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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法不容情

2024-09-06 19:50:14 作者: 葉落無心
  半個月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沐沐越來越發現有一句話相當有道理——習慣成自然。

  起初幾天,她和卓超越的相處總有些彆扭。因為他除了必不可少的交流,極少和她說話,好像他只是房間中的一件裝飾品而已。後來,彆扭的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每天,沐沐起床時他總是做好了早餐,他們沉默著吃過早飯,她打掃房間,他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打電話,處理各種工作上的事情。她去超市買東西,他也會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後,幫她付錢,再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提回來。他們有時會一起看電視,雖然彼此都不說話,但卓超越換台的時候,一看到綜藝類或者音樂類的節目,總會放下遙控器。而沐沐選台的時候,一遇見軍事類節目,立刻停下。

  她會很自然地幫他收拾凌亂的房間,幫他洗衣服,他也會很自然地去接晚歸的她回家,不論多晚。沒有表演的時候,她喜歡坐在家裡聽音樂,他依舊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用電腦看各種文件和資料。

  有時候,她會憋不出問他一些問題,他大都裝作沒看見她的唇形,繼續做事自己的事,而她只能自己尋找答案。

  比如有一次,她很好奇地問:「你為什麼從來不去公司上班?」

  他分明看見了她的唇形,卻一句話都沒說,似乎沒有讀懂她的問題。

  後來她留意聽他在電話里安排日程,才發現他將開會和應酬都安排在她有演出或者排練的時間。

  她又忍不住,用一張便簽紙寫了字遞到他面前:【你為什麼總是把會議安排在晚上?】

  他掃了一眼便簽紙,陷入思索。

  她揮揮手中的便簽紙,固執地讓他給一個答案。

  他瞥她一眼:「我喜歡晚上開會。」

  「.…..」

  她別噎得啞口無言。

  卓超越大多數時候對她愛理不理,除了偶爾喝醉酒的時候。酒醉的他不再冷漠,言語間經常流露出些曖昧的挑逗。

  諸如,「這麼晚還沒睡,是不是想我了?」,「今晚客戶給我安排了豐富多彩的夜生活,不過,我怕你一個人獨守空房,孤枕難眠……」,起初她有些害羞,漸漸地,她發現卓超越並無它意,只是在逗她玩,似乎看見她臉紅,他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好。

  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直接無視他所有的問題,把早已煮好的解酒湯端給他。

  恰如今晚。

  夜已深沉,沐沐在窗邊張望了不知多少次,還是不見卓超越的身影出現,樓下也始終沒有任何聲響。

  漫漫長夜,無聊的時間無法打發,她打開電視,從VIP影片中選了一部導演和演員都很不錯的電影,調整了一下姿勢,整個人蜷縮在沙發的一角,沉浸在電影環環相扣的情節,以及激情又細膩的畫面里。

  因為看得太過專注,沐沐全然沒有注意到樓下有人開了門,而且輕輕上了樓。

  剛吃過晚飯的卓超越推了客戶後面的安排,迫不及待回到家,想確定他家裡的女人是否一根頭髮都沒少。

  沒想到,他一上樓就看見這樣一幅情景:沐沐斜倚著沙發扶手啃著食指,眼睛緊緊盯著電視裡兩個激吻的男女,嬌俏的小臉泛著淡淡的紅暈。白色的T恤只罩住她大半身體,她微曲在沙發上的雙腿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

  她似乎剛剛洗過澡,頭髮滴下的水將衣服湮得半透明,可以隱約看到她胸部渾圓的形狀。還有,她寬敞的領口滑下右肩,露出一抹雪白柔滑的肌膚。

  多年不見,她長大了很多,尤其某些地方,長得尤為突出。

  混著酒精的血液又開始翻騰,卓超越又按捺不住想逗逗她的衝動。借著幾分酒意,他湊過去,貼在她耳畔輕輕開口:「大嫂,雖然我對我的自制力很有信心,可是你深更半夜,穿著這樣一身衣服,坐在這裡看這種片子……」

  帶著點性感的聲音驟然在耳畔響起,沐沐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等她從驚嚇中回神,電視裡鏡頭已經轉到一雙人影一絲不掛,在床上天翻地覆地糾纏起來,並發出讓人臉紅心跳的呻吟聲,叫得她臉像著了火一樣燙。

  沐沐慌忙紅著臉去摸遙控器,想趕緊關掉這個讓人無限遐想的畫面,可就在她馬上抓到時,卓超越一把搶走了,並且拿著遙控器繞到沙發前坐下,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畫面一轉,激情的樂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急促呼吸聲響起……

  「這個姿勢,難度挺大的……」卓超越看向她紅透的臉,嘴角掛著邪邪的微笑,「是不是?」


  微醺的酒氣從卓超越的身上傳來,不難聞,還融著清冽的酒香。她記得,他在酒吧第一次摟住她的腰時,他身上就是這個味道。沐沐別過臉,想避開他的氣息,卻不小心又看見電視上的特寫鏡頭,她的呼吸驟然一窒,不敢再看電視,怕多看一眼就會想起他那一夜是如何對她。

  「你喝醉了,我去給你煮醒酒湯。」她不管他能不能看見她的口型,起身便逃離這讓人窒息的境地。

  因為逃得太急,鞋子還沒來得及穿好她便急著邁步,結果鞋子沒有跟上她的腳步,重心一個失衡,她的身子向前傾倒。

  就在她即將親吻到地毯時,卓超越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的腰。也不知是卓超越酒喝得有點多,身手不夠靈活,還是沙發前的茶几有點礙事,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意,總之,沐沐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只覺得景物一轉,他的身子與她顛倒了一下,他躺在地上,而她跌到了他的身上。

