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永遠不許利用她
午餐後書房裡的這一場談話進行了很久才結束。
顧景琛先離開了房間，丁淺被方志海留了下來。
「爸爸，」丁淺目送顧景琛走出書房，然後才轉回了視線，「我不喜歡你那樣逼他。」
方志海嘆了一聲：「他是個男人，小淺——他如果想娶我的女兒，那就必須拿出一個男人的擔當來。」
丁淺垂眼：「他的家庭情況特殊，你是在揭他的疤。」
「如果他連這點都承受不了，那他更沒有資格跟我的女兒在一起了。」
方志海神情肅然道。
丁淺說：「可他不是想跟您的女兒在一起，他只是想跟我在一起。」
方志海怔了一下。
須臾後他放輕聲音：「小淺，你沒辦法割裂這兩個身份——那麼如果他想和你在一起，就必須做出選擇。」
「為了我放棄他的職業？」
丁淺的聲音驀地提了起來，漂亮的杏仁眼裡水光微漾，「爸爸，您不覺著這樣做實在太自私了嗎？」
「我沒有為我自己考慮，所以我一點都不覺著這是什麼自私的行為。」
聽了丁淺的措辭，方志海的臉色也微微沉肅下來，「小淺，今天你的言行舉止，都讓我覺著很失望；在尊重我這方面，你甚至沒有他做得好。」
「就是因為他做得足夠好了……我不能讓你們用我和我們的關係去脅迫和委屈他。」
丁淺站起身來，低下視線來於方父對視。
「即便爸爸你不同意，很抱歉……我還是要和他在一起。
而這是我的人生和我自己的選擇，你們誰都沒有權利阻止和干涉。」
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外走。
在她的身後，方志海嘆了一聲。
「……誰說我不同意的？」
「……」
丁淺邁出去的一步驀地止住。
纖密的眼睫眨了眨，站在那兒的人似乎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
過了幾秒，丁淺才意識回籠，猛地轉回身去。
笑容倏然染上了她的唇角和眼梢——
「爸爸你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
「我要是不同意，我看你就不認我這個爸爸了。」
方志海無奈地看著丁淺。
「爸爸我就知道您一定是開明的！」
方志海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是嗎？
我剛剛看你表情還以為你準備跟我斷絕父女關係了呢。」
「那怎麼會呢！」
丁淺笑著跑回來，「爸爸最好了！」
「行了，別用你那套甜言蜜語來哄我了。」
方志海縱容無奈地看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一眼，「今天他表現不錯，品性和對你的感情我也都看得出來，所以才能放你們過關。」
說到這兒，方父又輕輕地哼了聲。
「不然，你就算給我在老宅莊園裡哭出條河來，我也不會同意你跟個模特在一起。」
「你這就是職業歧視……」
丁淺小聲地咕噥。
「……」
方父沒作聲，視線斜拉過去。
丁淺抬手在嘴巴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然後沖方父乖巧地一笑。
大年三十的晚宴之前，在顧景琛的堅持下，丁淺不情願地把人送出了方宅。
「我覺得可以……」
一直到顧景琛上車前，丁淺都還蹙著眉咕噥。
顧景琛笑著轉回頭來。
「不合適……等明年吧。
明年過年，我名正言順地上門拜訪。」
「比我爸爸都老古板。」
丁淺睖他一眼。
「我古板嗎？」
顧景琛眼神一深。
丁淺絲毫未察覺有異，抬起頭來：「這麼計較這個你還不古——」
話音未落，一個輕吻貼上了她的唇瓣。
冬季的微涼氣息和空中的硝火味道混在一起，帶來一種莫名的暈迷。
直到遠處漂亮的焰火在無邊的夜色里綻開繽紛的花朵，這個吻才停了下來。
「我覺得我不古板。」
低沉微啞的聲線帶著乾淨的笑音。
聲音的主人在夜色里的黑瞳微熠，沉澱著最柔軟的笑色——
「你覺著呢？」
丁淺這才回過神來，慢慢地磨了下後牙。
「……嗯，顧學長你可真是不古板。」
顧景琛失笑。
他轉身上車，「明天一起去看電影吧？」
「大年初一？
看電影？」
丁淺一臉「你沒問題吧」的神情看著車裡的人。
顧景琛垂眼，輕笑。
「十四歲之後，我每一年的正月初一，都是一個人在電影院裡度過的。」
「……」
看著那清雋側顏上令人心疼的笑意，丁淺覺著如果想像可以實質化的話，那她身後此刻大概已經一片小白旗升起來了。
「我去，我一定去——陪你看一天都沒問題。」
「你說的。」
剛剛還沒什麼精氣神地垂了眼帘的男人聞言，笑意一起，「不見不散。」
「……」
轎車載著男人那個得逞的笑容，一起開了出去。
站在原地的丁淺久久失語。
……嗯，被算計了。
司機把丁淺送到了廣場的入口，就被丁淺打發走了。
丁淺理了一下垂散的長髮，看了一眼時間，便向著兩人約好的地方走去。
隔著還有幾十米，她便遠遠地瞧見了站在那商場門口的男人。
那人今天穿了件葡萄酒紅的高領毛衣，黑色修身卡其褲，腳上一雙黑色馬靴，外面還套了件雙排寬扣的黑色翻領大衣。
再加上他還戴著口罩跟墨鏡，寬肩窄腰長腿地往那商廈門口一杵，即便這大年初一的廣場街還沒多少行人，那回頭率也是往爆表走。
丁淺單從幾十米外走到他面前的過程，就瞧見不少放慢了步伐的女孩兒都頗有些蠢蠢欲動。
果然是禍害啊……
丁淺心裡暗自慨嘆。
然後她頂著不少人的視線威壓，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新年快樂！——等很久了嗎？」
她從背後繞到了男人的面前，杏仁眼裡帶著漂亮的笑意。
聽見女孩兒的聲音，顧景琛眼帘一掀，笑意從口罩裡帶著點微悶傳了出來。
「我打扮成這樣你也能看出來？」
「拜託，顧學長，就你這外形……」丁淺笑得眼角微彎，「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她稍一頓，「不過之前也沒見你捂得這麼嚴實啊？
今天是怎麼了？」
「……」
聽了這個問題，顧景琛眸色一沉，「昨天從機場出來，大概被什麼人拍下來傳到網上了，今天家門外遇上了狗仔蹲點……費了好大勁才有驚無險地到了這邊。」
丁淺一聽顧景琛那不耐的語氣，立時笑得正經不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等見著顧景琛一直那種縱容又無奈的眼神看著自己，丁淺才停下笑意——
「顧學長，主要是你這外形條件太顯眼，即便沒拍GG走上街也必然是居高不下的回頭率；你要想真躲過那些目光……」
她的視線戲謔地把顧景琛打量了一遍，「嗯，那就只能把腿砍掉一節——才能恢復正常人了。」
顧景琛哭笑不得：「我是妖怪嗎？
砍掉一截才能恢復正常人？」
丁淺卻一本正經地繼續逗他——
「妖怪哪有顧學長你長得好看？」
「……」
顧景琛眼睛微眯起來，「我發現，從Q市一中回來之後，你的膽子明顯大了不少。」
丁淺無辜地眨了眨眼：「是嗎？」
「……」顧景琛安靜地端詳了她好一會兒，直到丁淺都有些忍不住要移開視線了，顧景琛才似有若無地點著頭轉開臉，「看來，我實在應該早早帶你回去解開你的心結的……為那麼一個人耽誤了這麼多年，真是不值當。」
丁淺怔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顧景琛說的是誰。
沉默了幾秒之後，她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來，主動伸手過去牽了顧景琛的手。
「電影要開場了，還不進去？」
這邊丁淺拉著顧景琛剛進了商場裡面，站在門邊一個穿著英倫西裝小背心內壓白襯衫的女人就眼睛一亮，走上前來。
「您就是丁小姐吧？」
丁淺怔了一下，視線一壓，瞥見了那人胸前別著的工作牌。
她心下瞭然，眉線微蹙。
「對。」
「丁小姐您好，我是這處商場的總經理，安媛。」
那女人笑容和熙，「我是按方董吩咐，特地來迎接兩位的到來。」
丁淺嘆氣：「我們只是來看場電影，不是來視察工作——安經理一定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們就不打擾了，您去忙吧。」
