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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孤男寡女

2024-09-06 19:50:13 作者: 葉落無心
  正值上班的尖峰時間,車子在市區最繁華的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難行。閱讀

  卓超越看看手錶,已經到了九點,他將工作的手機拿出來,開機。剛開機沒幾分鐘,電話便一個接著一個打進來,幾乎沒有間斷,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時間會開機。

  他專注地在電話中與人交談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有工作,有應酬,或者客套的寒暄。其中有一個電話,他接起來之後,講的是俄語,很繞口的發音以他充滿磁性的嗓音發出來,沐沐安靜地聽著,像是聆聽最特殊的音樂。

  掛斷電話,他揉了揉眉頭,略有點煩躁地按下了車窗,秋風從窗縫鑽進來,吹亂了他的黑髮,吹動他鬆了兩顆扣子的襯衫領子,他陰鬱的神情,讓她讀不懂,又忍不住想讀。

  他沉思了一陣,撥通了一個電話,裡面連等待音都沒有,對方便接了起來。

  「嗨!」一個膩得讓人骨頭髮酥的女人聲音傳來,沐沐聽得心狠狠一沉。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花多少錢,下次我去俄羅斯不想在海關看見那個人。」卓超越以不容反駁的語氣說。

  「幹嘛發這麼大的火,我真的盡力了嘛……」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委屈。

  「你沒聽清我說什麼嗎?還要我再說一遍?」

  「聽到了,聽到了!好啦,我再想想辦法。不過……我要是幫你辦成了,你打算獎勵我什麼呀?」

  「你想要多少?」

  「你知道的,我不缺錢。」

  「辦成了再說!」沒有多餘的廢話,卓超越直接掛斷電話。

  沐沐很想提醒他:她想要的應該是你。見他一臉陰冷的表情,她忍住了。

  電話聲又響起來,這次不是卓超越,是沐沐的簡訊提示音,她點開。

  【你睡醒了嗎?頭疼嗎?】卓超然的溫柔千古不易。

  【嗯,不疼。我們什麼時候能見面?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我剛接到通知,首長要來慰問,我最近一個月都沒有假期。你有什麼事?簡訊里不能說嗎?】

  她猶豫了一下,既然他這麼忙,還是不要打擾他,讓他分心。【哦,那你忙。等你忙完,見面說吧。】

  【好,如果有急事,你找超越吧。】

  一看見這個名字,沐沐不禁又抬頭看一眼卓超越,明明一模一樣的臉,在卓超然和卓超越身上,卻體現出不同的味道,一個那么正,一個那麼「壞」!

  前面的車短時間內沒有移動的跡象,卓超越熄了火,轉過臉認真看著沐沐的唇說:「你想好對他說什麼了嗎?」

  他怎麼知道?難道他能看見她手機上的字,這么小的字,能看清麼?

  見沐沐滿臉不解,他瞄了一眼她手中的手機,淡淡地開口,像是在陳述久遠的歷史,「我以前在部隊是狙擊手。」

  狙擊手?

  哦,難怪眼力那麼好。

  哦,難怪他的手上有繭。

  狙擊手……據說狙擊手的忍耐力超乎常人。

  她想像著眼前的卓超越穿著迷彩服伏在草叢裡,伺機而動,瞄準目標……她握緊手中的手機,努力平復下紊亂的心跳。

  「想好了。」她說,「我會告訴他,我遇到真正適合我的人了,他可以娶我,可以給我安穩的生活。」

  「如果他問你,那個人是誰呢?」

  「我會帶一個朋友去見他,我朋友會有辦法讓他相信。」

  卓超越僵硬地動了動身體,想說什麼,又忍住了,隔了半分鐘才說:「你既然決定了,我尊重你。不過在你們正式分手前,你還是我大嫂,有事需要我做,儘管打電話給我。」

  他搶過她手中的電話,撥了個號碼,等到他口袋裡有什麼東西震動了一陣,他才掛斷,把手機還給她。「這個號碼,二十四小時都是開機的。」

  沐沐捧著手機,手指輕輕摩挲過屏幕上面一連串號碼,明知這個號碼以後不會打,她還是認真存了下來。

  車子在路上堵了一個多小時,接近中午的時候,卓超越才在狹窄的舊街道上七拐八拐,拐進她住的小巷路口。

  他跟著她走過灰白的青石小路,繞過幾處白色垃圾。當他又見到前面有一袋幾天都沒丟的垃圾,散發著惡臭的氣味,他停頓了一下腳步,才掩著鼻子繼續跟她往前走。經過某一家門口時,突然一個灰頭土臉的男孩兒衝出來,緊接著飛出一個木棍。卓超越猛地將她拉到身後,其實他不拉,那木棍也打不到她。