  電影裡,激情四溢。

  他們的姿勢,比電影裡更有激情——她半趴在他的身上,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很熱,時緩時急吹起她額前的發,他的心跳很急,毫無節奏的跳動撞擊她胸前的柔軟。

  她和他經歷過難忘的夜晚,當然明白那意味著——他想要她,至少他的身體想。所以,當他伸手,指尖觸碰到她的領口,她緊張得忘了呼吸,全身的力量好像都被瞬間抽走,腦子也亂成一團漿糊。她自認腦子平時挺靈光的,可只要一遇到卓超越,立馬變成空白。

  他的手在她領口處遲疑了幾秒,終又收回,問:「你沒事兒吧?」

  她搖頭,因為有他在,她毫髮無損。

  「那麼,你現在能不能從我身上下去呢?大嫂。」最後兩個字,他咬的格外重。

  「呃——」沐沐這才意識到她已經在他身上趴了很久,手忙腳亂地撐著發軟的身體在他身上爬了半天,終於在卓超越咬牙切齒的瞪視下,紅著臉扶著沙發扶手爬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卓超越根本沒看她說什麼,先撿起掉在地上的遙控器,關了電視機,終止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才從地上站起來,活動活動肩膀和手肘。

  「很晚了,我下樓睡覺了。你也早點睡。還有,晚上睡覺別忘了鎖門。」

  目送著他快步走下樓梯,沐沐才回到屬於她的房間,關上門。冰涼的門鎖在手心裡不知不覺被捂熱……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很想知道,如果她不鎖門,會發生什麼?他會不會一時衝動,半夜衝進來?然後……她就算反抗也敵不過他的力氣。

  再然後呢?他應該會後悔自責吧?畢竟,現在她還是他哥哥的女朋友,他又和哥哥感情那麼好。

  深深嘆了口氣後,沐沐鎖上了房門。她深深明白,卓超越不僅是讓她鎖一道門,更是讓她鎖上了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徹底絕了她對卓超越的希冀,去愛她該愛的人,或者是卓超然,或者是隨便什麼張三李四都可以,唯獨卓超越——不能。

  假如這是他想要的,她可以做到,她一定能做到。

  沐沐躺在床上,正在醞釀睡意,枕邊的手機響起簡訊提示音,她拿起來看,上面顯示著卓超然的名字。【在我家住得習慣嗎?】

  拿著手機發了半天呆,她才回了三個字:【嗯,還好。】

  【超越沒欺負你吧?】他在後面加了個笑臉的表情,示意他在開玩笑。

  【沒有,他說會像尊敬聖母瑪利亞一樣尊敬我。】

  【呵呵,那我就放心了。】

  【超然,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他過了十幾分鐘才回覆:【我也說不清楚,只是一種感覺,想好好照顧你,保護你,想對你好一點。】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甜蜜的親昵,一種平淡如水的柔情,卻給人一種最深切的感動。

  【你真是個好男人,假如有一天我們不能走到一起,那一定是因為月老給你安排了一個比我好一萬倍的女孩。】

  【我以為,女人想跟男人分手,才會說這樣的話。】他緊接著又發來一條消息:【沐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捧著手機,沐沐正想著怎麼做對卓超然才是最好的,門外響起了清晰的敲門聲,她的心頭驟然一緊。

  提心弔膽地打開房門,她從微啟的門縫裡悄悄看出去,卓超越穿著一件半濕的浴袍,看樣子剛剛衝過澡,水滴從他頭髮上一滴滴落下,地毯上湮濕了一片。


  「有什麼事嗎?」

  「你跟他說什麼了?」他反問。

  沐沐搖頭,她還沒來得及說呢。

  「我哥剛剛又給我打電話,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卓超越一臉的無奈,苦口婆心勸她:「快要閱兵式了,部隊裡一大堆事等著他忙。你閒著沒事兒就早點睡,讓他省點心,行不行?」

  「嗯,我知道了。」她用力點頭。

  他滿意地關上門,沐沐立刻發簡訊給卓超然:【我很好。你還有很多正事要做,不用惦記我,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我最近確實很忙,下周應該有假期,我回去看你。】

  【好的。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他回:【五分鐘後還要緊急集合。】

  看來,他真的很忙,她不該讓他分心。

  清晨,沐沐被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揉著眼睛坐起來,嗅到一陣淡淡的摩根烤肉香氣,口水頓時抑制不住。她爬下床,悄悄將房門開了點縫隙,只見桌上擺著新買的比薩,散發著她最喜歡的味道。一身白色運動裝的卓超越站在窗邊,手裡拿著白毛巾擦著額頭的汗,看樣子是剛剛運動完回來。藍天白雲之下的他,顯露出她讀不懂的氣質,無拘無束的灑脫,還有點陽光般的溫暖和親切,與她記憶中那個邪魅不羈的男人判若兩人。

  聽見門聲的響動,他回身,迎著陽光的笑臉直直照進她的心底:「睡醒了?」

  「嗯。」她也笑了,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澈。

  「快點吃,吃完早飯,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沐沐都在猜,卓超越會帶她去什麼地方,連酒店都猜過的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車會駛進S市有名的音樂殿堂,S市音樂學院。雖然沒有中央音樂學院的久負盛名,但是S市這所有著歷史傳承和文化底蘊的音樂學院曾是她最嚮往的地方。