對於丁淺的不配合，安媛看起來毫不意外，她依舊溫婉笑著沖望過來的顧景琛一點頭。
「丁小姐，我今天只有一項工作，就是按方董的吩咐保證您的出行愉快。
有任何問題，請您儘管跟我提出。」
丁淺無奈地看向顧景琛。
進到商場裡面，顧景琛摘了扣著的墨鏡，眸色淡淡地一瞥安媛，然後才轉向丁淺。
「去影院吧。」
丁淺點頭。
而一旁安媛在看清了顧景琛的眼睛之後，不由稍怔，繼而驚喜：「莫非您就是為WANNA & BEST代言的那位模特Diva？」
她的聲音算不得高，但丁淺還是本能地將目光在周圍一掃。
確定無人注意到後，丁淺目光不悅地望向安媛。
「安經理，我們接下來就到影院去觀影，您就沒必要跟著我們了。」
安媛笑容一滯，繼而歉意地道：「我也是按著方董的吩咐辦事，丁小姐請不要怪罪。」
「……」
丁淺舒出口氣來。
此時他們恰已走到了電梯間。
丁淺腳下一停，轉過身來，與顧景琛十指交扣的手一抬，在安媛的面前晃了下。
安媛微怔。
丁淺竭力保持不失禮的微笑——
「我跟我未婚夫要去觀影順便約會，麻煩安經理你來給我一個讓你跟在我們旁邊的理由？」
等找不到理由繼續留下來的女經理走了之後，丁淺心情都舒暢了很多。
兩人乘坐直梯直接去了商場8層的影院。
電影票是丁淺直接訂的，在VIP廳的普通座和情侶座之間，她以「情侶座寬敞」為理由成功說服了自己。
就是刷票出來的時候，顧景琛臉上那點似笑非笑的神色，讓她不自覺地有點心虛。
「……這種座位寬敞多了。」
進場前，丁淺還在義正言辭地給顧景琛解釋。
顧景琛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還沒等丁淺松下這口氣來，她就聽見男人後面補了一句。
「你肯定不是因為別的。」
「……」
丁淺咬了下後牙，擠出一個笑容來，「其實，我也是為了顧學長你考慮。」
一聽這稱呼，顧景琛就知道他家小星星是按捺不住要反擊了。
也沒忍心壓著她，他笑問：「嗯，怎麼個為我考慮的？」
丁淺笑得眼角彎得像月牙兒。
「你說如果我們坐在普通座上，我倒是沒什麼問題——可影院裡面那麼黑，萬一顧學長你被旁邊人占了便宜，那可怎麼辦是吧？」
出乎丁淺意料地，顧景琛聽了這話之後不但沒有反駁，還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丁淺頓時警覺地收斂笑意，隱約覺著又得迎接什麼大招。
果不其然，檢票之後剛進了廳內，趁著此時前後無人，顧景琛將人一帶，壓在了漆黑的拐角里。
溫熱的氣息從女孩兒的耳旁撫了過去，帶著低沉而性感的笑音——
「待會兒坐在我旁邊的丁小姐，占起便宜來可要手下留情。」
丁淺：「……」
這帶著微啞的磁性聲線在視覺無用的黑暗裡仿佛是覆滅理智的大殺器，丁淺縱使自覺思維靈巧，在那微灼的曖昧氣息吹拂在耳垂上時，也是半點反駁的話也想不起來，只剩下對自己臉頰愈發升高的溫度的感知。
緊接著，不遠處漸漸響起觀影觀眾入內的腳步聲，丁淺手腕一緊，被身前的人低笑著拉出了黑暗的拐角，走進了觀影廳內。
一直到開場兩分鐘後，丁淺的注意力才總算漸漸集中在大屏幕上。
電影是丁淺選定的，在參考了顧學長「隨你」的意見之後，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檔被稱年度最燒腦的懸疑電影。
只不過雖然是掛著「懸疑」標籤，素來常伴的恐怖元素倒不見幾分。
這也就使得這一場整個VIP情侶專區內，只有丁淺和顧景琛這一張寬椅是有人的。
而這部電影也不負眾望——
一個半小時多的電影時間內，各種線索環環相扣，節奏愈來愈快，小高潮也是逐漸迭起。
於是，整個影廳唯一一張VIP情侶座上，女孩兒身體繃得筆直，盯著大屏幕看得目不轉睛，到電影精彩處更是小手微攥，呼吸加快……
旁邊的男人單手撐著顴骨，眼眸深邃，帶著點無奈的淺光看著身旁的女孩兒。
等這場電影結束，丁淺高高興興地從影廳里走了出來，看神情很是興奮。
她剛準備轉過臉去，跟顧景琛交流一下觀影后感，就見對方難得拿著手機在屏幕上劃了幾下。
「你在做什麼？」
丁淺好奇地問道。
顧景琛抬眼，微笑：「電影評分。」
丁淺眼睛一亮：「你怎麼評價的？」
「吸引力太高，差評。」
「……」
兩人從影院出來，距離午餐點還有一段時間。
「隨便逛逛吧？」
丁淺站在透明玻璃圍欄前，扶著打磨圓滑的實木把手往下看，「商廈里人不多，正是個適合逛一逛的好日子。」
「好。」
丁淺於是拉著顧景琛繞過了直梯間，去走了扶梯。
掠過了六七兩層的美食層，兩人到了五樓，扶梯旁邊的第一間店就是間首飾店。
丁淺目光毫無停留地準備往前走，卻被身旁的男人拉了一把，停住了。
她不解地轉回視線去，望向顧景琛。
顧景琛唇角一掀：「我想了很久的新年禮物，不如就在這裡買吧？」
「……」丁淺猶疑地看向旁邊的店面，指尖一指，「這兒？」
「嗯。」
顧景琛笑著點頭，牽著丁淺走了進去。
迎賓小姐熱情地走了上來。
「歡迎光臨，兩位需要點什麼？」
「……」
絕對是第一次親自踏足到首飾店裡的丁淺無辜地看向身旁的顧景琛。
顧景琛唇角微掀，「我們想選一對情侶對戒。」
那迎賓小姐正從躬身的動作抬起頭來，望向顧景琛的面部：「好的先生，請兩位——」
話音中途停住。
丁淺心裡一嘆。
「您是給WANNA & BEST做御用模特的Diva先生嗎？」
迎賓小姐語氣驚喜，「請您稍等，我請我們店長過來。」
迎賓小姐穿著小短裙加小高跟，卻是毫不費力地小碎步跑了起來。
看著那女侍者的背影，丁淺側眸：「你確定我們不要先離開？」
「不要，」顧景琛沒任何猶豫地拒絕，「這可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怎麼也不能半途而廢啊。」
「第一份禮物？
你送過了啊。」
丁淺理所當然。
「……」
顧景琛卻是不解，轉過來徵詢地望向丁淺。
丁淺杏眼一彎，「在三食堂你放我桌上的蘋果——你忘了？」
顧景琛一頓，失笑，點頭。
「對，是我忘了。」
終於扳回一城的丁淺得意一笑，一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已經到了他們身邊。
「您就是Diva先生吧？」
來人顯然便是這間店的店長，看向顧景琛的目光帶著欣喜和謀劃。
丁淺毫不懷疑——對方已經在考慮利用Diva的這次入店而做什麼適合的宣傳了。
……看來，之後還是要先跟爸爸通知一聲；否則到一間店碰上一個這樣的店長，那還了得？
而這邊店長已經熱情地開口了。
「您能到我們店裡實在是我們的榮幸，不知道您想選購哪一款飾品？
我都可以做主直接給您最優惠的折扣……」
店長滔滔不絕了一番之後，目光往丁淺身上分了兩分，「這位是您的女朋友吧？
這可真是郎才女貌呢！」
剛剛被這店長言語一番早就有些不耐的丁淺輕笑了一聲。
「跟他一比，我還有貌呢？」
「……」
店長尷尬停住。
顧景琛失笑。
「折扣不必，我們就選一對情侶對戒。」
「好的，沒問題；請您跟我過來吧？」
店長立刻轉過身去，熱情地給兩人引路。
兩人於是一起到了那情侶對戒的櫃檯位置。
「小莫。」
店長招呼著站在櫃檯後的那個女銷售員。
看起來年紀不大的被稱為「小莫」的女孩兒一愣，回過神來，連忙從顧景琛的臉上收回了目光來。
她臉上暈著紅，躬身下去，打開了櫃檯後面的玻璃櫃門，然後將裡面的兩排戒托拿了出來。
「這是我們店裡最新款的情侶對戒。」
女孩兒聲音壓得有些細且低，顧景琛的視線全然在戒托上面的對戒樣式上，丁淺則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
那銷售員女孩兒的紅臉蛋近在眼前，而店裡其他人的視線也是毫不避諱地往自己旁邊站著的男人身上嗖嗖地刮。
……很好。
丁淺心想。
……出來逛個街，飯還沒吃，醋先喝飽了。
「你看這一對的式樣怎麼樣？」
顧景琛拈起其中一隻，將那戒指擎到了丁淺面前，視線跟著落了過來。
然後他微微怔了下，「怎麼了？」
——他家小星星一副讓人搶了食兒的模樣。
「……」