  沉默了一路的他,終於開口了,聲音里全是無可奈何:「你住這,是什麼地方?」

  她指指門牌,上面寫著街道名和門牌號,雖然她知道,他不是想問這個。

  他壓了口氣,沒再問。

  繞過了破落的院牆,沐沐帶著他走進陰暗的小走廊,晦暗的空間,到處瀰漫著潮濕的味道。

  她在鐵柵欄鎖著的門口站穩,「這就是我家。呃,我家裡太簡陋,就不邀請你進去坐了。」

  「嗯。我會儘快幫你找到合適的地方住。」

  「不用了,經紀公司已經給我安排了住處,我下個月就搬家了。」

  「下個月?」卓超越皺皺眉,沒說什麼,可她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不滿意。

  「……」她說不出話。

  「……」他也不說話。

  真正到了分別的一刻,或許不確定能不能再見,所以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再見,在陰暗潮濕又狹窄的走廊里,相對沉默著。

  沐沐咬咬下唇,艱難開合雙唇:「我能不能也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她發不出聲音,如果能,那聲音一定是顫巍巍的:「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這是她多年的夢。

  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了她,她等待的男人忘記了她,愛她的男人她不敢奢望,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完全冰冷了。她需要一點溫暖,讓她繼續堅持下去,學會從此一個人孤獨地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卓超越蹙眉,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她看得出來,他不願意,連最後的溫暖也吝嗇。

  她低下頭,苦澀地一笑,再無留戀地走向鐵門,打開門鎖,鐵門在咣咣噹噹的響聲里艱難地開啟,不時有灰塵落下來,迷了她的眼睛,一陣刺痛。

  她咬牙忍住疼,用力推著們,他拉住她推門的手臂,很慢很慢,他抓著她的手緩緩收回,強悍的力量拉著她一點點靠近……

  他的臉在她眼前逐漸放大,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混合著薄荷的清香,她感受到他的呼吸,吹過臉側。他的雙臂在她背後輕緩地下移,搭在她的腰間,她的心口劇烈地跳動著,和記憶中一樣的熾熱,一樣的緊張,一樣的心痛。

  最終,她的身體陷入他的懷抱,溫暖如舊。她伸手摟住他的頸項,將臉埋在他的肩窩裡,貪婪地呼吸著他的味道。

  身體那麼自然地貼合,每一處凹凸不平都緊密地相依,仿佛他的懷抱生來就是為她而準備的。

  「這是最後一次。」他在她耳邊說。

  她在他懷中輕輕點頭,不敢再多沉迷,怕自己會割捨不下,於是,鬆開了摟在他頸項上的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胸口。可他搭在她腰間的手驟然鎖緊,越勒越緊,壓得她胸口的柔軟處生疼。

  眼淚從眼角滑落,落在他的胸口。她踮起腳尖,重新摟住他的肩,用盡了全力……

  在遍布霉味的陰暗走廊,他們最後一次緊緊相擁,不去想時間在悄然間流逝多少,只想再多感受一些對方的心跳,刻在記憶中。

  卓超越,卓超越……她在心裡默念著他的名字,默默地說著:謝謝!

  即便永生不會相見,她也會記得這個溫暖的懷抱,好好活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卓超越放開她,轉身離去。她不敢看他離開的背影,怕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去追他。他離開的腳步也很快,好像也害怕腳步一緩,就會轉身回來。

  陰暗逼仄的走廊里,依然瀰漫著潮濕陳舊的空氣。

  沐沐在床上呆坐了一個下午,可能眼淚哭幹了,她的眼睛乾澀得難受,明知哭出來能舒服點,但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這一次的重逢比第一次更加短暫,沐沐還來不及接受這個事實,他又走出了她的生命。