  小時候,不知道多少次爸爸牽著她的手走過幽靜的林蔭道,聆聽教學樓里傳來的陣陣琴聲,他說他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考上這所音樂學院,他讓她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考到這裡來,或者考個比這更好的學校。

  她答應了他,卻沒有做到。

  古樸的教學樓前,沐沐僵直地站著,她仿佛又看見台階上那個熟悉的背影,彎著腰,寵溺地拍著她的肩膀,「沐沐,好好彈琴,以後來這裡上學好不好?」

  她踉蹌著退後一步,「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這不是你最想來的地方嗎?」

  「可是……」

  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又被卓超越拉進財務處的門。清瘦的中年男人一見他們,滿臉堆笑,熱情洋溢招呼著,還刻意打了個內線電話,通知下面的人一會兒的會不開了,改成下午。

  卓超越的表情卻很淡漠,閒適地坐在沙發上,不冷不熱地問著:「劉處長,我昨天跟你談的事情……」

  沒等他說完,劉處長已經迫不及待回答:「沒有問題,一切手續都辦妥了。」

  「她的案底,還有嗓子,沒問題嗎?」

  「您這些年給我們捐了那麼多名貴的樂器,這點小事當然不是問題。」劉處長說,「只要不選表演系和藝術傳媒系,其他的都可以。」

  「嗯,調檔的事情呢?」

  「這個稍微有點難辦,我昨天跟教務處那邊商量了一下,現在招生工作已經結束了,沒辦法調檔。只能先讓她進預科班裡讀一年,等明年6月份,她參加國家統考之後,我們才可以正式調檔。」

  卓超越微微蹙眉:「那不是要耽誤一年的時間?」

  「不會,不會,只要進了我們學校,一切都好運作。」

  「哦。」

  劉處長從桌上拿起個檔案袋,走過來送到卓超越的手裡,眼光不自覺瞟了一眼沐沐的方向,「這裡是一些必要的材料,需要填一下。」

  「嗯。」卓超越接過來,取出表格翻了翻,塞給沐沐,「去那邊填上。」

  沐沐仔細看著一張張的表格,學生基本情況表,特困生學費減免申請表,公寓入住單,還有什麼獎學金申請表。

  進入音樂學院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她只要填了這些表格,就可以夢想成真。可卓超越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


  卓超越看她猶豫,笑著說:「不用怕,不是賣身契。」

  劉處長也陪著笑,笑得十分曖昧:「這也就是卓先生開口,不然我們學校哪能破這個例……九月份來上學的時候,千萬別告訴同學你的情況,不管誰問,你都說你是正常考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沐沐無聲地問著。

  卓超越沒有回答,直接搶過她手中的表格,低頭填起來,遇到不知道的,直接空過去。

  劉處長沒說什麼,一雙精明的眼睛在他們的身上繞來繞去,一臉的了悟,還走到沐沐跟前,和藹可親地說著:「以後在學院遇到什麼困難,來找我,千萬別客氣。」

  她胡亂地點著頭,眼睛始終盯著卓超越飛舞的筆尖。填完了表格,簽完字了,卓超越帶著沐沐離開。

  在幽靜的小路上,她拉住卓超越的手臂,繞到他面前,「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你是我大嫂,我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更何況,這件事不過舉手之勞。」

  「如果我不是呢?」

  「如果你不是……」他抽回被她拉住的手臂,淡淡地微笑,「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滾燙的眼淚湧出眼眶,她搖頭,「卓超越,你還記得……你記得我,記得我們說過的話。」

  陽光穿過樹枝,照在他臉上,落了他一臉斑駁的樹影。

  「你為什麼要學唇語?」這個問題沐沐在和卓超越最後一次擁抱的時候,就很想問,可她始終提不起勇氣,怕他會嘲笑她自作多情。現在鼓起勇氣問了,換來的果然是嘲笑。

  「你以為我為什麼?」卓超越譏誚地撇嘴,眉梢微揚,毫不掩飾他的狂傲,「你以為我為了讀懂你說的話?還是,你以為我四年來天天都在找你,盼望著有一天我們能重遇?」

  「我……」

  「蘇沐沐,你認為這可能嗎?我卓超越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會惦記著你?」他的語調和他的神情看上去像在說一件特別可笑的事情。

  「我沒這麼想過……」她忍了忍胸口的悶氣,弱弱地開口,「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認為我幫你進了音樂學院是對你好?」卓超越冷笑一下,又認真想了想,「好吧,就算我對你好,那也是因為我同情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憐的女人,失了聲,未成年就賣身救母,十七歲還被養父強暴,殺了人,進了監獄,四年後出來,還認錯了人,辜負了一個真心對你的男人……」

  不堪的往事被卓超越扳著手指頭一件件數起來,句句刺耳。沐沐按著胸口,艱難地喘著氣。

  「即使我們不認識,我也會幫你,更何況我是你第一個男人,為你做點什麼,也是應該的。」他冷酷無情的聲音,把沐沐好僅有的一點自尊踐踏得粉碎。

  「夠了!」骨子裡的倔強又冒出來了,她打斷他的話,用盡氣力沖他喊,儘管她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卓超越,我是愚蠢得可笑,可我用不著你同情!卓超越,收起你的憐憫,我不稀罕!我就是墮落到餓死街頭,也用不著你可憐我!」

  發泄完了,沐沐不等他再說話,轉身跑出林蔭的小路。她一路向前跑,周圍的景物搖搖晃晃,她分辨不了方向,也沒想過要去哪,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再不想聽見卓超越那種充滿譏諷的嘲笑。