丁淺面無表情地轉過來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又不是顧景琛的錯，她只能悶悶不樂地軟下了目光，然後把視線的焦點放到了對方手中的戒指上。
這戒指的指環部分看起來嬌小些，顯然是對戒中的女戒。
女戒的設計是一個精緻的右半塊的心形，心形弧度的頂端嵌著一顆亮瑩瑩的小鑽石。
丁淺的目光往下落，果然便見那取了戒指的戒托上對應的男戒，則是一個左半塊的心形，也在弧度的頂端嵌了一顆細小的鑽石。
「很好看。」
丁淺點了點頭。
顧景琛的眼底笑意漸露。
「那試一下尺寸？」
「嗯。」
丁淺應聲。
片刻之後，挑選了合適的尺寸，顧景琛便直接讓售貨員將對戒包了起來。
只是刷卡付款之前，那店長卻笑眯眯地拿著紙袋望向顧景琛。
「Diva，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合一下影呢？」
「……」
丁淺眸色一涼。
顧景琛並不意外，他看了一眼店長手裡的紙袋，點了點頭，「可以。」
那店長立刻給自己的店員使眼色，被示意的店員也忙拿了手機出來。
店長笑眯眯地站到顧景琛的旁邊。
丁淺在旁邊思索了兩秒，卻是在那店員拍攝之前勾唇上前了一步。
「我一起。」
那店長有些意外，腦子裡思維一轉，想到了什麼似的，立刻欣然同意。
三人「愉快」地合了幾張影之後，顧景琛付款，拿著包好的對戒和丁淺一起走出了首飾店。
只不過這邊剛出了首飾店，丁淺臉上的笑色就淡了。
她直接拿出了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去。
「爸爸，我男朋友剛剛在集團名下的一間店裡被人拉著拍了照片，之後肯定會被用來做宣傳——您管不管？」
對面說了什麼之後，丁淺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不緊不慢地笑了聲。
「……對，我知道他是藝人這是正常的，不可避免——不過剛剛那店長拉著我一起拍進去了——全部都有我哦。」
「……」
顧景琛在一旁一怔，繼而不禁失笑。
年關過去沒幾天，海外來了電話，WANNA & BEST請顧景琛回去配合最後一次宣傳定檔。
時間催得緊，顧景琛只來得及跟丁淺電話告別，就坐上了飛往地球另一面的國際航班。
於是，原本定下的開學前出遊計劃中途夭折，丁淺心情難免失落。
再加上方父的應酬增多，喬染和周卓也開始忙於公務，對著方家老宅幾乎整日主人全空的狀態，丁淺最後選擇直接收拾了東西，提前回了學校。
令她意外的是，寢室裡面另一位回來得比她還早。
「……小瑤？」
推開沒上鎖的寢室門，丁淺看著裡面熟悉的背影，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之後忍不住疑惑地問了一聲。
還在裡面埋頭收拾的宋瑤聞言懵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驚喜地轉回身撲上來——
「丁小淺同學你怎麼提前回來啦！？」
還沒來得及放下手裡的行李箱，就被撲了個滿懷的丁淺哭笑不得。
「我是自己在家裡待著沒什麼意思，所以提前回校了，那你呢？」
宋瑤聞言小臉都哭喪下來。
「別提了——我爸來T市出差，二話不說把懶在家裡的我硬生生拎了過來——還說讓我不要老待在家裡勞煩我媽照顧我，趁早自己回學校折騰自己……」
宋瑤假意哭嚎著又撲進丁淺懷裡——
「你說我這能是親爹嗎？」
丁淺想了想，選擇了一個溫柔的說辭。
「嗯……叔叔對阿姨真好。」
「我大概是他們充話費送的吧……」
宋瑤仍是抱著丁淺不肯撒手。
「……」
丁淺嘆氣：「宋小瑤同學，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要把我十五公斤的行李箱砸你腳上了。」
宋瑤立馬不哭了，迅速鬆手後退了兩步。
丁淺這才得救，將手裡拎著的行李箱放到了一旁的行李架上。
然後她打開了行李箱，從裡面取了自己的生活用品包和電腦包，拿著走進了寢室裡面。
宋瑤卻是趴在寢室門邊上往外直張望。
丁淺收拾完自己的東西，一回頭見宋瑤還在門口，不由奇道：「你看什麼呢？」
宋瑤滿臉茫然地回頭——
「D神怎麼沒送你回來？」
丁淺聞言，腦海里思維一動，杏眼微微狹了起來。
「宋小瑤同學，去年放假之前，你有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啊？」
宋瑤停頓了下，然後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眼珠轉了幾圈，小聲囁嚅道：「我……我有嗎？」
「你沒有嗎？」
丁淺從床上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走了過去，眼神極是危險——
「要不我幫你回憶一下？」
「……嗯不用了。」
宋瑤飛快地搖了搖頭，然後故作可憐地垂眼，「其實我也是怕你自己回去同學聚會有什麼意外嘛……你當時看起來神情真的不太對，所以我就覺著是該通知一下別人……然後我也不認識你周圍的其他人嘛，剛好D神，啊不，顧學長又發簡訊來問你的情況……」
宋瑤抬起頭來試探性地觀察丁淺的表情。
「然後我就告訴他了……顧學長是不是去Q市找你了？」
丁淺對上宋瑤那副好奇又八卦的小表情，只能無奈地嘆氣，伸手一點對方的眉心——
「你啊，就是標準的臥底嘴臉；不但告訴他我去哪兒，還裝出一副要去Q市旅遊的模樣，來跟我旁敲側擊聚餐地點——你這樣不誠實的做法會讓我對你產生信任危機我告訴你……」
宋瑤一見丁淺態度軟化的趨勢，立即抱上去一頓猛蹭——
「丁小淺同學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嘛……我請你去吃披薩怎麼樣啊？」
「行了別肉麻，」丁淺被宋瑤蹭得頸窩痒痒，忍不住笑著把人往外推，「你告密有功，我請你去吃，收拾一下就走吧？」
「……」
宋瑤眨了眨眼，然後重新撲上去，「丁小淺你太好啦！」
出校門之後，丁淺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跟宋瑤一起上了后座之後，報出了地點，司機就直接載著她們出發了。
十幾分鐘後，兩人下了車，到了披薩店的外面。
此時正是中午飯點，再加上又是周末，門外休息區的沙發上已經坐了不少人，手裡拿著號牌紙。
丁淺與宋瑤無奈地對視一眼，只能過去乖乖報了人數取了號牌紙，到一邊等著了。
等待美食的時間總是分外地冗長以及煎熬，所幸她們坐了沒多長時間，兩人桌的位置就空出來了幾張。
按著號牌紙上的順序，丁淺和宋瑤卡著最後一張空桌進了餐廳。
負責牽引的侍者面帶微笑地將他們引到靠內的雙人桌上，然後將手中的兩份菜單一邊放了一份。
丁淺正思索著今天中午要點些什麼，驀地覺得自己手指尖被身旁的人捏了一下。
丁淺一怔，不解地看向宋瑤。
「……」
宋瑤跟她擠眉弄眼地往鄰桌示意。
丁淺被宋瑤那小表情逗得唇角微翹，視線順勢落了過去。
隨即一怔。
而鄰桌位置，一早就察覺了丁淺身影的那兩人也抬起頭望過來。
一個神色複雜，一個目光不善。
——董晟和林雨桐。
宋瑤把臉轉向丁淺頸窩，從牙縫裡往外擠氣音——
「他倆竟然在一起了？
！這不是痴男怨女組合嗎……不是冤家不碰頭啊小淺……不要慫就是上，我在背後支持你！」
「……」
丁淺似笑非笑地瞥了宋瑤一眼，然後目光重新落向兩人。
她大大方方地衝著兩人稍一頷首。
「學姐，學長，真巧，好久不見了。」
恰好這時，一旁的女侍者放好了菜單，丁淺見沒從那兩人那兒得到什麼回應，也不計較，拉著宋瑤入座了。
女侍者在一旁等著兩人點餐。
丁淺看向宋瑤：「還是之前那一套？」
「嗯，」宋瑤點頭，「飲品換雞尾酒吧？」
「好。」
丁淺微笑著看向侍者，「我們點單。」
女侍者應聲：「您請說。」
丁淺翻著彩頁的菜單：「兩份牛菲力，其中一份黑椒汁一份蘑菇汁；然後一份紐奧良披薩，兩份土豆沙拉，兩杯特基拉日出——再加一份小吃拼盤？」
她抬眸看向宋瑤，徵詢地問道。
宋瑤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