  家中的固定電話響了,她仍一動不動地坐著,不願去接聽。

  喬宜傑輕快的聲音又傳來了:「這個案子終於結了,唉,差點要了我的命。你猜我輸了贏了?」

  就憑他興奮的聲音,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猜測。

  他繼續說:「我當然贏了!想不想給你優秀的未婚夫慶祝下?就知道你想,一會兒我去你家找你……就這麼定了,六點見!」

  沐沐本就心死如灰,再聽到喬宜傑的聲音,想起他那份無以為報的恩情,突然有種英勇就義的衝動,拿了手機快速打字:【你真想和我在一起?行,你來吧,我們去登記結婚……】


  只需要拇指一點,消息就可以發送出去。她努力說服自己:按下去吧,認命吧,以後永遠不要再做愚蠢又可悲的夢,好好過你平凡的生活。

  十分鐘過去了,短消息發出去了。

  【喬律師,很抱歉,我們樂隊今晚有演出。】

  自從Wether樂隊找到了新東家,大部分的演出都由娛迅娛樂安排,但以前合作的酒吧仍要繼續履行合同,所以他們依然要去酒吧駐場,直到凌晨時分,天空已是魚肚皮的顏色,又忙了一個晚上的沐沐眯著仍紅腫的眼睛,頂著亂蓬蓬的頭髮,迷迷糊糊地回家。

  現在的她什麼心痛都丟到九霄雲外,只想一頭撲到自己的床上,找周公爺爺聊會兒天。好容易走到家門口,沐沐打了個哈欠,打開門鎖,正憋足了力氣準備推開沉重的鐵柵欄。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她嚇得「尖叫」——無聲的。

  「你每天都這個時候回家麼?」淡淡的聲音,一如夢境中最動聽的詢問。

  她立即閉上嘴,睜大眼睛看向身邊的人影,暗光籠罩下,她依然能清晰地辨別出卓超越俊美的輪廓。

  沐沐揉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又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疼。

  調整了一下因激動而不穩的呼吸,她輕輕開口答:「樂隊大多數時候晚上表演,收拾完東西,差不多都要這個時候。」

  「光線太暗了,我看不清你說什麼,進去談吧。」卓超越推開鐵柵欄門。

  「哦。」

  她打開裡面的木門,光從開啟的門縫裡射出來,淡白色的光束正好打在卓超越臉上,照見他有幾分倦色的眉宇。這張臉與卓超然真的很像,細看又完全不同,卓超越的神情更多了一份無人羈絆的灑脫,這樣天差地別的性情,她怎麼會認錯?

  沐沐抱著發呆,全然忘了她正準備搬家,東西只整理了一半,本就狹窄潮濕的房間,格外髒亂,非常不適合男人搞突然襲擊。卓超越一進門,頓時愣在客廳前,如果一個不足三平米的小房間算是客廳。

  沐沐猛然回神,急忙衝進房間,掛著可愛的笑臉,偷偷將丟放在門口的一包衛生巾踢到箱子後面。卓超越抿了抿微微露出笑意的嘴角,眼神挪到衛生間的方向。她立刻想到什麼,跑去把窗口晾著的白色蕾絲胸罩和內褲拉下來,塞進柜子里。轉頭間,瞄見鏡子裡蓬頭垢面的自己,沐沐又悄悄捋了捋頭髮,整了整衣領。

  卓超越掩口咳了咳,開口說話:「收拾一下東西,我幫你搬家。」

  「呃?我的房子還有幾天才到期。」

  「這地方沒法住人。我已經幫你找了個很好的地方,吃住都免費,但是要九月才能搬過去。」

  這年頭還有吃住免費的地方?沐沐深表懷疑。「什麼地方?」

  「你最想去的地方,等安排好我再帶你去看看。我大哥說了,這段時間你先住在他那兒,反正他也不在家,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啊?」

  大概是昨晚沒睡覺,沐沐懵了好半天,才消化了他的意思。卓超越讓她住他家去,不,住在他的樓上。

  「不用了。」她堅定地回絕。

  「我答應了他照顧你,我就必須照顧好你。」他的口吻霸道得不容拒絕。「收拾東西吧。」

  「可是……」

  「不用可是了,你放心,在你們分手之前,我會像尊敬聖母瑪利亞一樣尊敬你。」

  那分手之後呢?她想問,沒敢問。可他好像不但會讀唇語,還會讀心術,「你們分手之後,我不會再見你。」

  沐沐正在考慮怎麼回絕,卓超越閒著沒事兒在房子裡晃來晃去,看看她床頭泛黃的全家福,拿起她枕邊白手巾折成的白玫瑰摸了摸,又留意到她的固定電話。他的手指落在電話錄音按鍵上時,沐沐的腦子嗡的一聲,想衝上去阻止,早已來不及了。喬宜傑輕快的聲音在她狹小的房間裡蕩漾。