  她以為殘酷的牢獄和警棍已經磨平了她的倔強和稜角,她什麼都能忍,原來,還沒有,卓超越還能激發出她骨子裡僅剩的一點驕傲。她生氣,她憤怒,她恨他,她甚至有些後悔認識他。

  他不該去破壞了她心裡那個美好的影子。就如同她很喜歡的一本書,每天捧著手心裡不捨得讀,偶然有一天翻開,發現裡面被人畫得亂七八糟,面目全非。

  跑了十幾分鐘,沐沐跑累了,改成走,後來走得沒有力氣了,她扶著身邊的大樹,拼命喘氣,嗓子幹得快要冒煙了。一瓶礦泉水出現在她視線,她艱難地喘著氣,抬眼,面不紅氣不喘的卓超越站在她身前,笑得一臉雲淡風輕。

  「跑累了就歇歇,喝點水,有力氣了再跑。」

  她咬牙,切齒,拍著胸口憋不出一句話。

  「你不用考慮我,我不累。這點運動量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你!」沐沐想罵他,可氣都喘不過來,只能跺跺腳,按著有些岔氣的小腹繼續向前走。

  卓超越追了上來,看看周圍的環境,指指前面不遠處的建築物,「那邊有家火鍋店不錯,上好的羔羊肉,肥牛也很鮮嫩,還有自釀的蒙古馬奶酒,一會兒你跑到那,可以進去嘗嘗。」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站住,對他怒目而視。

  「我想向你道歉。」他換上一副很誠懇的表情,「我剛才的話可能稍微有點……傷害了你的自尊心,我道歉,對不起!」

  稍微?有點?她的自尊心都碎成渣了。

  她別過臉,下定決心不原諒他。

  「要不我這麼說:我對你好,是因為我不想看你這麼年輕漂亮,才華橫溢的女孩,飽受欺凌,受盡磨難,所以我想幫幫你。」卓超越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開口,「作為一個退伍的軍人,我從未忘記黨和國家的教導,要為人民服務,懲惡揚善……我這樣說,你心裡是不是好受點?」

  沐沐愣了,她發現她越來越不了解他,在他多變的笑容下,哪一個才是真,哪一個才是假。

  見她臉上的怒氣消了不少,卓超越又換了調侃的語調:「你的鋼琴彈得那麼好,在音樂學院經過專業的指導之後,說不定以後還能成為一個音樂家。等你功成名就那天,可別忘了報答報答我。」

  這一次,沐沐真是被他弄得啞口無言了。打他罵他都不是,於是,她恨恨地搶過他手裡的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乾涸的嗓子舒服多了,胸口憋得一口氣也舒緩了。

  「不生氣了?」他笑著問。「我請你吃火鍋,降降火,怎麼樣?」

  「你說那些話,是故意的,對嗎?」

  他的笑容有點僵硬。

  「你故意要說這些傷人的話,是為了讓我明白,你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完美,你根本不值得我喜歡。」

  「……去吃火鍋吧。」

  他們正要走向火鍋店,一輛從沐沐身旁經過的樸實小轎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驚訝地看了車窗幾秒,突然追了上去,不顧危險拍著車的後車廂。

  卓超越追上來抱住她,「喂,你尋死也該去車的前面。」

  她拼命推開他,繼續追那輛車。車停在了路邊,一個斯斯文文的年輕男子從車上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沐沐?!」

  七年不見了,他高了,也瘦了,過去圓潤的臉現在也變得有了稜角,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總愛坐在鋼琴邊上給她搗亂的大男孩——蘇堯。

  她幾步跑過去,撲到他懷裡,無聲地喊著:「堂哥!」

  蘇堯是她大伯唯一的兒子,最大的驕傲。七年前大伯借錢把他送去國外留學,之後,她再沒見過他。她以為他還在國外,沒有回來。

  蘇堯扶正她的身體,上上下下看看她:「沐沐,你什麼時候出獄的?」

  卓超越站在原地,皺眉看著這不明所以的一幕。

  「我出獄半年……」她張開嘴,發現說出的話他不懂,急忙低頭找手機。

  這時候,車上又下來兩個人,正是她的大伯和伯母。

  多年不見,大伯頭髮都花白了,整個人瘦了一圈,臉色也泛著不健康的土黃。伯母也蒼老了很多,眼角堆滿了皺紋。

  「大伯……」她無聲地呼喚,眼眶酸了。她還記得有一年吃夜飯,爸爸帶她去大伯家拜年,大伯和伯母高高興興忙裡忙外,特意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排骨,大伯還一個勁兒往她碗裡夾,念叨著:「女孩子一定要吃得胖乎乎才可愛。」

  只是四年而已,一切就像前世一樣遙遠。

  風驟然颳了起來,捲起的風沙迷了她的眼,刺痛難忍。她來不及揉,大伯衝過來,一把推開她,回頭對自己兒子說:「走,我們不認識這種狼心狗肺的畜生……」

  「爸!」蘇堯站著不動。「沐沐她……她已經坐牢了,你就原諒她吧。」

  周圍有人行道過,以為打架,都來湊熱鬧。

  「原諒?!你二叔養了她十七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最後死在她手裡。她坐四年牢就完了?!」他嘶啞地吼著,揪著兒子的衣服,使勁兒往車的方向扯。「我告訴你,就算她橫屍街頭,也是她死有餘辜,你不許再惦記她。」