丁淺於是將手中菜單一合：「最後兩份提拉米蘇，不過甜點請在我示意之後再上。」
「好的，沒問題。」
女侍者頷首，將餐單上的東西又報了一遍，「確定是這些嗎？」
「對。」
丁淺微笑點頭。
侍者微躬身，轉身離開。
而感受到鄰桌董晟的目光又一次落了過來，丁淺心裡一嘆，暗道當初太衝動，這事情終究是不能善了。
像是要配合丁淺心裡的想法，董晟的聲音在鄰桌響了起來。
「雨桐，你還不知道吧，我們丁學妹家裡可是了不得的。」
這話音一落，丁淺手裡水杯一停，而宋瑤的目光也好奇地落了過來。
林雨桐似乎也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輕笑了聲：「哦？
我還真不清楚呢。」
「丁學妹瞞得好啊……」董晟笑得不冷不熱，「我也是之前有幸去了一次天宇集團方董的生日晚宴，雖然沒那個資格進到中心，但遠遠地還是看見了我們丁學妹……她可是天宇集團方董的千金呢。」
這話音一落，林雨桐那邊刀叉在瓷盤上發出刺啦一聲低響，而宋瑤也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向丁淺。
丁淺此間神色已經完全冷了下來。
而董晟仍在繼續：「也難怪她有那麼足的底氣不是？
更何況，顧大校草那麼冷漠一個人，對誰都不理不睬的，偏偏跟丁學妹在一起了——而且這沒多久事業就開始穩步上升——雨桐你都沒覺著奇怪，為什麼顧景琛本來跟你關係不錯，最後卻轉身就牽了另一個人的手？」
聽到這裡，丁淺終於再忍不住側過臉去，神情冰冷地望向董晟。
而宋瑤此時也顧不得驚訝，帶著滿臉的怒氣轉向鄰桌，壓低了聲音惱道：「董晟！你可別含血噴人！W&B的GG我們D神是去年休學的時候拍的，只不過W&B今年才開始進軍國內市場，所以廣宣也是這個時候才藉機放出！」
宋瑤歇了一口氣，又繼續：「而且什麼叫跟她關係不錯？
誰不知道顧學長一向跟任何女生都保持距離——不過就是因為幾次學生會和文藝社的合作，才有人在外面開始隨便傳些流言……」
宋瑤看了丁淺一眼，見丁淺沒什麼過多反應，就又補了一句，「更何況，顧學長跟丁淺是中學時候就相熟——到底誰該自覺點你心裡還沒點兒數嗎？」
這話音一落，林雨桐臉色微白了下，片刻後她輕笑了一聲抬起頭來，看向丁淺。
「天宇集團的千金？
想跟你搶人，看來是我沒有自知之明了。」
「……」
丁淺的最後一點忍耐性，終於在這一句話里徹底磨滅。
她怒極反笑，冷冰冰地望了董晟一眼之後，丁淺轉向林雨桐——
「就算我們的位置互調，你來做天宇集團的繼承人，他一樣不會多看你半眼。」
「你——」
林雨桐氣得臉色漲紅，丁淺卻沒再看她，轉向董晟。
「而你——你真以為，我看不看得上你，跟我是不是天宇集團的人有半點關係？」
她泠然一笑，驚艷且寒涼——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哈哈哈……小淺，你看見他們兩個的表情了嗎？」
宋瑤把目光從那兩人離開餐廳的背影上收回來，笑得有些收不住。
「我看他們是連飯都沒吃完就直接走了——不過也是神奇，林校花怎麼竟然會跟董晟在一起了？」
此時沙拉已經上餐到桌，丁淺叉起一塊嘗了嘗，然後才道：「也不算意外，畢竟除了人品有點問題，董晟在多數女生心目里，不也是理想型嗎？」
「也對，畢竟長得臉不錯，家裡背景也不差；最主要是，跟他不熟悉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他是這麼個沒下限的渣啊。」
宋瑤想到了什麼，撇了撇嘴：「當初你拒絕他的追求，好多人都說你對董晟是欲擒故縱呢……哎對了——」宋瑤好奇地趴上桌，腦袋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按董晟說的，你真是天宇集團的千金啊？」
「……」
丁淺手裡叉子一頓，片刻後她無奈地抬起眼來。
「大家都是無產階級的好同志，你就不要用這種稱呼來折我壽了吧？」
宋瑤笑嘻嘻地坐了回去，想了想又疑惑地望過來。
「不對啊，我記得天宇集團董事長是姓方，你難道真名叫『方淺』？
……不過聽起來，好像也不錯哎……」
「我是隨母姓，沒有什麼真名假名。」
丁淺哭笑不得地打斷了宋瑤自言自語式的嘀咕。
宋瑤怔了一下，只是看丁淺神色似是不願就姓氏問題深談，她便也沒再追問。
只感慨地點了點頭：「這樣啊，真新奇。」
安安靜靜地過了幾秒，宋瑤眼睛驀地一亮——
「等等，那豈不是說，以後我看到哪個明星想要簽名照——都能找你走後門啦？
！」
「是是是。」
丁淺哭笑不得地伸手點了下宋瑤湊過來的腦袋，「這午餐你還吃不吃了？」
……
這天回去之後，丁淺又回歸了自己正常的「規律」生活。
宋瑤在不知道多少次醒來時，見到丁淺一身運動裝坐在電腦桌前啪嗒啪嗒地敲鍵盤後，終於忍不住感慨——
「像你跟顧學長這種正處於熱戀期的，就算跨國戀，不也該一日三餐地煲電話粥嗎？」
「一日三餐？」
丁淺手下動作一停，面色古怪地抬起頭看宋瑤，「那我還能不能正常生活了？」
「熱戀階段，難道顧學長不該是你正常生活里最重要的那部分嗎？」
宋瑤一臉垂死掙扎的表情。
丁淺這次沒急著回答，她托著下頜想了想，再轉回眸時杏眼微亮。
「他確實很重要——但這也不意味著我要把多數時間跟他分享，距離才能產生美。」
「……」
宋瑤雙目無光地看著她，「那麼問題來了，放著外面大片的森林漠然無視，我們D神到底是為什麼選了你這樣一個看起來隨時隨地有可能為了計算機科學而拋棄他的女人呢？」
丁淺聞言笑道：「我覺得我完全能兼顧你們D神和我的計算機科學。」
「……這是重點嗎？」
宋瑤抓狂。
丁淺無辜地眨了眨眼，「這不是嗎？」
宋瑤抬手又放手，做了個氣沉丹田的深呼吸，再睜開眼時神情看起來煞是嚴肅：「那你說，如果在D神和計算機科學之間選一個，你選什麼？」
丁淺擰眉想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選他吧。」
而她一轉回目光，就見宋瑤一臉生無可戀地望著自己。
「你又怎麼了？」
丁淺失笑。
「……」
宋瑤放任自己的身體倒回床榻，氣若遊絲，「你竟然還猶豫了……我對不起同為Diva後援團的大家，我竟然親手把D神送進這樣一個女人的手裡啊啊啊啊……」
丁淺無奈地看了宋瑤一眼，直接將目光落回了電腦屏幕。
沒過一會兒，鍵盤敲擊的聲音再一次在寢室里響了起來。
躺在床上的宋瑤愈發絕望地看了一眼丁淺的方向。
不過令宋瑤欣慰的是，在她們這次交談之後的第三天，顧景琛就從地球另一面乘飛機飛回來了。
這一天的上午九點多，宋瑤看丁淺沒抱著電腦不撒手，反而利落地換了一身外出的休閒服，不由奇道。
「你這是去哪兒？」
丁淺看了一眼手錶，勾唇一笑。
「他的航班今天上午到機場，我去接他。」
「哎，D神這就回來了？」
宋瑤好奇地去拿手機開始翻看些什麼。
另一旁丁淺收拾完東西，準備出發的時候，卻是突然被宋瑤喊住。
「怎麼了？」
丁淺半隻腳已經踏出寢室，聽見宋瑤喊聲後不解地回頭。
宋瑤拿起丁淺衣帽架上的粉白棒球帽，又從旁邊首飾盒上方挑了最大的那個墨鏡盒，走到丁淺面前，滿面鄭重地交到丁淺手裡。
「相信我，」宋瑤一副要託孤似的模樣，「這兩件東西你一定用得到的。」
「……」
丁淺杏眼微狹，「你得到什麼內部消息了？」
宋瑤終究還是沒繃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哪位英雄好漢，查到了D神的航班也就算了，還說今天D神傳說中的女朋友要去接機——哈哈哈你快去吧——D神龐大的後援團等著你呢！」
「……」
一個小時後，丁淺到了T市的國際機場。
離著飛機場出站口還有一段距離，丁淺遠遠地就看見了蹲守在機場出站口外面的Diva的粉絲後援團。
目光從左到右從前到後地掃了一遍，估計了下這龐大人群的數量，丁淺嘆了口氣，從背包里拿出之前宋瑤給她的棒球帽和墨鏡，轉身往洗手間走去。
洗手間內。
頂著路過的進出人群的詭異注視，丁淺正對著鏡子裡那個遮了棒球帽和大墨鏡的自己。
同時，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去給顧景琛也買上一套裝備。
……或者提醒一下？