  「這個案子終於結了,唉,差點要了我的命。你猜我輸了贏了?我當然贏了!想不想給你優秀的未婚夫慶祝下?就知道你想,一會兒我去你家找你……就這麼定了,六點見!」

  「寶貝兒,睡醒了嗎?怎麼不回我簡訊,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保證下次不欺負你了。」

  「是我,你未婚夫,快點起床,打扮得漂亮點,我半小時後到。哦……不用準備午餐,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比薩。」

  卓超越看著電話上顯示的來電時間,一張俊臉沉得別提有多麼陰寒。他走向她,薄唇抿成凌厲的弧線,握緊的雙拳好像隨時有可能掐斷她的脖子。沐沐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往後退,退到身子緊貼著牆壁。


  「我給你三分鐘解釋。」他的聲音幾乎從齒縫裡逼出來。那個神態,那個語氣,沐沐恍然有種錯覺,他是她的男朋友。

  「真的不是你想那樣,他是幫我打官司的律師,幫過我很多。」她語無倫次的解釋著,「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喜歡上我,我出獄之後,他就開始追我。但我從來沒接受過他,真的!我心裡,只有……」

  沐沐咽咽口水,把後面那個「你」字噎了回去。他自然猜到了她後面吞下的字,臉色緩和了些,握緊的拳頭鬆了許多。「真的?」

  她慌忙點頭,拿手機翻出發給喬宜傑的簡訊息,「你看,這裡面有很多我拒絕他的話。」

  他從她手裡拿走手機。「嗯,去收拾東西吧。」

  受驚過度的沐沐灰溜溜跑去收拾東西,等一切都收拾好,卓超越一手拎著她超大的行李箱,一手提著大大的旅行袋,準備往外走,她才猛然醒悟,她還沒有考慮清楚該不該跟他走。

  「我還是去住旅館吧。」

  他充耳不聞,有意無意掃了一眼衛生間的雜物櫃:「我把東西搬車上去,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忘了裝的。」

  沐沐驀然漲紅了小臉,手忙腳亂把柜子裏白色蕾絲內衣褲塞進一個袋子,追了出去。

  「我有個朋友家住附近,你送我去她家吧。」沐沐還不死心地提建議。

  卓超越看她一眼,眉峰淺淺揚起,牽出一抹勾人的笑:「你是怕我意圖不軌,還是怕你自己把持不住?」

  「不是。」沐沐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喃喃回答:「是,超然……他,對我太好了,我不想辜負他一番心意。」

  「那就好好和他在一起,試著把我當做個朋友,或者親人。」

  「你覺得可能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能?我想過了,我們試著相處一段時間,如果你可以對過去釋懷,就好好和我大哥在一起,如果做不到,你再跟他分手也不遲。」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照顧她,不過是藉口罷了,他是想給她一個機會和他相處,看她到底能不能釋懷過去。

  她靜靜看著他,問:「你以為只要我能釋懷過去,我就能接受他嗎?」

  沉默,就是他給她的答案。

  「那你想沒想過,萬一我們朝夕相處之後,我更愛你了,怎麼辦?」

  卓超越揚揚眉,似笑非笑:「也許,你跟我在一起三天,就會後悔認識過我,恨不能從未認識過我。」

  也許,這世界有太多也許,沒試過,誰又知道結果如何。

  「試一試吧,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他的聲音少見的真摯,「這樣對他才公平。」

  給卓超然個機會吧,她也許真的可以走出自己構築的「夢幻愛情」,和卓超然重新開始一段真正的感情。沐沐認真思考了很久,終於點點頭,靠在柔軟的座椅靠墊上。

  走進豪華的公寓,卓超越將備用鑰匙交到她手裡,提著她的東西送進主臥旁邊的客房。

  沐沐站在門口,出神地望著落地窗前的沙發,卓超然溫柔的擁抱仿佛在昨天,又似乎遙遠得像在前世出現過。

  她越是想在心裡尋找他存在的位置,他越是模糊,無法觸及。

  卓超越看了一眼失神的她,熱了一杯純牛奶端過來,放在茶几上。「喝完牛奶睡一會兒,睡醒了再收拾東西。」

  「那你……」

  卓超越領會她的欲言又止,解釋說:「我有事要出去,晚飯不回來吃。冰箱裡有吃的東西,想吃什麼自己做吧。」

  「嗯。」她點頭,默默垂下眼瞼,不敢去看卓超越消失在樓梯轉角的背影,卻無法壓制內心那種濃烈的失落和不舍的感覺。

  一聲沉重的關門聲,卓超越走了,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個人,空空蕩蕩,死一般的沉靜。換做以前,一夜沒睡的她早就一頭栽在床上和周公聊天了,可今天,她毫無睡意,一口氣喝完整杯甜得有些發膩的純牛奶,還是沒有睡意。

