年生日時自己許的那些大同小異的願望。
全部都與隨致有關。
少女終於來到了那個她曾經無數個夜晚在被窩裡不斷暢想的未來,可這未來,怎麼能沒有他呢?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拿起手機開始翻那個許久沒有聯繫過的號碼。
即將撥出的一刻,理智瞬間回籠。
楊漾漾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或許是怕隨致可能會有的冷漠態度,或許是其他。
同是天涯淪落人,大概是被她的悲傷感染,周幼想起自己那段完全沒有任何指望的愛戀,也跟著楊漾漾蹲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大哭起來。
兩個女孩哭聲越來越大,把住在隔壁的人嚇壞了,差點以為是這酒店鬧鬼。
暑假來臨,楊漾漾也不管爸媽怎麼勸阻,固執地決定要留在清源市。
在上一屆學姐的介紹下,她找到份家教的工作,薪酬不高,地點在郊區,好在學生很配合,她也不算太吃力。
再一次見到隨致,是在楊漾漾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
那天,她和平常一樣搭上公車準備去學生家裡。
天公不作美,車到了半路,一陣電閃雷鳴後,暴雨來襲。
一下車,楊漾漾全身瞬間濕透。站台上沒有任何遮擋的地方,她只能一路小跑,想找到個能躲雨的屋檐。
好不容易在路邊找到個小賣部,楊漾漾躲了會雨,眼看時間快來不及,這場雨卻沒有半點要停的跡象,她只能和老闆娘要了個紙箱,把它頂在頭上,踩過坑坑窪窪,艱難地繼續往學生家裡趕。
氣象台播報,北京時間十五點整,颱風在清源市登錄。
少女對此一無所知,風雨撲面而來,越來越大,雨水灌進衣領,冷得她渾身發抖。
這條路她走了幾次,按照常理來說,不應該再走錯的。
但或許是因為雨水淋得眼睛有些睜不開,楊漾漾走著走著,便發現自己偏離了原先的路線。
糟糕。
這會她完全記不得那個學生的家是在哪個方向了。
面對眼前的十字路口,楊漾漾雙手頂著個濕漉漉的紙箱,眼底滿是茫然無措。
而隨致,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
楊漾漾記得,這一天,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短T,上邊的印花圖案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黃鴨。
雨霧中,她是憑著這件衣服,才認出他的。
這一件T恤是她去年在逛夜市時,隨手買給隨致的。他剛收到時,還嫌它幼稚,穿不出門。
楊漾漾好幾次撒潑打滾求著男人穿上它,都被他面無表情地拒絕。
她倒是沒想到,分開後,居然還能再看到隨致穿上她買的T恤。
從最開始的錯愕中反應過來,她呆愣愣抬起頭,馬路對面的男人已經迎著風雨來到她面前。
他打著一把透明雨傘,風中飄著的雨點將他凌亂的發染得濕漉漉,那雙狹長的眼晦暗清寂,更襯得膚色蒼白,有種易破碎的脆弱感。
雨水沖刷著腳下的泥土,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
「你……」楊漾漾張了張口,雨水順著發梢下墜,讓她有些看不清他。
下一秒,他把傘面往前移了一點,將兩個人籠罩在雨傘下方。
雨聲很大,楊漾漾只看見他薄唇動了下,說了兩個字,聲音太低了,她沒有聽清。
「什麼?」
她喃喃問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