丁淺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時間，離著顧景琛的飛機降落還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
她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拿出手機給方父去了電話。
「爸爸，我想跟您調一隊安保。」
方志海問：「給顧景琛接機？」
「……您怎麼知道？」
丁淺不解問道。
「網絡新聞已經出了，」方志海接話，繼而一嘆，「小淺，之後顧景琛只要在這個圈子裡，就只會越來越多地曝光在公眾視線內，連帶你也可能被牽涉。
而到時候，很可能有許多令你不舒服的言論出現……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
方父的話讓丁淺驀地想起不久之前董晟的那番充滿了惡意的猜測，她沉默了幾秒。
幾秒之後，她摘下墨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神情認真。
「爸爸，未來的無論什麼事情——高興或難過，幸福或悲傷，我都想跟他一起走過去。
所以我想，這就是我的選擇。」
電話對面方父安靜了一會兒。
片刻之後，他無奈地笑嘆了聲：「好，我的小淺長大了，很多事情都不是爸爸能幫你決定的了，你只要堅持自己的想法，並且盡力不要為自己的選擇而感到後悔就好。」
電話那邊聲音遠離了些，丁淺只聽得方父似乎在與什麼人吩咐了幾句。
再過幾秒話音迴轉，方父開口，「我已經調人過去了，到航站樓之前他們會跟你聯繫。」
「好的，謝謝爸爸。」
半個小時後。
從機場出站口出來，走在前面的王韜看著外面烏壓壓的人群，一時覺得腦仁都有點疼。
「D神，」他轉過頭去壓低了聲音，「人數太多，你身高又顯眼，恐怕不好躲過去。」
站在王韜身後，只穿了件最簡單的細線毛衫和牛仔長褲的顧景琛眉峰微蹙。
站定須臾後，他抬手摘了茶色墨鏡。
長腿一邁，男人就要往外走。
「哎——」
王韜嚇了一身冷汗，忙伸手把人攔住，同時壓低了聲音驚問：「D神你別衝動——就這麼出去肯定不行，我看我先聯繫——」
「她來了。」
顧景琛卻是沒頭沒尾地扔出這麼一句話來，然後繞開了王韜的阻攔，直接抬腿往外走。
身後王韜還在發懵：「他來了？
誰來了？」
沒等王韜想明白這個問題，就聽見身後一陣浪潮似的聲音——
「Diva！」
「……」
王韜轉頭，果然就看見顧景琛已經走出去了。
不過他想像中近乎慘烈的擁堵並沒有發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兩隊穿著黑西裝的安保人員將出站口外硬生生拉出一條通道來。
許些半癲狂狀態的粉絲都被人高馬大的安保人員攔在外面。
而顧景琛則是大步地走向站在兩隊安保人員中間那個帶著粉白棒球帽的女孩兒。
第三隊安保人員跟在女孩兒身後，目光警覺地四處掃視。
而那些喧鬧和尖叫，對於此時漸漸走到一起的兩人來說，都好像成了遠在天邊的背景音。
「……你回來啦。」
丁淺綻開笑顏，明明心情愉悅得快要飛起來，但又好像覺得自己莫名地聲帶有些抖。
「都開學報到了……我還以為你又要休學了呢。」
「抱歉，」男人向前伸手，將女孩兒擁進懷裡，他垂下頭去輕輕地親吻女孩的棒球帽，「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身邊了，好嗎？」
丁淺微怔，抬起臉來：「那星娛那邊……」
「那個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
「……嗯。」
顧景琛回學校的第二天，校學生會組織了學期內的第一次各部門聯合會議。
收到臨時通知的時候，丁淺和顧景琛正在距離學校一公里外的電影院裡看電影。
——青春傷痛愛情片。
丁淺捧著爆米花，面無表情地盯著大屏幕里兩個抱在一起哭嚎的男女。
「覺著無聊了？」
顧景琛坐在她旁邊，笑聲壓得微啞。
「……」
丁淺動作極慢地嘆了一口氣。
——作為大年初一第一次電影院約會時，她太過沉迷電影而把自己的男朋友忘得乾乾淨淨的懲罰，這已經是她陪著顧景琛看的第三部愛情片了。
相對於無論劇情如何，旁邊總有妹子能哭得梨花帶雨，丁淺覺得自己大概是缺了某些感性神經。
這種觀影……絕對是新時代的酷刑。
所以當看到自己靜音的手機屏幕亮起，和學生會臨時的通知簡訊時，丁淺只覺得自己在一瞬間得到了拯救。
於是，在電影播放還未過三分之一時，丁淺拉著顧景琛離開了電影院。
「得救了。」
走出電影院，迎著頭頂早春和熙的陽光，丁淺一臉滿足地感慨。
「嗯？」
落後她幾步的男人走到了旁邊，眼瞳含笑，「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丁淺詭異地沉默了兩秒，然後她就揚起一個無辜的笑臉，「沒什麼……我就是說學生會工作要緊，臨時會議催得急，必須儘快趕回學校去才行，可不能耽誤了學生會裡的工作開展。」
顧景琛聞言唇角微掀，「上學期的學生工作那麼多，我怎麼沒見你哪一次這麼積極主動地參與過？」
丁淺眨了眨眼：「大概是我的思想覺悟有了明顯提高？」
顧景琛失笑，沒再繼續為難丁淺，走到路旁，抬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兩人於是一起乘車回了學校。
路上稍稍堵車，十幾分鐘後兩人才進了學校。
丁淺拿著手機對著上面的簡訊通知，有些不解地道：「以前從來沒有過臨時通知——而且這次怎麼連個會議主題都沒說呢？」
顧景琛在一旁笑而不語。
丁淺等了十幾秒都沒等到答案，不由狐疑地轉眸望過去——
「你是不是原本就知道？」
顧景琛說，「進電影院之前，我不是接了一通電話？」
丁淺想了想，點頭：「對，但你那會兒說了半分鐘就掛電話了，不像是有什么正經事的樣子。」
顧景琛一笑：「確實沒有什么正經事，是段勁峰段主席打來的。」
「……」
丁淺一噎，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所以，這個臨時會議到底是什麼內容？」
顧景琛腳下一停，笑著轉頭望丁淺。
「主席團想要組織學生會成員出去春遊。」
丁淺：「那之前他給你打電話是……？」
「問我能不能趕得及臨時會議。」
顧景琛微笑，「我說可以。」
「……」丁淺腳步也停下來了，神情怨念，「那你還拉我進去看那場電影……」
「那時候還沒確定會議時間。」
顧景琛看起來很是坦誠，「我沒想到他會這麼急。」
「……」
丁淺將信將疑地應了。
十分鐘後。
行政樓學生會專用會議室里，丁淺和顧景琛剛進了門，段勁峰就走過來。
「我說顧主席，我不還提前通知讓你回來準備會議呢，你怎麼才回來？」
顧景琛眼裡帶笑地看向丁淺。
丁淺：「……」
顧景琛於是轉回去，神情一如之前坦誠——
「陪小淺看電影去了。」
丁淺：「……」
說清楚，到底誰陪誰？
儘管是臨時會議通知，但選在剛開學一周的周末，學生們基本都已返校也沒什麼課程，所以會議正式開始之前，各部門的成員都陸陸續續地來到了會議室內。
丁淺算是技術部內到得最早的一個，之後來的無論大一幹事還是大二學長學姐，在見到丁淺後，都不約而同地怔了一下，然後沖她曖昧一笑。
原因無他——
顧大主席放著主席團的位置沒去，現在就坐在她的旁邊。
丁淺竭力維持臉上的微笑，暗地則是磨後牙——
「顧學長，大家都在看呢，這可是學生會集體會議。」
「只是一個臨時的出遊前動員性質，既不需要會議記錄，又沒有什么正經工作要談。」
顧景琛渾不在意，仍是穩穩噹噹地坐在她的旁邊，唇角微掀，「而且會議還未開始，你急什麼？」
「……」丁淺感受著來自整個會議室內若有若無的打量目光，心裡哀嘆，面上還要保持平靜，「顧學長，就算你說的都對……畢竟是學生會集體活動，你一位主席，我一名幹事——怎麼都該避嫌才是，你說對吧？」
顧景琛聞言，若有所思地側過視線來。
男人單手撐著顴骨，手肘抵在會議桌上，側眸望過來的視線帶著某種探尋，清雋完美的五官線條被窗外日光勾勒得愈發深邃。
尤其那雙墨黑的眼眸，漂亮得好像藏著光。