  天邊已經變成了深紫色,她的東西也全都整理完了,卓超越還是沒有回來。也許,他不會回來了,也許,他不想看見她吧。

  沐沐輕輕關上窗,合上窗簾,坐回沙發上,她拿出手機一條條翻著手機上的簡訊息。

  【睡醒了?頭疼嗎?】

  【女孩子喝太多酒,對皮膚不好。】


  【過馬路記得看紅綠燈。】

  【你的手腕還疼嗎?】

  這些對白,字字句句凝聚著一個男人真摯的感情,即便它不是出自於卓超越,即便此刻讀來,再無甘之如飴的幸福感,但那份感動和溫暖依然沒變。

  卓超然,真的更適合她麼?她真的該繼續這份感情嗎?

  什麼是愛?什麼又是她最需要的?「直教人生死相許」的轟轟烈烈?抑或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相濡以沫?

  不知她呆坐了多久,樓下響起了開門聲,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再接著,是女人嬌媚的痴笑聲,劃破了黑夜的寧靜以及,她的理智。

  手機殼發出「咯咯」的慘叫聲,她放下手機,以免脆弱的手機殼在她掌心裡陣亡。

  「哎呀……這真的是你家呀?」

  「嗯。」是卓超越的聲音。

  「嘖!嘖!這房子得多少錢哪?……哎呀,討厭啦,急什麼?」

  後面的聲音,不用去看,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打開電視,將電視的聲音放到最大,蜷縮在沙發上看著震耳欲聾的電視連續劇,可樓下的聲音越來越不堪入耳,連電視聲都無法掩蓋。

  沐沐再也忍無可忍,霍然起身,衝下樓梯。

  暗光,酒氣,誘惑的香水味。她站在樓梯邊,無聲地看著沙發上糾纏的衣衫不整的男女,卓超越放肆地吻著懷中女人的頸窩,那女人很美,從五官到身材,精緻到無可挑剔。

  傷心,絕望,好像只有一點點,更多的是憤怒。

  女人看見她,微微一怔,推推卓超越:「她誰呀?」

  卓超越頭都沒回,「我大嫂。」

  「哦,大嫂呀,嚇我一跳!」女人受驚的臉色緩和了些,不屑地瞥她一眼:「看什麼?沒看過啊?」

  怒火在胸口炸開,沐沐再也按捺不住,衝進廚房拿水壺接了一壺冷水,一揮手,全都潑在卓超越微醺的臉上,當然,他懷中的女人也難逃劫難。

  「啊!搞什麼啊!」女人尖叫,跳了起來,波瀾壯闊的部位隨之劇烈抖動。

  卓超越也被水激的渾身一顫,但他似乎並不生氣,只是平靜地轉過身,看著她打開燈,讓滿室的醜陋在日光燈下無所遁形。

  「雖然你是我大嫂,也請你尊重我的個人隱私,下次來我家,記得走正門。」

  「卓超越!」她氣得手都在顫抖。「你想氣我,也找個像樣的女人,別找這種二百塊錢什麼都肯做的女人敷衍我!你不尊重我,也請你尊重一下你自己!」

  卓超越一臉無所謂,「我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和你生不生氣,有什麼關係嗎?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她說不出話,眼睛緊緊盯著他的臉。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什麼樣的男人你應該知道。別忘了,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當然知道。」沐沐平復一下自己的呼吸,緩緩開口:「你不是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的男人……你想我對你死心,可以明明白白對我說,就玩這種不入流的遊戲,有意思嗎?」

  沉默,整個房間陷入死寂的沉默。

  三分鐘後,卓超越俯身從錢包里抽出一疊人民幣,丟在一臉茫然的女人手裡:「你可以走了。」

  女人看看一臉陰寒的卓超越,又看看一臉平淡的沐沐,似有所悟:「哦,原來你好這口兒。好吧,那我不打擾了。」

  她把手中的錢塞進口袋,整理好衣服,臨走前還在卓超越的臉上吻了一下,並塞給他一張名片:「老闆,下次有興趣再找我!」

  女人走後,沐沐看見卓超越厭惡地抹了抹臉上的口紅印,將名片撕得粉碎。

  氣氛又陷入沉寂,一分鐘,兩分鐘,他忽然開口問:「你憑什麼認為我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男人?」