  「今天怎麼這麼倒霉,出門遇煞星。」她的伯母也一臉嫌棄,吐了口口水,不偏不倚吐在沐沐的褲腿上。「算了算了,上車吧,咱們就權當她死了。」

  蘇堯為難地看著臉色發灰的父親,嘆了口氣,打開車門上了車。

  沐沐沒再追,默默從口袋裡拿出紙巾,彎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擦著褲腿上的口水,眼淚一滴滴掉在地上。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有的說:「看不出來,這小丫頭柔柔弱弱,這麼毒啊?」

  還有女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唉!」

  「滾!」卓超越冰冷的聲音阻斷所有人的指點。旁觀的人都被他的冷酷震懾住了,掩口私語著散開。

  「他說的是真的嗎?」卓超越問她。

  沐沐早已習慣了被人這樣質問,不反駁,也不辯解,只是低頭使勁兒地擦著口水。口水擦掉了,噁心的污漬還留在她褲子上,怎麼也擦不掉,如同她人生的污點,擦不掉了。

  「你養父養了你十七年?」卓超越又問她。

  她點點頭,以為他也會像所有人一樣看不起她,罵她無情無義,可他沒有。他蹲在她面前,幽如深潭的眼盯著她臉上掛著的淚,「你遇到我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沐沐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疑惑著抬起臉,只見他的眼光凌厲得有些嚇人,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卓超越的臉色倏然一沉,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起來。「蘇沐沐,你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她想掙脫,可越掙扎,他的手越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讓我解釋什麼?」

  「人不是你殺的,是不是?」

  一句話,沐沐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一樣定格。

  從她走進刑警隊自首的那天,她就知道以後會承受怎麼樣的眼光,她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所有人的指責和質問,她都願意默默承受。

  今天,卓超越突然問出這句話,他語氣那麼堅定。他好像打開了堤壩的閘門,讓她壓抑已久的委屈全都宣洩而出,再也隱藏不住。

  眼淚疾風驟雨般地湧出,可沐沐還是咬著牙,寧死不屈,「是我殺的!」

  卓超越扳著她的肩膀,讓她無法逃避他能穿透人內心的銳利眼光。「你給我個殺他的理由!」

  沐沐剛要開口,卓超越沉聲打斷:「別跟我說他強暴了你!」

  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啊!全世界的人都可能相信她養父會強暴她,就連她的養母都堅信不疑,甚至有一段時間,沐沐自己也懷疑過,那天她的養父脫她的衣服到底為什麼?因為她的衣服淋濕了?還是……如果她的養母沒有撞見,他會不會做出什麼不堪的事?

  但是,卓超越絕對有理由不相信。

  因為他是沐沐第一個男人,床上的點點落紅假不了,她青澀稚嫩又無限嬌羞的迎合也假不了。

  「我記得你說過,你想考音樂學院,你爸爸到處求人,幫你找了個非常好的鋼琴老師教你……」卓超越複述得一字不錯。「我絕對不相信,你會殺一個把你當親生女兒疼的爸爸。」

  這樣的質問,沐沐真的無法否認,也沒法辯解了。「你別問了,我求你別問了。」

  其實,沐沐並不是個很會撒謊的人,當年去自首的那天,警察問她問題的時候,她嚇得嘴唇都在發抖,心快要蹦出喉嚨。幸好她不會說話,所有的一切都是喬宜傑幫她說的,他把她的「罪行」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句句有理有據,事事條理清晰。

  所以警察信了,法官信了,所有人都信了。

  「好,我不問了。」卓超越真的不再追問了,攬住她顫抖的肩,撫慰地拍了拍,「我帶你回家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你真的不問了?」她還有些不太相信,有些害怕他把她弄到沒人的地方,鎖上房門對她嚴刑逼供——這種事,她經歷過。

  卓超越看出她臉上的恐慌,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想說,我絕對不問,什麼時候你想說了,我再問。」

  一輛計程車經過,他伸手攔了下來,摟著沐沐一起坐到后座的位置。

  「隔世觀瀾。」

  司機一聽小區的名字,調整了一下後視鏡,偷偷觀察一眼卓超越和沐沐,才將車子掉頭,開向隔世觀瀾的方向。

  一回到家,沐沐就說累了,把自己關在臥室里,鎖上了門。

  卓超越也下了樓,鬆了顆襯衫的扣子,點了支煙,頎長的身影立於落地窗前,視線落在無邊無際的遠方。

  微風將煙霧吹亂,也把他的思緒吹亂了。他深吸了口煙,逼自己冷靜去思考,思考那些解不開的疑惑。

  她為什麼殺他養父,或者說,她為什麼要承認她殺人?她為什麼找上他?僅僅為了五萬塊錢?她說為了救她媽媽,怎麼救?為什麼她明明拿到了錢,還要堅持要跟他去酒店?難道就是為了跟他銀貨兩訖,兩不相欠?