丁淺在這樣的畫面下沒堅持過十秒就敗下陣來。
「我錯了，學長……您想坐哪兒坐那兒，做會議桌中間的花瓶里我都沒意見。」
「……」
顧景琛依舊一句話沒說，他這樣專注地看了女孩兒一會兒之後，視線側轉，在整個會議室內掃過。
不期然地，與許多人複雜的注目相撞。
顧景琛眼神一沉。
須臾之後，他站起身來。
「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丁淺微愕抬眸。
顧景琛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長髮，然後就轉身回到了主席團的位置。
望著顧景琛走過去的背影，丁淺心裡驀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只是容不得她多想，不消片刻後，臨時會議就正式開始了。
而會議內容也一如顧景琛所說，是協商學生會內成員出行春遊的事情。
針對這個意外之喜，大家的參與度和興致顯然都很高。
再加上臨時會議確實寬鬆而不緊張，幾乎所有部門成員都直接參與了進來，甚至不時有幾陣笑聲在會議室里響起。
直到大家將春遊出行的相關事宜都商量得八九不離十，一直沒開口過的顧景琛出了聲。
「段主席。」
他側頭看向段勁峰，「春遊活動可以帶家屬嗎？」
此家屬非彼家屬，大家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故而這話一落，會議室里就有人應景地笑出了聲。
還有不少戲謔的目光投向了技術部。
段勁峰同樣忍不住笑意，看向眾人，「你們顧主席這是幫你們謀福利呢——人家自己可不需要帶家屬。
不過既然顧主席都這麼問了，我不讓你們帶，也就顯得太不人性了——出遊經費按人頭繳納啊，只要經費齊了，別說一個家屬，一家三口都行。」
段勁峰這話音一落，整個會議室內的氣氛更是點了火似的，玩笑打趣的聲音不絕於耳。
然而眾人視線焦點所在的位置，丁淺卻是神色微變。
她只望著主席團中的那個男人，看著那人似笑非笑而又眼眸深邃的模樣，她的心裡不由一緊。
像是為了驗證她那隱隱約約的猜測，等會議室內笑聲漸停，顧景琛聲線微震。
「抱歉，段主席，我真是為自己問的。」
「……」
段勁峰臉上笑意一僵。
顧景琛勾唇，看向技術部的方向，目光稍凝之後，才轉向會議室內同樣神情微滯的眾人。
「過去的半年乃至更長時間裡，跟學生會裡的大家相處都很愉快。
只是因為個人原因，我實在無力兼顧學業、工作、生活和學生會內部事務。」
顧景琛稍一停頓，在所有人不自覺的屏息里，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秉著對自己也是對學生工作負責的態度，我已經決定辭去學生會副主席職務，感謝大家的理解。」
言罷，他站起身來，向著整張會議長桌的盡頭慢慢躬身，停住，而後站起。
在他的這個動作間，學生會內的眾人才像是恍然回神，主席團以段勁峰為首的其餘三位主席同時面有色變，而各部門的部長也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
「顧主席……」
「顧學長——」
「這是學生會內部會議，接下來我也不便參與了。」
顧景琛難得始終帶著溫和笑意，「之後還要準備向指導老師那邊提交辭職申請，我先回去準備，大家會議愉快。」
他說完就要離身，只不過走出去沒幾步，就被段勁峰攥了袖口。
顧景琛回眸。
會議室里正微微嘈雜，段勁峰也顧不得安撫民心，他盯著顧景琛咬牙。
「顧學長，你可不能這麼個先斬後奏的做派啊？」
顧景琛垂眼，壓低了聲音。
「抱歉，段主席……我不希望小淺因為我，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流言中傷，這麼做是最合適的方法。」
沒再給段勁峰開口的機會，顧景琛轉向眾人。
看著那些人複雜的神色，甚至還有幾個女生微紅的眼圈，他輕笑一聲，望向了坐在技術部眾人中間的丁淺。
「春遊我還是會去的——不過不是作為主席團成員。」
薄唇微啟，笑意滿眼。
「是作為丁淺同學的家屬。」
顧景琛的辭職申請，在經過學生會指導老師長達半個小時的苦心孤詣、諄諄教導後，還是在顧景琛的堅持下被批准了。
只不過顧景琛走下樓梯，還未來得及出行政樓，就先在一樓大廳看見了丁淺。
「小淺？」
顧景琛腳步一停，「你怎麼在這兒？」
背對著樓梯口的丁淺轉回身來。
「我剛剛給段主席打了電話，他說沒有攔住你，你已經來交辭職申請了。」
語氣在此處稍歇，丁淺的視線向下一落，掃過顧景琛垂在身側並沒有拿著任何東西的雙手。
她神色一黯。
「你已經交了，是嗎？」
顧景琛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只微蹙了眉，走到丁淺面前。
「小淺，這對我們之間不應該有任何影響——你在為什麼而難過呢？」
「……」
丁淺搖了搖頭。
「學生會主席、模特職業……這些都是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因為我的原因，你卻要把它們都放棄——這讓我覺著我沒有給你帶來任何好的結果。」
「不，小淺，這只是我的選擇，而且並不是對我不利的選擇。」
顧景琛牽起丁淺的手，拉著有些沮喪的女孩兒走出行政樓，「選擇和放棄是每一個階段都必須要面對的。
而這些選擇都是我自己做出的，被放棄的選項不該歸咎於任何人。」
「可你原本有資格自由地選擇在什麼階段放棄什麼，而不是因為我所帶來的來自外界或是我爸爸的壓力……這對你不公平。」
「我是在自由地選擇。」
顧景琛側眸望向丁淺，唇角微掀，「我不是被人強迫著一定要放棄什麼，就像我不是被人強迫著才會喜歡上你一樣。」
丁淺微怔住。
顧景琛轉過身來，也拉著丁淺向著自己的方向側身。
兩人雙目相接，顧景琛神情專注而認真。
「——所以只要有任何選擇，可以讓我們的未來更親近一分，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嘗試。
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丁淺沉默了須臾。
而後她點頭，唇角揚起。
「好，我記得了。」
「那麼明天，作為家屬，我要求跟學生會技術部骨幹成員丁淺同學一起參加春遊——有問題嗎？」
「沒有，家屬批准了。」
學生會的集體春遊活動，最後定為爬山加野外露營。
按照集合時間要求，第二天一早，丁淺就和宋瑤一起到了學校的南門集合。
因為T大位於T市的市中心位置，想要去郊區爬山露營，再加上學生會的成員基數，其他交通工具顯然都並不方便。
於是學生會裡索性租了幾輛大巴車，滿載著各部門成員以及成員家屬們，也載著滿車的歡聲笑語，一起直奔位於T市郊區的著名自然景區——巴伏山。
車程較長，將近耗費了半上午的時間，幾輛大巴車才陸續抵達巴伏山山腳下。
而此時已經被半上午的車程折磨得渾身酸澀的學生們自然是一股腦地涌下了車，帶著這年齡里特有的熱情和活力，興致勃勃地談論起來。
跟在技術部眾人的身後，顧景琛和丁淺也一前一後地從大巴車上走了下來。
「怎麼樣？」
顧景琛側眸去望身旁的女孩兒，目光含笑。
丁淺按著下腹，深深地做了一次吸氣動作，繼而呼出，感受著手掌下先起後伏的弧度，她不禁勾起唇角——
「果然要比市區的汽車尾氣令人喜愛得多。」
「小淺——！」
站在外聯部眾人中間的宋瑤衝著丁淺揮了揮手，等丁淺看過去後，宋瑤立刻曖昧地沖她擠眉弄眼地示意了下——
「我先跟他們上去了——顧學長，小淺就交給你啦！」
顧景琛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宋瑤立刻跟著鬨笑的外聯部眾人向著山腳石階走去。
近乎於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技術部眾人也在部長方昊的帶領下刻意「路過」顧景琛和丁淺身旁。
「顧學長，丁淺學妹可是我們技術部的部花，你一定得把這朵花好好地護送到山上啊。」