  「憑感覺。」

  「你就那麼相信自己的感覺?」

  她用力點頭。她當然相信,自從他將她丟在大雨里決然離開,她就相信他不是個隨便的男人,一直都相信。

  看見卓超越臉上醒目的紅唇印,她默默去洗手間拿了個毛巾,指了指他右臉的口紅印,將毛巾遞給他。

  卓超越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和衣服上的水,忽然抬頭,問:「你吃晚飯了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卓超越已丟開毛巾:「我也沒吃。走吧,去吃夜宵。」

  提起吃,沐沐雙眸頓時亮閃閃的。「我想吃烤肉。」

  「原來你是肉食動物,我以為你只愛吃比薩呢。」他一邊開門,一邊說。

  「咦,你還記得?」

  「……」他沉默不答。

  她扯扯他的袖子,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等著他答案,誰知他不耐煩地揮開她的手,語氣也儘是嫌棄:「別拉拉扯扯的,讓鄰居看見了,還以為我們有姦情呢。」

  她無辜地眨眼,退後一步,與他保持一米以外的距離。

  那天,卓超越帶她去了一家附近的日式烤肉店,他似乎非常餓,菜單都沒看,直接告訴服務生把各色的肉類全部點一份。特級的牛排肉在火上煎烤,瀰漫出誘人的香氣,沐沐迫不及待吃了一口,讚不絕口說:「真好吃!」

  可是,卓超越卻沒有看她,沉默著低頭吃東西。她不禁想起多年前,他們一起吃摩根烤肉匹薩,肉香瀰漫中,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一刻都不曾移開,如今,他們又同桌吃飯,他的目光中再無她的影子。她苦笑了一下,默默低頭吃東西。

  一頓飯,他從頭至尾只說過兩句話,一句是在她一時失神,手指被烤爐燙到時,他盯著她燙紅的手指看了一會,很隨意地提醒了一句:「小心點!」

  過了一會,他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明天有表演嗎?」

  她點點頭,正欲開口,卻見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她只好閉上剛張開的口,不再多說什麼。

  吃完一頓非長彆扭的飯,回程的路上,沐沐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保持著一米的距離。途徑一家藥店,卓超越說:「等我一下。」

  沐沐等了十分鐘,他從藥店回來,丟給她一袋藥。她打開一看,全部都是治療燙傷的藥。藥袋中還有一張處方紙,上面寫著這些藥的使用順序和方法,那飛揚的字跡有一種卓超越的風格。

  「這是?」

  「給你的。我答應了大哥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少一根頭髮,你別讓我食言。」他的語氣儘是不耐煩,好像她只是他不能推卸的責任和麻煩。

  沐沐並不在意他的語氣,拿出那張紙,有些期待地問他:「這是你寫的嗎?」

  「.…..」

  他沒有回答,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回到家後,卓超越便直接去樓下休息,沐沐回到臥室擦了藥,便沉沉地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特別安穩,直睡到中午,她才醒來,一看手錶,慌忙跳下床,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總算在演出開始前,趕到了演出地點。

  今晚表演的場所是一家比較高級的娛樂會館,環境很好,他們表演的曲子也是安寧高雅的。中間休息時,會所的經理來了後台,問穀雨:「你們樂隊是不是有個女孩鋼琴彈得很好。」

  「是。」穀雨擦著汗說。

  「有個客人想聽一首鋼琴曲——風將記憶吹成花瓣。她會不會?」

  白露搶著替他回答:「會,她這首曲子彈得很好。」

  沒有任何準備的沐沐,只好匆匆化了個淡妝,挽了長發,上台。她剛剛坐到鋼琴前,忽然一道白光射過來,刺眼的強光下,周圍瞬間變成黑暗。指尖落在琴鍵上,她又想起昨晚無言以對的場景,琴音在黑暗中流轉,一種徹骨的哀傷掩蓋了曾經的空靈、悠揚,卻更易撥動人心最柔軟的角落。