  他曾猜測她可能迫不得已要給某個男人做情人,不願意那人糟蹋了她的清白之身,才會找上他。

  後來,當卓超然告訴他:「她十七歲那年被她養父強暴,因為受刺激過度,精神崩潰,失手把她的養父殺了。法官念在她也是受害者,又未成年,從輕量刑……」

  他便以為沐沐的親生父親因為意外死亡,有人以養父的名義收養了她,並對她施暴……他也認為,以她倔強的性格,在遭受不堪的凌辱後,她很有可能做出玉石俱焚的選擇。

  現在看來,他全猜錯了。蘇沐沐,她那雙欲語還休的明眸背後到底隱藏了多少秘密?她那晚的屈意承歡背後,又有怎樣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將知道的事情串聯起來,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馬林巴琴的音樂聲響了,是卓超越私人電話的鈴聲。他煩躁地翻出手機,本想掛斷,一看來電顯示是他在某公安分局當副局長的老戰友,立刻接通。

  電話里傳來頗為隨意的聲音:「你讓我查的事,我查完了。」

  「嗯,說。」

  「機主叫喬宜傑,今年二十九歲,齊氏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在S市也算小有名氣。他的工作地點在開發區桃園路155號,住宅地址是淺水灣小區A1棟5單元17樓1門,公司電話和住宅電話我也幫你查了,你要不要?」

  「不用。」對他來說,有地址就夠了。「我讓你打聽的事情呢?」

  「打聽了。我幫你問了他們事務所的所長,據他說,喬宜傑私生活很檢點,沒有女朋友,也沒聽說過和哪個女人交往過密。哦,對了,聽說他形象好,氣質佳,為人也不錯,是他們事務所的黃金單身漢,有不少仰慕者……」

  卓超越撫額,本來很頭疼,一聽頭更疼,「還有呢?」

  「暫時就打聽到這麼多。咦?你好端端打聽個男人的私生活幹什麼?該不是,他搞你女人了?」某副局的職業病犯了,開始推理:「不可能吧,你卓二少的女人誰能搞到手?」

  換做卓超越心情好的時候,他肯定跟這位老戰友掰扯一會兒,今天他實在沒心情,漠然說了句:「別扯了,我還有事,回頭聊!」

  說完,直接掛斷電話,走進書房拉開抽屜,從幾個不同款的汽車鑰匙里隨便找出一把,出門。

  齊氏律師事務所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卓超越離很遠的時候便看見了,緩緩將車開到街口的停車場。下車前,他刻意在倒視鏡里照了照,整理了一下衣領和頭髮,確定自己的精神狀態還不錯,才走進律師事務所的大門。

  事務所的漂亮的前台小姐格外熱情,聽說卓超越想見喬宜傑,笑得春風滿面地帶著他經過走廊,走到一扇門前,門上寫著「喬宜傑律師」。

  她輕輕敲了幾聲門,聽見裡面溫和的聲音說:「請進。」

  美女禮貌地打開門,「喬律師,卓越國際貿易公司的總經理,卓先生,找您。」

  紫檀色的老闆桌前,西裝革履的喬宜傑微微抬頭,看向卓超越的方向。與此同時,卓超越也看到了喬宜傑的臉,並沒有他預料的那麼出眾,但眼神沉靜,神態平和,也勉強可以歸入精英類的男人。

  喬宜傑一見卓超越,立即起身迎過來,非常客氣地伸出手:「卓先生,您好!請進!」

  卓超越與他握完了手,轉臉回報給熱情的前台小姐一個笑容和一聲「謝謝」,然後,隨手關上門,將尚處於呆滯狀態的美女關在門外。

  「請坐。茶還是咖啡?」喬宜傑彬彬有禮。

  考慮到他們可能需要聊得久一點,卓超越坐在一邊的沙發上,「茶。」

  喬宜傑一邊沏茶,一邊問:「卓先生找我,不知道是什麼事?」

  「為了一個人。」

  「哦?請問……」

  「蘇沐沐。」

  喬宜傑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一下,盪起一陣漣漪。他不動聲色地將茶杯端過來,放在茶几上,緩緩坐在沙發對面的椅子上,又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卓超越。

  「卓先生認識沐沐?」沐沐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十分輕柔。

  「當然認識,她是我大哥的女朋友。」卓超越靜靜靠在沙發椅背上,欣賞著喬宜傑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我聽沐沐說……」

  「沐沐」兩個字,從卓超越的口裡說出來,百年不遇的溫柔:「喬律師曾經幫她打過官司,還幫助她很多。」


  「……」喬宜傑沒說話,陷入了沉默。

  「喬律師應該有那起案子的記錄吧?我想了解一下。」

  「很抱歉,案子的資料,我們有義務為當事人保密的。」喬宜傑一口回絕。

  卓超越淡淡地笑了笑:「保密?哦,那我就不為難喬律師了,我有個朋友,跟齊所長很熟。」

  喬宜傑鬆了松領帶,牽出點不太自然的微笑,欲言又止。

  卓超越自認口才還沒好到將一個律師說到啞口無言,很明顯,喬宜傑對他有所顧忌,至於是顧及他的身份,還是顧及他和沐沐的關係,他暫時還沒想明白。

  「卓先生為什麼對沐沐的案子這麼感興趣?」喬宜傑問。

  「因為我不相信她會殺人,尤其是殺養育了自己十七年的養父。我認為這個案子疑點重重,我想了解一下喬律師當時是怎麼打這場官司的。」

  「沐沐是我的當事人,作為一個律師,我完全是遵從我當事人的意見。」

  「遵從當事人意見?」卓超越看了一眼喬宜傑,見他眼中沒有絲毫閃爍,平靜無波,又說:「這麼說喬律師根本沒有調查取證過,直接按照當事人的意思,向法官陳述她的罪狀,將她送進了少管所?」

  卓超越伸手輕輕端起桌上的茶,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沫,微笑:「十七歲,一個女孩最天真浪漫的時候,喬律師當真『法不容情』啊。」