顧景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邊表情無辜的技術部部花，轉回來笑著應了一聲。
「好。」
這邊技術部囑咐完了，段勁峰就插了個空走上來。
他面色複雜地看著顧景琛，剛要開口，就被顧景琛一個眼神壓住了。
「段主席。」
顧景琛似笑非笑地看著段勁峰，「宋瑤是小淺的室友，方昊是小淺的部長——他們託付也就算了，你是為著哪重身份來的？」
「……」
段勁峰無奈地看著顧景琛。
只是見顧景琛確實沒有想要再談辭職這個話題的意向，他只得心裡暗嘆了口氣。
面上段勁峰則是直接轉向了丁淺。
「顧大校草作為我們學生會前任『會寵』，被慣出不少毛病來——看護會寵上山的事情就勞煩丁淺學妹了。」
丁淺回神，莞爾一笑：「段主席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接了應答之後，段勁峰才轉過頭去沒好氣地看了顧景琛一眼。
「我作為顧學長你的前任同事，總能託付一下吧？」
顧景琛唇角一掀。
他抬手拍了拍段勁峰的肩，黑眸微閃。
「我早些退出，對誰都好……段主席，好好干。」
「……」
段勁峰眼神一晃，片刻後他似有所悟，無聲嘆了口氣。
「謝謝。」
說完之後，他便追著大部隊沿石階上山去了。
顧景琛意味深長地收回了視線，剛一轉頭，就看見了伸到自己身前的那顆小腦袋。
丁淺還正好奇地看著段勁峰離開的方向。
「看什麼呢？」
顧景琛被女孩兒的動作逗得失笑，不禁問道。
丁淺不緊不慢地收回了目光，然後抬起臉來。
漂亮的杏仁眼裡滿是探究的意味。
顧景琛垂眼，啞聲笑問：「好看嗎？」
「……」
丁淺無語地看了顧景琛一眼，然後才神色稍正，聲音壓得低了些。
「有學長你在學生會裡，段主席是不是不太好過啊？」
顧景琛微怔了一下，回神後讚賞地看著丁淺。
「猜到了？」
「從上次電腦裝機大賽，學生會那個指導老師隋成文去現場的時候，我就覺著那些老師似乎對你很器重了。」
丁淺想了想，「再加上之前，我記得小瑤跟我說過，你做這個副主席，是學生會裡的指導老師親自開口的——這麼一想，段主席雖然名義上是主席團順位第一的主席；但實際上在老師那兒並不比你位置重要吧？
而且，恐怕就連學生會成員內部，也是你更威重一些……」
「想得挺多。」
顧景琛笑著輕點了下她的眉心，片刻後他眼底情緒微涌，看向山路石階上越來越小的人影。
「嗯。
所以我說，我早些退下來，對誰都好。」
丁淺沉默了幾秒，就把下頜線揚了起來。
女孩兒的臉上笑容明媚。
「那我護送我們前任『會寵』上山吧？」
「好的，部花。」
顧景琛收回視線。
巴伏山的石階山路很長，山前的走勢也陡峭。
所幸石階兩旁還加了護欄，危險係數和攀爬難度就降低了不少。
只不過即便有護欄支撐，學生會的大部隊到了山頂的時候，還是已經是在中午後的事情了。
初春的太陽並不耀眼，暖洋洋的熙和光線籠了眾人一身；若是平常，這溫暖的光線必然是讓人身心愉悅。
但可惜在走了幾百上千節石階之後，即便是體力再好的人，此時也不禁稍起了汗意。
這陽光一照，就更引得眾人紛紛脫了外套，靠坐著嶙峋的山石，或乾脆躺在各自的位置喘著粗氣。
散亂的眾人間，段勁峰喘勻了那口氣，坐起身來，笑呵呵地看向體育部。
「按之前會上表決，第一名到山上之後全程不用做工——第一名是誰啊？」
聽聞這個問題，體育部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個卻又都不肯說話。
看那臉色，跟遭了什麼奇恥大辱似的。
須臾後，不知哪個部門有人憋著笑說了一聲。
「別問了，段主席，人家顧學長跟丁淺一起先到的山頂，體育部老臉要丟乾淨了。」
此話一出，眾人鬨笑，有人看向技術部眾人中的丁淺。
「丁淺學妹，你跟顧學長誰先到的？」
丁淺眨了眨眼：「顧學長先到，我晚了一步。」
「唉。」
段勁峰笑著嘆了口氣，「會寵還是會寵啊，走吧同志們？
下山扎帳篷了。」
眾人笑著應和，紛紛起身。
而歡聲笑語裡，顧景琛看向丁淺。
「難怪你一定要跟我比賽誰先登頂啊。」
丁淺無辜一笑：「不幹活不好嗎，學生會會寵？」
顧景琛墨眸微狹。
丁淺察覺那眼神里有點危險的氣息，自己趕忙笑著起身追大部隊去了。
巴伏山是環山，山體外側陡峭，偏內則平緩許多。
從山頭翻過去之後，就能看到山中工事修繕之後的半人工湖，湖邊綠草茵茵，面積廣袤，素來少不了在春季出來紮營遊玩的。
而作為登山第一名的顧景琛，在帳篷都扎完之後，就被段勁峰要求著回了帳內。
還揚言「會寵就是要用來被學生會成員捧的」，引得眾人紛紛鬨笑附和。
顧景琛擰不過民意，便也依言回了帳內休息。
而另一邊，簡單處理了下午飯用的食材之後，女生們也被解散，留下男生們開始收尾。
丁淺沒見著宋瑤，想了想便奔著顧景琛所在的帳篷去了。
她彎身進到帳篷裡面時，帳篷里其他人還未回來，只有顧景琛一人躺在最靠左側的帳篷邊上，看起來正在熟睡。
丁淺猶豫了下，還是沒忍住躡手躡腳地爬了過去。
躺在那兒的人看起來神色安靜，濃密細長的眼睫像是兩把小扇子，將淡淡的陰翳打在白皙的皮膚上。
從眼線向下，先是筆直高挺的鼻樑，繼而是弧度完美的薄唇……每一處都挑不出半點瑕疵。
丁淺正看得失神，帳篷內驀地響起一陣手機震動。
丁淺驟然回神，循著聲音望去，便見著顧景琛身體左側與帳篷的空隙偏上的位置，正躺著他的手機。
這手機震動的聲音並不明顯，因而顧景琛看起來並未被驚醒。
只是一直這麼震動下去，被擾醒也只是時間的事情。
丁淺不由蹙眉，試探性地伸手想去將手機勾過來。
距離稍遠，她只能單臂撐著，越過顧景琛的身體，竭力維繫平衡。
僵持幾秒之後，丁淺的指尖終於觸到了還在震動的手機。
她臉上笑意一顯。
只是這笑容弧度還沒等擴大，她的身下就驀地響起個低沉而微啞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
丁淺兀地受驚，本就勉力維繫的平衡頓失，支撐不住的身體立即撲了下去。
而躺在下面初醒的顧景琛還未回神，就先本能地將溫軟的女孩兒抱了滿懷。
帳篷里一時死寂。
正在丁淺大腦空白的間隙，兩人不遠處的帳篷門被拉開，言笑晏晏的眾人邁步向內。
然後笑聲戛然而止。
「……」
丁淺不必回頭，也想像得出那些人會是如何目瞪口呆的神情。
「我們……是不是……來的時候不太對？」
僵在帳篷門口的學生會成員里，其中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你們看見什麼了嗎？」
站在最前面的方昊回過神，轉向其他人，然後努力地使了幾個眼色。
於是其他人也紛紛回神，嘴裡說著「沒看見沒看見我們什麼也沒看見」就出去了。
趴在熟悉清香氣息的胸膛上，丁淺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已經足夠自燃了。
「……你手機響了，我只是想——」
丁淺費力地藉助手臂撐起身體，臉頰通紅地解釋。
只是她剛起了不到十公分，甚至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男人的神色反應，就已經被人輕推了一下手臂的著力點。
身體二次失重。
丁淺並不意外地又一次摔進了顧景琛的懷裡。
——而且，毋庸置疑，剛剛那下似是無意地推在她臂彎處的力度，就是來自躺在下面的一言不發的某人。
「抱歉。」
顧景琛的聲線帶著低啞的笑聲，沒什麼誠意地響起，「我也是不小心的。」
丁淺：「……」
這絕對是她聽過的最不走心的謊言。
丁淺感覺到顧景琛的手掌慢慢覆在了自己的背脊上，帶著溫和的安撫。
而後顧景琛稍稍用力，側身，將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兒帶到懷裡。
兩人的動作於是轉為側身相對的躺勢。
丁淺有些發懵地仰起臉來，視線到頂卻也只能看見顧景琛線條凌厲的下頜。
似乎是察覺她心裡的不安，顧景琛輕笑了聲。
她所緊貼的胸膛間都帶著微微的顫音——
「我有些困，你陪我一起睡一會兒，好嗎？」
丁淺心裡象徵性地掙扎了一秒，就感覺到自己很沒有骨氣地點了頭。
事實證明，方昊部長說的「我們什麼也沒看見」的可信度約等於零。