  嘈雜的大廳忽然安靜下來,濃郁的哀傷在黑暗中鋪天蓋地襲來,無人逃脫。

  黑暗的角落裡,一個酒杯在半空中懸停好久才緩緩放下,一雙沉靜的眼始終看著她輕靈的手指。

  白光熄滅,最後一個琴音落下,沐沐凝著水霧的明眸輕掃,倏然,與一雙深邃的眼眸相撞,再難移開。

  她終於明白了,是哪位客人這麼有品位,點了這首曲子。

  她看著坐在角落的他,一如多年前在落日酒吧。不論他如何的冷漠,不論他對她多麼無情,是他,只是他,能讓她有這種沉淪的感覺,無可替代。

  輕輕地彎起嘴角,她的指尖又落在鋼琴上,Exodus氣勢恢宏的旋律響徹整個大堂……

  卓超越將杯中的酒喝完,點了支煙,縹緲的煙霧裡,他又想起多年前的時光。彼時,他剛剛離開部隊,酒吧里的醉生夢死和靡靡之音於他而言,毫無趣味,而酒吧中有故事的女孩和有靈魂的音樂成為他空虛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於是,每當他感覺到無聊就會去落日酒吧,喝喝酒,聽聽音樂,順便觀察一下彈琴的女孩。他並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在酒吧彈琴,他只知道她不能說話,但並不是天生的聾啞,因為她對聲音有著非常敏銳的辨識力,她緊張時會不由自主開口講話,唇型標準,但發不出聲音,說明她曾經也是會講話的。

  他還知道她需要錢,需要很多錢,所以她會接受一些別有用心的男人給的小費,也願意為了小費而硬撐著喝些烈酒,但她有底線,不論男人給多少錢,她都會與他們保持在一臂的距離外,不給他們動手動腳的機會,更不會與任何男人出場。

  還有,她很愛音樂,不僅是鋼琴,只要是音樂,即便是那些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她也會凝神聆聽,指尖不經意地敲打著節拍,眼神不再孤寂和悲傷。他倒是對音樂沒有什麼特別的愛,他只喜歡她指尖下流淌的旋律,時而憂傷,時而激昂,時而似婉轉傾訴著柔情。

  離開部隊地一個多月,是他最空虛孤獨的一段時間,幸好,每一個寂寞的午夜裡,有一曲曲仿佛能流淌進他血脈的音樂陪伴著他,讓他逐漸習慣了部隊以外的花花世界。

  後來,她消失了,他再也沒聽過這麼動情的琴聲。

  曲終,人散。

  沐沐在後台忙完,時間已過午夜。樂隊的人都去吃東西,她卻無聲無息走到卓超越身邊,指了指他身邊的空位。

  他笑著揚起臉,聲音勾魂攝魄:「今晚又想陪我?」

  她也笑了,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你需要嘛?」

  「不需要。」卓超越收起了調笑,換上一本正經的神色,「我大哥擔心你遇到色狼,讓我來接你回家。」

  提起卓超然,沐沐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收了笑意。

  「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她問。

  「怎麼?想他了?」

  她端起酒杯淺抿一口,潤潤嗓子,雖然嗓子對她來說早已形同虛設。

  「他現在有任務,至少要半個月才能有假期。」他說,「這樣也好,你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考慮。」

  「你,真的很想我和超然在一起?」

  沒有任何的猶疑和思索,他鄭重回答:「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從沒見他這麼用心對一個女人。如果他失去你,是因為我多年前的一個錯誤,我會很內疚……」

  「不是你的錯誤,是我的錯誤。」沐沐說。

  「不管是誰的錯,反正他沒有錯。」

  她用力點點頭,仰頭把杯子裡的酒喝盡:「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嗯。」他的目光從她的指尖掠過,又轉了回來,看了良久才問,「手指的燙傷好些了嗎?」