  喬宜傑緩緩吸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僵硬地動了動,掩住神色中的不平靜。「卓先生太高看我了,刑警隊和法官定罪豈會聽我一面之詞。沐沐主動投案自首,人證物證確鑿……我能做的,只是幫她向法官求情,讓法官念在她是受害者,從輕量刑。」

  「人證?物證?」卓超越嘲弄地譏笑:「喬律師,那些所謂的證據,你自己相信嗎?」

  喬宜傑並不知道卓超越是在有意激他,只當他在嘲笑他的無能,帶著激憤的解釋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有鐘點工親眼目睹沐沐拿刀刺向死者蘇明磊的心臟,又將刀拔出,死者當場因失血過多而死亡,刀柄上也確實驗到了她的指紋。而且根據她的鄰居所述,沐沐和死者的關係非比尋常,死者的妻子經常與死者發生爭吵,指責死者對沐沐的關心超出一個養父對養女的界限,死者的妻子還聲稱親眼目睹過死者深更半夜從沐沐房間裡出來……卓先生,你認為這些證據不可信嗎?」

  卓超越緊緊握著手中的茶杯,茶杯里熱氣徐徐,杯壁滾燙,而他一無所覺。

  喬宜傑緩了口氣,又接著說:「根據我當事人自己的供詞陳述,死者對她有過多次猥褻行為,她一直忍耐,直到最後一次……」

  喬宜傑掩口咳了咳,繼續說:「死者將她強暴,還說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話。她一時精神崩潰,才會拿起旁邊的水果刀刺向死者的胸口,她也因為受驚過度,從此無法發出聲音。刑警隊的人帶她去醫院取證過,處女膜已經陳舊性破裂……根據她所在學校的老師和同學的陳述,沐沐是個非常乖巧的女孩,天天在家裡練鋼琴,從來不與男生多接觸,也不出玩……除了她的養父,還有什麼男人會做出這麼禽獸不如的事?」

  卓超越不動聲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

  禽獸麼?好吧,對一個剛滿十八歲,還在讀高中的女生做那樣的事……他承認他是有點禽獸不如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卓超越清清嗓子,說:「喬律師,如果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不是他養父做的。你還覺得這個案子,證據確鑿嗎?」

  喬宜傑臉色頓時變了,差一點驚得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你有什麼證據?」

  「你想知道?」卓超越揚了揚眉峰,隨意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想了解整個案子的所有細節。」

  事實上,卓超越想要了解案情,去公安局裡調檔案輕而易舉,可是他偏偏就想讓喬宜傑告訴他所有的事,一來,他認為喬宜傑知道的肯定比刑警隊和法院多,二來,他不喜歡被人一口回絕。

  猶豫片刻,喬宜傑終於站起來,從檔案櫃裡找出那一年的案件資料,從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卓超越面前的茶几上。

  卓超越掀開卷宗,裡面的資料整理得整整齊齊,有死者的照片,驗屍報告,還有幾份證詞的複印件,其中包括目擊證人,旁證,還有沐沐的自白書。卓超越每一張紙都細細閱讀,就連一個毫無意義的語氣助詞,都會慢慢咀嚼。

  原來,沐沐的生母沐雨非曾經和她的養父蘇明磊有過一段情。兩人都是學音樂的,原本情投意合,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分了手。沐雨非嫁了人,去了另一個城市,蘇明磊也心灰意冷,結了婚。


  一年多以後,蘇明磊聽說沐雨非得了重病,丈夫也棄她而去,他不遠千里去找她。

  她死後,他便收養了她的女兒,取名蘇沐沐。因為沐沐長得和沐雨非很像,所以舊情難忘的他便對沐沐產生了非分之想。也因此,沐沐的養母周嵐和蘇明磊爭吵不斷,有時甚至大打出手。

  最後一頁是周嵐的供詞,上面只有一句話:人是我殺的,與我女兒無關。

  他不解地拿著那頁紙看向喬宜:「這是什麼意思?」

  「當時警方趕到案發現場,除了目擊證人,只有沐沐和她養母周嵐在場,刀柄上有她們兩個人的指紋,警方將她們都抓了。後來,周嵐認了罪,警察才放了沐沐。但因為周嵐的精神狀態有點問題,所以供詞只有一句話。」

  「然後呢?」

  「沐沐自首以後,周嵐精神崩潰,語無倫次,心理醫生查出周嵐因為受刺激過度,有輕微的精神分裂,她的供詞便失效了。」

  「那她現在在哪?」

  「沐沐進少管所的第一年,周嵐就心臟病發,去世了。」

  卓超越揉揉生疼的眉心,合上卷宗,丟回桌上。

  現在,他什麼都明白了。

  她為了救她養母,願意去自首,願意去坐牢,甚至,願意把自己最寶貴的第一次,賣給一個陌生的男人。難怪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帶著赤裸裸的勾引:「借我五萬塊,讓我做什麼都行!」

  他只說,讓她陪他,她就迫不及待要「出場」。

  難怪他明明給了她錢,她還堅持要他帶她去酒店。

  從頭至尾,都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利用。

  他被當成工具利用了,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恨她,也不可憐她。他反而有些佩服她,不足十七歲的女孩,一個瘦小的肩膀竟然有勇氣承擔下所有不該承擔的悲劇。

  枉坐了四年的牢,背負了那麼多的責罵和怨恨,她始終默默承受,不反駁,也不解釋。

  「你為什麼要幫她?」卓超越問。

  喬宜傑的眼光飄向遠方,緩緩講述起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

  當時他剛剛來齊氏律師事務所不久,工作十分努力,幾乎每天都會加班到很晚。有一天晚上十點,他走出事務所,那天很冷,風刀子一樣凜冽。

  事務所的大門邊站著一個瘦小的女孩,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校服,手裡抱著一個檔案袋,在冷風裡瑟瑟發抖。女孩一見到他,眼前一亮,什麼都不說直接跪在他面前。