到當天下午丁淺從不屬於自己的帳篷里爬出來的時候，曖昧的眼神和留言已經滿天飛了。
宋瑤更是心急火燎地來跟丁淺打探虛實——
「小淺，聽說你把我們D神給撲倒了？
真的假的？」
「……如果這個撲倒只是個單純意義的行為動詞的話，」丁淺面無表情，「那麼很不幸，答案是『是的』。」
「天哪小淺——」
宋瑤誇張地捂住了臉，「你到底還是沒有給我們D神的老婆粉和女友粉留下半點機會——你這個殘忍的女人！」
「……」
丁淺面無表情地瞥了宋瑤一眼。
看出丁淺有點惱羞成怒的前兆，宋瑤自覺抬手，在自己的嘴唇邊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
沉吟片刻，丁淺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頭問宋瑤：「你有看到他嗎？」
「他？
誰？」
宋瑤脫口而出，繼而回神，「啊，你是說D神？
看見了，男生那邊好像在討論晚上的安排，我看顧學長也往那兒走了。」
丁淺點頭，沿著宋瑤指出的方向走去。
剛走出去幾十米，她就看見了顧景琛的身影。
隔著幾棵枝椏嶙峋的老樹，丁淺剛要抬腳，就見到一個女生從另一個方向走到了顧景琛身旁。
「顧學長，我有件事想跟您說，不知道能不能到——」
「有什麼事情就在這裡說吧。」
男人冷淡的聲線不出意料。
「我……」那女孩兒顯然有些難堪了，她猶豫了下才開口，「我很久之前就想說的……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顧學長您就要離開學生會了，如果我這次不說，可能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所以我想跟您說，我——」
那女生的話音在此停住，丁淺好奇地抬眼望去。
只見顧景琛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
然後他低垂了眉眼，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冷淡聲音。
「我有女朋友，她很好，如果能跟她永遠在一起會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而且我不希望有任何讓她誤會的流言產生——那麼，請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
餘音至此，再沒有一句對話，之後便是女生快步跑開的聲音。
藏進樹後的丁淺嘆了一聲，唇角卻不自禁地勾了起來。
她從樹後走出，帶著輕快的步伐，一直走到了顧景琛的身旁去。
在顧景琛微怔的視線里，丁淺明媚笑著，伸手抱住了對方的腰身——
「剛剛在帳篷里，我該這樣做的——忘記了，真遺憾。」
「……」
顧景琛怔神之後，低笑一聲，垂手回抱住懷裡的女孩兒。
「現在，還遺憾嗎？」
「不會了。」
丁淺收緊手臂，笑道，「很幸福。」
按照計劃，顧景琛和丁淺跟其餘學生會成員一樣，會在巴伏山度過一個愉快而喧鬧的露營夜晚。
然而，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快。
在神奇地能收到手機信號的巴伏山上，下午五點三十分，顧景琛接到了王韜打來的電話。
「Kura新款發布會？」
顧景琛蹙眉，「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什麼叫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是代言人啊我的Diva少爺！」
王韜在電話對面快哭出來了。
顧景琛看了一眼站在身旁以目光詢問的女孩兒，垂眼。
「不去。」
「……」
王韜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背過氣去，「不不不，你再好好想想Diva，這可是你跟天宇集團的第一次合作，他們在國內的影響勢力——絕對不是你應該得罪的。」
顧景琛原本都準備按下掛機，聽了王韜此言後，他的神色間有了一絲莫名的無奈。
他掀起眼帘來看向丁淺，沉默兩秒後他點了點頭。
「好，我儘量趕回去。」
電話掛斷。
丁淺疑惑抬眼：「怎麼了？
有什麼急事？」
顧景琛說：「Kura今晚舉辦新裝發布會，邀請函發到了王韜那兒。
我得趕回去一趟才行。」
丁淺思維稍微一轉，也就想通了顧景琛之前改變決定的原因。
她神色猶疑：「你如果不想去——不必因為我而勉強的。」
顧景琛搖頭：「就是因為你，我才不想去。
之前答應過你不離開你的身旁，現在卻要因為一場發布會把你扔在山上。」
丁淺沉吟片刻，然後笑著抬起頭來。
「或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顧景琛一怔：「我以為你不喜歡那種場合。」
「我確實不喜歡那種場合，」丁淺點了點頭，杏眼微彎，「但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啊。」
「……」
顧景琛沉默了幾秒，一點笑意漸漸浮上墨色的眸子裡。
顧景琛和丁淺分別去找段勁峰和方昊說明了情況，兩人便一起順著山後的公路下了巴伏山。
到山腳下時，王韜已經在路邊的車上等了。
看見顧景琛和丁淺親密地從不遠處走近，王韜的神情複雜而一言難盡。
直到兩人坐上來，保姆車開出一段距離去，坐在副駕駛的王韜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即便是只隔了一段小過道，坐在兩張皮椅上的年輕男女仍舊將手牽在一起，懸於空中。
王韜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王韜哥？」
丁淺將王韜的反應看得分明，她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側著頭問道。
王韜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開口。
「小淺，我知道你已經跟我們Diva在一起了，但有句話……即便你不太想聽，我還是要說。」
丁淺怔了一下，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而她身旁的顧景琛卻是將視線壓了過去。
「不合時宜，就不要開口。」
王韜噎了一下。
丁淺屈起小指，輕輕在顧景琛的掌心撓了一下。
顧景琛看了她一眼，一番目光交流後，他妥協地將目光落向窗外。
丁淺笑吟吟地轉向王韜。
「王韜哥，你儘管說就是。」
王韜猶豫了幾秒，在心裡組織了一下措辭，才語速極慢地開了口。
「是這樣，小淺……我們Diva現在正在事業上升期，而針對他的定位和年齡所吸引的粉絲群來講，過早地公開戀情對於他的事業發展並不利。」
王韜沉默了片刻，又小心地補充道：「尤其是，當他的女朋友並不是能給他帶來炒作效果的娛樂圈的圈內人士時，這就更為……不利。」
顧景琛的視線仍在窗外，低沉的聲音卻在車內響了起來。
「你越界了，王韜。」
話到尾音已是寒意漸生。
「……」
王韜默默地咽了聲口水，轉回臉去。
丁淺被王韜的反應逗得輕笑。
她轉向顧景琛，玩笑道：「王韜哥是全心全意地為了你的事業發展，你不能這樣壓迫他啊。」
「……」
王韜坐在副駕駛上，點頭動作都快把脖子點斷了。
「不過，」丁淺轉過臉去，「王韜哥，你說的『娛樂圈的圈內人士』，是指哪一種？」
王韜的目光小心地通過後視鏡掠過顧景琛的神情，見顧景琛並沒有什麼反應，他才接話。
「圈內已經成名且名聲良好的女星，或者是身份顯赫的演藝世家後代……」
王韜嘀咕著：「其實我覺得喬總就不錯——她手裡抓著天宇集團的第一傳媒隊伍，本身又對Diva莫名關照，再加上年紀相當……」
坐在后座，隨著王韜話音，丁淺神色愈發有些古怪起來。
過了幾秒，她抬手一指自己。
笑意吟吟——
「那我覺得，我也挺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