  「嗯,昨晚擦了藥,今天已經不疼了。」

  那晚,卓超越似乎心情很好,喝了很多很多杯酒,還不過癮,問她:「想不想試試原汁原味的威士忌?味道不錯。」

  她不怕死地點頭,卓超越即刻轉頭吩咐桌邊靜候的服務生拿兩瓶未開瓶的威士忌。

  沒有稀釋過的威士忌,那叫一個火辣,沐沐只喝了一小口,嗓子就像被烈焰炙烤過,痛得沒了知覺。

  酒精麻痹了痛覺,也麻痹了理智,她問了一個很早就想問的問題:「你離開部隊多久了?」

  「四年多了。」

  「是我們……」沐沐頓了頓,迴避了敏感的話題,「那段時間?」

  「嗯,那段時間我無事可做,所以經常泡夜店。剛巧……遇到你。」

  想起當年討論過的關於「夢想」的話題,沐沐有些懂了,他所謂的夢想,就是做個軍人。

  那麼他為什麼會離開部隊。

  猶豫一下,她試探著開口:「我能不能問,你為什麼會離開部隊?」

  「因為我一時失手,把人打殘了。」卓超越端著酒杯,倒了整整一杯純的威士忌,喝下去,沒有做多餘的解釋。

  打殘了?!她眼中的卓超越,的確狂傲,的確不羈,可也不至於會這麼殘忍,沐沐的腦海里不由自主閃過他肩膀的刀傷。「你為什麼打人?」

  他苦笑。「不管什麼原因,我是個軍人,動手打人就是我不對。」

  「就因為你打傷了人,你就被開除軍籍了?」這樣的懲罰未免太嚴厲了。


  「是我自己選擇離開的。他的家長找到了部隊,非要討個公道……我爸和我哥也在軍區,這種事鬧大了,對他們的影響不好。」

  他低下頭,再抬頭時已換上無所謂的輕笑。「不在部隊也挺好的,活得不用那麼累,也沒人約束。」

  看著卓超越臉上無所謂的笑容,沐沐忽然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能灑脫到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她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都過去了,你還年輕,還有時間重新開始。」

  「沒錯。」他將兩個人的酒杯都倒滿了酒,端起酒杯,對她說,「人活著,別那麼執著過去。你也年輕,還有時間重新追求你的夢想。別忘了,就算什麼都沒有,你還有鋼琴,有音樂……」

  是啊,她還有音樂,有鋼琴。她笑著點頭,端起酒杯,「好!乾杯!」

  酒入口,不再像毒藥一樣難以下咽。

  ……

  她多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好像,要追溯到他們上次相遇的時候,不,上一次她知道相聚短暫,心中特別不舍,哪裡有今天這麼快樂。

  也不知是她太開心,還是威士忌喝得太多,她特別想笑,越喝越想笑。尤其想到四年前,他們還是陌生人,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在這裡喝酒,聊心事,最後,還在床單上滾得天翻地覆。而今,她是他的大嫂,他們之間隔著難以跨越的距離,可她還是感覺他們很近,近得可以輕易讀懂彼此的心事。

  後來她真的喝醉了,腦子裡暈暈乎乎,問了些很傻的問題。

  「你說我們真的能做親人嗎?」親人,多麼美好的詞彙。

  他思索了很久,好像思維也有點不靈敏。「當然能,你和我大哥結婚了,我們就是親人。」

  「哦……」她托著下顎幻想著,如果他是她的親人,也不錯,他們可以住樓上樓下,每天見面。

  她搖搖頭,搖走腦子裡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我們做不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嫁給超然,我有案底,沒辦法通過政審。」

  卓超越啞然看著她,許久,握住她顫抖的手:「你喝醉了。」

  她是醉了,他也醉了。他們走出會所的時候,人搖搖晃晃,走不了直線了。

  侍應生追上來問:「卓先生,需要幫您叫車嗎?」

  卓超越搖搖手,勾著沐沐的肩膀,在人行道上走著迂迴的曲線。

  不堪重負的沐沐用力推開他,「你想壓死我啊!」

  他根本沒看她說什麼,手臂又把她攬回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幫你實現你的夢想!」

  「我不需要你幫我!」她又一次推開他,走到噴泉邊,笨拙地爬上一尺多高的石階。

  噴泉的水落在她的身上,濕了她的長髮,她的衣服。她對著他笑,從未笑得如此燦爛,如此美麗。

  「卓超越,我告訴你,我蘇沐沐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她確實喝高了,不然這些大言不慚的話,她只在夢裡和周公爺爺說。

  「你等著看,我不僅能考上音樂學院,我還會成為知名的音樂家!將來,我要在萬人的大禮堂彈鋼琴,我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坐過牢怎麼了?不能開口講話又怎麼樣?我蘇沐沐照樣可以彈出動人的旋律……」

  「卓超越,你說,我行不行?」

  他看著她,笑得嘴角都快抽筋了,不停地點頭,「行,你當然行!」

  她低頭,從包里翻出小心珍藏的「白玫瑰」,將它拆成白手絹,高高舉起。白色的手絹在風裡飛舞,她笑著鬆開了手,讓風把手絹帶入了漆黑的天空……

  她是醉了,可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酒精沒有讓她失去理智,只是給了她需要的勇氣。

  從今往後,她會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她不需要別人為她創造奇蹟,也不需要別人幫她改變命運,她自己的命,她可以自己改變,她未來的路,她要自己走下去。

  卓超越走到她面前,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

  忽然,他伸手抱住她,轉了個身,將她抱下石階。

  「為什麼不要它了?」

  「有些東西,要放在這裡……」她笑著指指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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