  他忙去扶她:「你有什麼事,起來說?」

  她仰起臉,望著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他永遠記得那個眼神,最卑微的乞求。

  他扶著她站起來,走進事務所的大廳,接過她雙手捧給他的檔案袋,看了裡面的文件。她準備的資料很詳細,有死者的照片,屍檢報告,目擊證人簽過字的證詞和錄音,還有許多知情者的證詞,還有一封用血寫的自白書,陳述自己所有的「罪行」。

  喬宜傑那時候也剛當律師沒多久,只在電視上見過這麼煽情的場景,突然間看見一個小女孩如此卑微又執著的哀求,內心的正義感突然被激發出來。

  他想,他一定要讓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女孩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要讓她有機會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承擔後果,於是,他接了她的官司。

  雖然事務所的人說,小女孩前幾天來找過其他的律師,都被回絕。他們都勸他別攬這種爛攤子,搞不好容易跟局子那邊的人結梁子,但他還是堅持接了。那是喬宜傑最盡心盡力辦的一個案子,他幫她整理所有的證據,當然,也為她求了不少人,疏通了關係,刑警隊那邊才答應重新調查取證一下。

  他是真心想要幫她,沒想過要她一分錢,可是她自首那天,他收到她寄給他的五萬塊錢和一封很誠懇的感謝信。

  收回思緒,喬宜傑看向失神的沉思中的卓超越,「我知道的,只有這些。」

  「……」對卓超越來說,知道這些,已經夠了。

  「你說她養父沒有強暴過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沐沐自首之前,在夜店隨便找了個男人,向他借了五萬塊錢,與他發生了關係。」

  喬宜傑猛然坐直,震驚,愧疚,自責,都不能準確地詮釋出他臉上鐵青的顏色。

  好久,他才頹然靠在椅背上。「她,太傻了!」


  其實,這些年,喬宜傑不是沒質疑過沐沐究竟有沒有殺過人,尤其是沐沐自首那天,她的養母一遍遍喊:「別抓她,她還是個孩子,人是我殺的,不關她的事,別抓她……沐沐,媽媽知道你是好孩子,別傻了,快回家……」

  他當時也想過是不是沐沐為了救她媽媽而說謊。可是,一切證據擺在眼前,他不能不信。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見識了這位號稱沐沐男友的喬宜傑是何方神聖,卓超越滿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喬律師,很抱歉,占用你這麼多時間。」

  後半句「我不打擾了」還沒說完,喬宜傑急切地說了句:「等一下。」

  「喬律師還有事嗎?」

  「卓先生,恕我冒昧,能把令兄的聯繫方式告訴我一下嗎?」喬宜傑客氣地詢問。

  「請問,你找他有事嗎?」

  「我想和他談談……沐沐的事。」

  「噢?」這個事情卓超越相當感興趣,來了興致,「你想談什麼,你和我談也是一樣的。我會幫你轉達的。」

  喬宜傑幾次欲言又止後,見卓超越堅持,終於問出了一句:「他們在一起,多久了?」

  這個問題倒真把卓超越問住了。他們在一起多久了?卓超越根據他那天看見的激情的場面初步推測一下,「有一段時間了。」

  「哦。」喬宜傑猶豫了一下,「令兄是不是早就認識沐沐,送過她一條白手絹?」

  白手絹?卓超越一怔。「你怎麼知道?」

  「因為沐沐這些年都在等他,沐沐說過,她死都不會接受別人。所以,她一定是找到他了。」

  「死都不會接受別人?」卓超越心口一陣撕裂的疼。

  「方便的話,請幫我轉告他:這些年,沐沐過得生不如死,如果不是為了他,沐沐不會活到今天。她是個好女孩,千萬別傷害她。」

  「我會的。」

  離開律師事務所,卓超越疲憊地靠在車座上,吸菸。

  今天的煙特別嗆人,嗆得他眼睛很辣,嗆得他不停地咳嗽,咳了好久,後來咳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他掐滅了,過了一會兒,又點上一支,繼續抽。

  他以為只要對她壞一點,她就會慢慢發現他不值得她愛,慢慢發現他大哥才是值得她託付終身的男人。現在看來,他錯了,她對他的愛,比他想像的深太多。

  她是個好女孩,只是命運對她太不公平。她失了聲,為了自己的養母,放棄夢想,放棄自由,默默背負著殺人的罪名,被親人詛咒,她以為她還有媽媽,等她出獄了,就能回家,可她養母也拋棄了她。

  她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因為他答應過她,會改變她的命運。四年前,她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知道是什麼——「等我們再見的時候。」

  她一直在等這一天吧?

  他仿佛看見黑暗裡,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她縮在牆角哭泣,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等我們再見的時候。」

  為了這句承諾,她死都不肯接受別的男人,無論是真摯誠懇的律師,還是能滿足女人所有夢想的軍官。

  可他做了什麼,用一聲聲「大嫂」提醒她,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一件件地細數她痛苦的過去,撕開她早已潰爛的傷口,再撒上鹽。

  他對她,太過殘忍!

  掐滅了煙,卓超越將車開向公司的方向。此刻,他不能回家,他怕一見到她,就會控制不住抱住她,對她說:「我們在一起吧,我會好好對你,再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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